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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海报上是七个男人的组合。无论眼睛是偏圆还是偏长,眉毛是弯还是直,皮肤是白皙还是黝黑,表情严肃或是明朗,那都是七个非常好看的男人。他们脚下是米黄的沙滩,泛绿的鹅卵石和远处翠色的小岛交相点缀。碧蓝的大海泛起洁白的泡沫,与云朵低垂的澄澈天空遥遥相接。懂得摄影的人或许还会认真赏析一番构图和调色,但圣川真衣是不懂摄影的,她只是喜欢这张海报。
      而她尽量让自己不只盯着最右边的那个人看。但无论如何努力,视线总还是转回到他身上。他略略下垂的眼尾、上挑的眉毛、刚好及肩的长发和深色耳钉,最近总是能轻易吸引她的目光的。他的眼睛是浅色的,虽然笑意明显,可总是流露出淡淡的疏离感来。
      “是St☆rish的粉丝吗?”身旁有人这么问。
      “是的。”真衣回答。
      是刚刚走过来的工作人员。她现在正在电视台里,身后就是演播室,隔音很好,她听不见录制节目的声音。工作人员来来回回走动不停——是该有人注意到她的,她想。
      “在等谁呢?今天在这里录制的只有四之宫先生和神宫寺先生哦。”
      “是莲君。”
      从工作人员流露出的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真衣看出之前也是有女孩这么等过他的,没准还很经常。可能是私生,也可能是他众多约会对象中的一个。那可是神宫寺莲呀,她不应该感到意外,虽然这目光的确出乎她的意料。她说不准自己对这样的目光的心情,是羞辱吗?可她终究和其他女孩是不一样的。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她怎么会这么傻呢?哪怕是编个理由,或者干脆讲明她是圣川真斗的妹妹,替哥哥来取什么资料之类的。真斗现在在国外拍戏,但也不会引起太多怀疑的。这时候她才第一次真正紧张起来了,这是之前她从未感到过的。在发短信给四之宫那月、请他帮忙让自己进入电视台,等待回复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强烈。连等待的体验对她来说都算得上新鲜呢,好像总是有人替她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可她总愿意自己做些什么的,比如……
      那月的回复来得很快。
      “明天小真衣要来找我和莲君吗?没问题哦,我会和保安先生说的。是什么事情呢?”
      “其实,是想找莲君的……”
      “啊!我知道了,是惊喜~没关系没关系,那月哥哥会帮小真衣保密的~”
      那月是这样的。他的想象力可能天马行空,在某些方面却拥有惊人的洞察力。真衣考虑过说一个小谎,不过权衡之后,还是说实话的好。即使那月察觉了什么,也是不要紧的,他一向对真衣很好。她应该是安全的,暂时。
      有两个工作人员在窃窃私语。那是不是在谈论自己呢,真衣想,随后觉得只是她太过自以为是。事实上,她比一般的女孩子更有资本来产生怀疑,虽然此时她的怀疑只是由于自己在大厅里的格格不入,以及忐忑的心情。真衣是个漂亮的姑娘,在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的范围中也是不难崭露头角的。她继承了圣川家柔顺光亮的头发,去年夏天她才终于把它留到了锁骨的位置。深色的眼睛圆润明亮,鼻梁高挺,和哥哥真斗的一模一样。嘴巴就不太像了,她的嘴唇比真斗的饱满很多,那是他们母亲的嘴巴,真斗的唇形则更像父亲。肩膀和腰背的线条流畅,小腿修长,总而言之,她身上没有什么地方是会让她觉得羞于见人的。
      这些特质在很多人看来都是无可争议的优点,尤其是,在挑选夫婿的时候,是具有相当竞争力的。和他们已过世的母亲一样。
      真衣低头看了看表。实际上她没必要看的,她这个下午没有其他事情要做。但等待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反复查看手表的,想弄清楚是时针在欺骗自己呢,还是自己的感觉。手表的指针不偏不倚指向四点二十分,这代表她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要等呢。真衣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她应该把电脑带来的,她的毕业论文还没完成。不是为了争分夺秒,而是为了有点事做,能让她安下心来。这个大厅位于电视台高层,窗外的风景倒还不错,可看上几分钟也就没什么新鲜感了。
      真衣今年二十岁,马上就要获得学士学位了。她的专业是数学,在这方面的天分也是得到了教授们的认可的。她打算继续攻读硕士,教授们也支持,可她能看出教授们心中的那点疑虑。总的来说,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总是要成为夫人的,那样的话,在她身上花费精力和资源还有什么意义?
