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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小言,出事儿了!”教室门“嘭”地一声被猛力撞开,陶然站在门口神色紧张地看着我。
      爷爷出事儿了,还是奶奶?
      我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定神后向脸上还未收住讶异的值班老师请假。
      “出……什么事儿了?”喉咙干涩不已。
      “你怎么不接电话?”
      “晚自习老师讲题呢手机没带。到底怎么了?”
      “是箫以寒。”他说。
      “箫以寒怎么了?”我呼吸一窒,想起前几天箫以寒说他找到强jian犯了,叫我不要管。难道他已经有所行动了?他把人打死了?
      “箫以寒把我爸的一个朋友打成重伤了。王叔叔很生气,说要把箫以寒往死里整。现在箫以寒被关在拘留所,已经两三天了。”
      我耳朵里有只蜜蜂飞来飞去,发出嗡嗡声。
      陶然说他今天随他爸去医院看望“王叔叔”,听他说起箫以寒,于是多问了几句,发现真的是他知道的箫以寒。他说箫以寒前天在一个仓库里堵着“王叔叔”,半声不吭把人往死里打,后来“王叔叔”的下属报了警,箫以寒被警察带走了。
      我一听那人渣在医院昏了两天真觉泄愤,又不免为箫以寒担忧。
      “怎么办呢?”我按压不停跳动的太阳穴,“我能不能去见见箫以寒?”
      “不行呢,箫以寒受刑事拘留,我们见不了他。”
      筋脉跳动得剧烈,好像要突出太阳穴的束缚,冲刺得我两眼冒金星。
      “那个人是坏人,箫以寒没有错,为什么被拘留?为什么我想见他一面都不可以?什么天理昭彰?全是狗屁倒灶!”
      “陶然,箫以寒不让我去,他不让我参与,要不然我现在就陪他一同被关押了。我恨不得那个渣渣死了才好。为什么恶人能脱离法网?这法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天理呢,又在哪里?有钱能使鬼推磨么?”
      “陶然,那人是个强jian犯,他杀了小钰。陶然……”
      我把小钰的不幸遭遇讲给陶然,最后获得了他的一脸震惊,以及一番“不会吧?王叔叔看起来不像会这么无耻啊,小言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这样的话。
      衣冠禽兽看起来不像禽兽,但到底是禽兽。
      陶然,我把我的伤口掀开给你看,你却以为那是化妆师的特效。
      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陶然吼了一声“滚!”
      街道是一条蛰伏了许久开始苏醒了的巨蛇,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房屋被它的动静震得摇摇晃晃。
      世界摇摇欲坠,我摇摇欲坠。
      最后,我坠到了陶然冰冷的怀抱里。
      陶然往我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忒齁人,我忍不住想吐出来。
      他手掌堵住我的嘴。我听见他一声声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就好像,他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似的。
      他说,小言,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王叔叔一直对我很好,所以他住院我去看望,我并没有不相信你。
      他说,如果王叔叔真的做了那么不堪的事儿,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好多好多,我听不清。不想听他的这些虚话,当年那人能逃脱,三年后的今天,罪证已销毁的今天,还如何让凶手伏诛?