      但她总不会拿不到资源的,因为她毕竟是圣川家的女孩。虽然这个姓氏同样给她带来了一些麻烦,在她小时候,她对茶道、家政、钢琴和舞蹈的兴致缺乏就一度让父亲和哥哥头痛不已,在他们看来,即使是圣川财阀的大小姐,不懂缝纫也是不合格的。再到后来选专业时,她坚持要选数学专业,这在父亲那里同样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可以,不行。雕塑、绘画、国语、音乐,金融、经济、管理甚至是法律——数学不行。你已经够特立独行了,数学只会让你变得更怪。你哥哥?你哥哥是男人,男人不一样。早就应该给你订婚,也能让你收收心,只是你哥哥一直坚持要让你自己选。那又有什么区别?作为圣川家的女孩,能选择的余地本来就不大。不行,数学不行,金融可以。还有,你得开始和男孩见面了,我们有几个家室和人品都不错的候选人……
      直到真斗赶回京都,她才终于在这场拉锯战中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让她学吧,真斗说。很多数学专业的学生后来都从事了金融工作,对财阀的继承没什么坏处。至于未婚夫,现在也不再流行早早就为子女订婚了。请父亲再等等,未来可能还有其他机会。我想以真衣的眼光,必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在这点上,真衣想,哥哥可能是大错特错了。

      最开始被突然嘈杂起来的声音吸引住时,她甚至没意识到是因为什么。她茫然地望向声音的源头,脑子里还在转着她毕业论文所研究的大定理的基本条件。一头卷发进入了她的视线,那是因为它的拥有者相当高大,随后映入眼帘的是温和的眉眼和微笑的嘴唇。那月刚刚从演播厅出来,正和身边的工作人员交谈,说些什么节目效果和剪辑之类的话。几个拿着话筒和摄像机的工作人员匆匆走了过来,真衣让到一边,得到了几句礼貌的感谢。等她再一次得空望向那月,他已经在和工作人员道别了。
      “啊!小真衣~”那月看到了她,朝她的方向走来,看起来很开心。他还穿着录制节目时的黑色马甲和白衬衫,系着亮黄色领带,别着领针,那是他的代表色。他也是对面海报上的一员,St☆rish的成员之一,也是真斗和神宫寺莲的队友。“莲君还要等等才能出来哦,不要着急。”
      真衣笑着点头,取下背后的双肩包,拿出一个礼品盒。“谢谢,那月君——我从京都给你带了红茶和饼干。”
      那月的眼睛在镜片后闪闪发光。“太谢谢了!是我一直喜欢的牌子呢,小真衣真可爱。”
      “那月君喜欢就太好了。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没有哦,等一下还有歌曲要录制呢。啊,莲君今天没有其他的工作了,小真衣不用着急。”
      “今天录制的是什么节目呢?”
      “是和小动物做游戏。很可爱的节目哦,小真衣要记得看。不过,莲君有点心不在焉的,这段时间他老是有一点。嗯,一般人看不出来啦,是我和他太熟了。”
      “是吗?”
      “嗯。啊,我得走了,Staff们还在等我。小真衣一切顺利~”
      “再见,那月君。”
      那月挥挥手,捧着礼品盒,匆匆穿过大厅,朝电梯方向走去。真衣朝那月挥着手,目送着他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处。有段时间,她还处于童年阶段那会儿,那月才是她在St☆rish中最喜欢的成员。因为他的piyo酱之歌很好听,并且她每次去找真斗玩的时候,那月都会送她毛绒公仔。后来呢,后来……
      她其实早就认识神宫寺莲的。神宫寺财阀是和圣川家实力相当的财阀,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在宴会上碰见过他。真斗也和他是好友,在早乙女学园以及精英课程进修期间,他们始终是室友。她从家里溜出来找真斗时,难免会遇见他。他和真斗同年出生,比真衣大了十二岁,在那时的她眼里,他们都是很大的大人了。
      “哟,真衣。”他总是笑着叫她,“圣川还没回来,先在这里等等吧,不要乱跑。想喝点什么?”
      神宫寺莲对几乎所有女性的称呼都是Lady,这也算是他作为偶像的特点了。可他只叫她真衣。这点实际上是真斗要求的,不过真衣明白过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真衣小时候叫他莲哥哥,他比真斗还要纵容她。她没什么淑女风范的吃相是真斗次次都要不厌其烦地纠正的,他却似乎觉得很有趣。真斗不许她在正餐之间吃零食,而他偷偷朝她眨眨眼睛,她就知道他在她裙子的口袋里偷偷塞了吃的。这让真衣很开心,仿佛这就有了属于她的、而不属于真斗的同盟,或者是对于哥哥的不懂变通达成的一种默契的共识——你知道,真斗就是那个样子的。她也知道真斗为了这事和他吵过架,莲基本上只会懒洋洋地回答他,你一定要让真衣变得和你一样无趣吗?
      懒洋洋。神宫寺莲在生活中是这样的。在舞台上不是的,真衣去看过他们的演唱会,他的歌声里总是有着能让她心跳加速的热度,是轻而易举就能让观众沸腾的偶像。可私下呢,他总是慵懒而随意的,好像没什么事情值得他花费功夫似的。可那双眼睛却又不可能属于懒惰的人,只能说是漫不经心罢了。
      而无趣这个词,真衣是在长大后才逐渐明白它的含义的。其实自己在别人的谈话中,多半也是被用这个词来形容的吧?女孩子如果在宴会上表现得冒冒失失又活泼轻佻,那多半是带着任务来的,要给自己找一个未婚夫。实际上他们又有多喜欢彼此呢,还是只是把对方想要的东西给对方,避免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他们还是所谓的上流社会呢,女孩子依旧被认为是要成为贤妻良母的。
      她自己呢,与其说不愿意受这样的羞辱,倒不如说是没学会过那些技巧。她向来是个认真的女孩,从没学会过用微笑和沉默来掩饰这一性格,也习惯了对面男士的目光从好奇转变成惊讶再转变成欣赏。仅仅是欣赏而已,那是不带激情的友谊。自然,也有年轻男孩或者是他们的父亲向她父亲提过婚约,但她知道那不是出于对她本人的感情,只是对她的外貌和家世的认可罢了。
      她厌烦这样的技巧,可自身魅力的缺乏又让她多少有些不甘心。但是呢,她又想不出有哪位男士让她会因为对方订婚而怒火中烧,所以这样的不甘心可能也只是要强的惯性罢了。
      她也尝试过摆脱这样的困境。上半年她参加了欧洲大学的春季课程,那还是她第一次脱离开父亲的掌控呢。有男生约她出去,她就去了,那个男生好像还是西班牙的贵族,家里和王室有姻亲关系。那时她不能不承认自己是喜悦的呀,好长时间以来,没什么人认可过她作为女性的魅力,虽然她谈不上有多喜欢他。课程结束后的一个晚上,他们去公园约会,他把她压在玫瑰园的角落里时,她也是下了决心的,所以那不能叫占便宜,对吧?他亲吻着她的嘴唇,一次又一次,抚摸她后背的那只手不断往下,差不多要伸进她的裙子里了。
      就在这个当口,她听见了有人喊她的名字。
      那时候神宫寺莲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也不是无缘无故的,真衣也是后来才了解的这点。他自然地叫出她的名字,表现得这个场面一点也不让人尴尬似的。他问她有没有兴趣去公园里正在举办的草地音乐节看看,他正好有两张票。今天有她喜欢的歌手出场,如果那个男生愿意,他可以把票让给他们两个。
      西班牙男生拒绝了,于是真衣就和莲一起去了。直到入口处她才得知今天没有音乐会,他手里的票是明天的,而且只有一张。不过有音乐节期间的其他活动正在举办,草地上是一个挨一个卖炸鸡、比萨和啤酒的小摊,每个摊前都排着不短的队伍。旁边散落着遮阳伞和长椅,远处还有旋转木马亮着五颜六色的彩灯,音乐声却被鼎沸的人声盖了过去。他在离入口最近的小摊上给她买了一杯果汁,自己则是啤酒。
      “那你——你——”
      “你可以拒绝我的啊。”他晃了晃手里的塑料杯。
      真衣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同意和他来了,只好低头喝了一口果汁。他轻轻笑出了声:“是第一次吧?”