      而后他说,他会去求王叔叔留情,会帮忙委托专业刑事律师为箫以寒辩护,争取轻判箫以寒的故意伤人罪。
      我只感到无力。我什么都做不了。
      行尸走肉却焦灼难耐了几天,箫以寒那边还是没什么消息。我正想给陶然打个电话,他却先我一步打来了:“小言,今天我生日。”
      “陶然,箫以寒你那边协调得怎么样了?”我满心焦急,哪儿有心思听他说什么生日。
      “我在陶然洲,还没上岛。你过来么,我把地址发给你?”他的语气却挺平静。
      赶到目的地时,陶然正坐在岸边,一艘小船停泊在柳树下。
      “小言,如果我说我没有办法帮箫以寒,王叔叔对他紧咬不放,你会不会怨我?”他仍是背对着我。
      “会,”我咬咬牙,“我把所有的希望都投注在你身上……”
      他往水里掬一把水,再抛向更远处的湖中:“放心吧,我还是有点儿用的。”
      他转过身,我发现他的情绪异常低靡,却没有说什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后跟着他上了船。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陶然会摇橹。
      他说他妈妈以前是迪庄人,在水乡土生土长,世代以船为家,她的摇橹技术堪比资深船娘,他爸年轻时去迪庄旅游,与他妈一见钟情。
      陶然指着前方的小岛说:“那是我妈留给我的,岛上遍栽碧桃,买来之前叫桃花岛。”
      他说他的摇橹技能是他妈手把手教的,但是他还没能亲自摇船带他妈去陶然洲,他妈就病故了。
      陶然吸溜了一声,然后说风太大,钻鼻子里去了。
      我也觉得风太大,吹得人遍体生寒。
      下了船后陶然又恢复成了以往的那个仿佛随时能语笑喧呼的陶然。然而我知道那只是假象。适才在船上的他,虽然我一直只能看见背影,却也因他故作镇定的语气而涌起一阵到此刻仍挥之不去的心疼感,我任凭这种感觉把我牢牢攫住,此刻我只想紧紧抱住他。
      “陶然……”我从背后拥住系好小船的陶然,“生日快乐。”
      “小言,虽然现在碧桃已经开尽了,但是西瓜成熟了。”
      我们走进一道石拱门,眼前景物忽然秀丽开来。小岛上是几处苏式建筑,亭台楼阁、轩馆堂榭,既有雕甍绣槛,又不乏粉墙黛瓦,既美轮美奂,且清新淡雅。漏窗时而呈现出姹紫嫣红,时而赠予我们盈盈绿意。假山上瀑布滔滔,瑶塘中鱼尾簁簁。移步异景,处处是景。四方环水,八面来风,好像心中的躁郁一扫而光了。
      “你妈妈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我说。
      他只笑笑,眼中的怀念正告诉别人他很幸福。
      忽然想起箫以寒,他一定也是幸福的吧。无论他身居何处,小钰是总伴他身侧的。
      他们是不需要人心疼的。
      可我还是很想抱抱身旁这个男孩儿,我自己也不知道缘由,大约是拥抱的感觉太好,而人又总容易贪恋于美好的东西。
      “喂,小言,你怎么了?”我凑上去的时候他僵了下身体,而后笑道,“你这样,我会误以为你喜欢我的。”
      “那你就姑且这么认为吧!”
      陶然领着我过桥串户,来到了“品馨园”。园子里是一畦畦的瓜田果地,虽非硕果累累,却也足以唤醒腹内馋虫。
      而我认得的只有西瓜、黄瓜和桃儿。只是我不知道西瓜原来是这样长的:杂草蔚然的田间,几颗不算顶圆的墨绿色西瓜就这样静静地窝在田垄里——我以为它们是像椰子那样长在树上。陶然已经走进种植西瓜的土地里了。想了想,我也在后头跟着。我总感觉今天的陶然有些奇怪,似乎容易看着什么就分神——又似乎是我在晃神之中误认为他在晃神。
      “忽然想起了个有关西瓜的成语,猜猜?”我破冰。
      “猜对了有什么奖品?”他似乎挺感兴趣。
      这只是一时兴起,哪儿想什么奖品?“没有。”于是我说。
      “哦。”他状若失落,一会儿又使声音传达出笑意,“哥是这么在意奖品的人么?”
      “西瓜地里散步,打一成语。”
      他瞧了一圈,笑道:“青枝绿叶?”
      我看看藤蔓连接着的绿圆兄弟,说:“这个不准。呐,给你点提示。你在我们班上的状况。”说完后我就有点儿后悔。我看到陶然脸上倏忽闪过失落的神采。他必然是猜到了——左右逢源(圆)。我不喜欢这个词,他也是。而我才注意到他的敏感。
      “不知道哎,太难猜了。”他摸摸鼻子。
      “想要什么奖品呐陶小然?”我笑道。
      “啊?”
      “猜对了没奖品猜错了有。”
      “嗯……”他摸着下巴直盯着我。
      “快说!看什么呢?”我试着摸摸他的头,见他不反感就继续着手里动作。却惊觉他的头发十分……好玩儿。让我想起了前年去世的黑虎。黑虎是一只虎头虎脑的土狗,整天除了啃骨头就是哼唧,倒也十分可爱。它的毛发很浓密,我经常给它顺毛。
      陶然看起来颇为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这太突然了我还没想好呢。你第一次给我送东西我也不能这么随便呐!要不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要?”他迎着阳光,眯眼道。
      “嗯,没问题。”
      “哎,小言,我也想起了一个歇后语,关于黄瓜的。八月里的黄瓜棚。”他看着我。
      我转头看看毗邻的黄瓜菜畦,悬挂在藤架上的黄瓜,有的弯曲,有的笔直,瓜上坑坑洼洼满是白色的刺,瓜蒂处结了黄色的花。是什么呢?棚上爬满了绿长条藤蔓。
      “是非曲直?硕果累累?”我有些不确定。
      “哈哈……你刚好猜反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
      “是空架子。八月里的黄瓜棚——空架子。”他看我仍是不解,又说,“其实我说的这个八月,是指农历八月。那时候,黄瓜就都采摘完了。”
      “……”
      “你想要什么奖品啊?”
      我盯着他的头发,迟疑了会儿,说:“头发给我玩玩儿?”
      他不再理我,而是朝离他最近的西瓜走去。我看着他蹲下,屈身向前,用手拍了拍西瓜,又拍了拍另一个。好像在挑选什么似的。他本来就在挑选。不过,他怎么判定西瓜的优劣?我走近他。
      “听听这是什么声音?”他拍了拍瓜,问我。
      我听了两声“嘭嘭”,有点儿像篮球落地的声音,但要轻些。
      “再听听这个。”
      这次有点儿像“噗噗”声,比刚才那个的声音要浑浊沙哑些。
      “这个是过熟的瓜,不好吃了。”他摘下“噗噗瓜”旁边的那个发出嘭嘭声的,“这个是熟瓜,咱们要这个。”
      我十分惊奇:“你怎么知道?”我只知道这些西瓜通过音色来传播信息,却不知它的信息内容。
      “小时候我经常和伙伴们去别人地里偷西瓜,次数多了也就自然知道哪些西瓜好吃咯!”他笑着指着那个噗噗瓜,“这个是沙瓤的,但是熟过头了。”
      我心头一跳,想问问他们家什么时候拥有的这座岛,他妈妈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却只能任鱼骨头卡在喉咙里。
      我什么时候对陶然如此顾忌了?
      “我们挑两个带回‘听松馆’,再摘些黄瓜、香瓜、桃儿啊别的什么。”
      我们俩满载而归。
      “‘听松馆’挺有诗意的呀。你的住处?”我仰首看向匾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一如我对他的最初印象:潇洒不羁。
      他点头默认。我跟着他走进大厅。
      他说会有人定期来陶然洲打扫房间以及看护果园。只是他每次来时都希望他们不在,因为他觉得那些园丁佣人们太吵,即使不说话也吵,连呼吸都是不该在他陶然洲上的。然而有时候他偏偏得等到他们把果园打理好了才行。他来这儿全凭心情,然而播种等农事却要按期。
      他忽然说他想留的留不住,不耐见的却得忍着。
      我想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当初他跟我说的每当自己心里不畅快就来的、如小树林之于我的老地方。
      “你妈妈很爱你,她以你的名字为这片美丽的岛命名。”陶然一定是想起了妈妈。
      陶然没再说话。我洗净瓜果,陶然找了个漆盘,盛好后放在了炕桌上。他又不说话了,只呆呆坐在榻上,像是魂飞天外。
      我觉得此刻我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身前的小炕桌。
      “张嘴,大少爷。”我递给他一片切好的西瓜。
      西瓜的甜香钻入鼻翼,他却拒绝了。
      “陶然,有什么不满你说出来,这样子算什么!”
      “小言,我和箫以寒的未来,如果要你选,你选谁的?”他忽然莫名其妙地说。
      敢情他的不时郁卒是为着这个?
      “我哪儿能决定你们的未来?傻子。”我把手上的西瓜又塞到他嘴里。
      他却仍是不肯张口。待我忍不住要发火了,他却撇着嘴,像受了多大委屈似地说:“你先吃一口。”
      我从桌上另拿了一块儿,才啃了一口,就被这家伙抢了去,像电视剧里猪拱白菜似地吃了起来,还满脸含笑,也不知他笑些什么!
      不知为何,脸颊有些烧,我连忙拿起一根黄瓜往嘴里塞,又不知为何,隐约地竟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副样子,平白地觉得狼狈。
      可还是让他发现了。他紧盯着我,眼眸泛光,嘴唇殷红,我知道那是西瓜汁,很甜,我才吃过一块儿,这会儿又想吃了。
      “咕嘟。”我听见自己咽了口口水。
      而后,陶然的脸越来越近。
      “怦怦怦怦怦……”我是不是又该吃猪心了?
      然而,我现在更想吃西瓜。嘴里的西瓜味儿竟分外甘甜,竟比之前的那整片西瓜还要美味。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西瓜落在地面的声音,之后是其它瓜果、漆盘,再然后是炕桌。
      回过神来时陶然已压在了我身上。
      我听到他的心脏“怦怦怦怦……”
      听见我们俩心贴着心,一起怦怦乱跳,毫无章法。
      我呼吸着他的呼吸。
      我感受着他的感受。
      清醒之后意识又归于混沌。我看见了小钰。我知道自己处于混沌之中,可我还是要阻止当年的那个错误。像执念似地,见一次挡一次。
      小钰消失了。
      身上的陶然也离开了。
      然后,我听见他说:“杜谨言,你真有你的。”
      我一脸错愕。
      又见他面无表情地说:“杜谨言,答应你的我会做到,还有那笔钱,就当是我当初招惹你的赔偿。以后我们没有关系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我会叫人来接你的。”
      于是,陶然在我尚在懵然间便拂袖而去。
      于是,他这番话在后来的好多年里都响彻于我的梦中,而我一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不知道他勃然变色的原因,让我十年后仍无法对这段不明不白又短暂的感情淡然处之。
      高考在即。而我再没见过陶然。六月六日提前看考场的那天,我意外发现和陶然的某个兄弟在同一考室。我一时没忍住,上前攀谈,才知道陶然已经去美国了。
      陶然,你是一早就准备好全身而退了吧?否则,你要我如何相信你这么快便去成了美国?可是你当日又为何那般离开?你为什么连个理由都不给我?哪怕是厌倦了也好……
      六月七日,我整个人昏昏沉沉,心脏跳得有些发疼,勉强撑完上午的考试,准备休息会儿,卯足劲儿准备下午的英语,却收到医院传来的噩耗。
      奶奶走了。
      目击者说,奶奶走在马路上,见一辆白色奔驰疾驰而来,她一头撞了上去。车主立马下车检查她的伤势,她却一把扯住别人,直到弥留之际嘴里还大喊着“赔钱、赔钱……”
      那些人像是在讲述一个妙趣横生的故事,时而唏嘘叹气,时而感慨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要钱不要命。
      “奶奶,言言长大了,言言会挣钱的,言言上大学的钱会有的……”
      一时之间,天昏地暗。
      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床架上挂着点滴瓶。手表时间显示为16:30分,还有半个小时英语考试结束。我错过了。
      护士小姐好心问我想不想喝水,吃东西或者上洗手间。
      我摇摇头,想说我要去看看爷爷。可是嘴巴大张,腮帮子撑得酸疼,还是发不出声音。我想,我是不是哑巴了?
      我看见她眼里闪过悲伤和同情。
      我想说话,我想问他是不是爷爷病情又加重了?
      最后她说:“你听到你爷爷的噩耗,受惊了,暂时无法发声。”她的话语像是浸在一泡眼泪里似的,带着咸涩的潮湿。
      爷爷的噩耗?为什么是爷爷?为什么又是噩耗?我看着她。
      对方说她能体会到我一日之内错失高考,连失两位至亲的心情,说希望我坚强。
      体会?我想问她是不是她也跟我有过相同的经历,否则谈什么她能体会!
      嗓子无法发声,眼睛却湿得厉害。一颗一颗的眼泪跟天下雨似地淅淅沥沥地淋湿了苍白的被子。
      “下雨咯,老杜去把被子收下!”
      “好嘞!”
      我好像看到爷爷欢欢喜喜地收被子,在客厅沙发上叠衣服的奶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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