      她点点头,感觉自己脸红了。
      “第一次的经历应该是愉悦的。如果为了证明什么而去做的话,那就不对了。”

      包里的手机传来提示音时,她正在和他打乒乓球。他的乒乓球打得很好,不过总是有技巧地让着她,两个人之间算是有来有回。真衣放下球拍去摸手机,他也绕过桌子走到她身后,空出来的球桌随即就被其他人占了。
      那是西班牙男生的信息。他说他们不合适,还是分手比较好。真衣被这消息弄得愣在了原地,直到莲按了按她的肩膀,问她:“他要和你分手,是吗?”
      他没看她的手机屏幕,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到的。再过段时间她就会知道他只是观察入微且善于分析,不过这时候她心烦意乱,没工夫去考虑这个。
      “是——但我没有伤心,就是——我没那么喜欢他,要分手也该是我这边提出,现在他弄得我完全像个傻瓜——”
      难道不是吗?这其实算是她第一段正式的恋情了,这样结束也实在是挺悲惨的。她举起自己的杯子,用力吸光了最后一滴果汁,好像这就能让她的自尊心好受一点似的。她注意到他正望着她,眼底带着笑意,却判断不出那是不是嘲笑。
      “你愿意笑就笑好了,不用忍着。”
      “不是的。”他说,“我刚刚在想你会不会哭呢,我没带纸巾。好在没有。”
      “那个家伙才不值得我为他哭呢。”
      “也不值得你为他生气。”他又按了按她的肩膀,“好啦——啊,闻到香味了吗?我请你吃汉堡。”
      他们坐在草地上吃完了起司汉堡。那个商家打的招牌上说这是伦敦最好的起司汉堡,肯定是夸张了的,不过味道也完全对得起价钱。真衣不太擅长吃汉堡,每次都会不小心弄掉一点,真斗总是叹着气说她笨手笨脚。不过现在是不打紧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虽然他就坐在她身边,也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他们之间有一点距离,不过也是让时不时手肘就会碰到一起的距离。真衣对那些不经意的触碰既不害怕也不激动——多奇怪呀,原先她哪怕和男生多说两句话都会禁不住脸红呢。他问了她的学业,讲了自己的工作,原来他正好在伦敦参加活动。他又问她喜不喜欢伦敦,去过哪些景点。真衣不得不承认自己实际上没怎么来过伦敦,尽管剑桥离伦敦不远。
      “好像总是有别的事情要忙。要不是和那个家伙约会,今天晚上也不会来的。”
      “是吗?我可是来过很多次了,如果你要旅游的话可以提点建议。”
      “谢谢……”
      “真衣?”
      “嗯?”
      “下雨了。”
      确实下雨了。原本只是裸露的皮肤感受到了零星几滴水珠,雨势却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扩大,周围的人纷纷站了起来,四散寻找躲雨的地方。这让周边的空气清新了很多,真衣深深地呼吸着,闻到了属于泥土、青草和雨水混合的味道。她的T恤很快就湿透了,裙子大概还沾上了泥土,不过没什么好在意的。正是盛夏时分,天气一点也不冷,而且她左边还有另一个人呢。小摊的霓虹灯透过雨幕,折射出迷离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他们现在几乎是挨着坐了,他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让她觉得暖融融的。
      虽然头发被淋得湿漉漉的,贴在脸上,他还是相当好看的。真衣惊讶于自己过去没注意过这点,她见过他太多次,都快把他当作生活的一部分了。而现在她的视角似乎有些不同了——他在他的粉丝眼中就是这么好看的吧?他的左腿是盘起来的,右腿支起,双手就放在双膝上。那是一双修长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她记得他擅长萨克斯,这双手也曾经抚摸过金色的萨克斯管身呢。他的皮肤偏向小麦色,雨水正从他的皮肤上滑落。他的衬衫也湿透了,紧紧贴在胸口上,那件衬衫的领口开得很低,不是标准绅士的装扮呢。这时他正扭过头来,冲着她微笑。
      这下她可是真的有点手足无措了。
      “下个月回国之后我想学驾照。莲君的驾照是可以开大型车的吧?难学吗?”
      “不怎么难。最开始是执事乔治教我开的车,他是个好教练。”
      “嗯,好教练是很重要的。”
      “真衣缺好教练吗?”
      “我吗?”
      他没有回答。
      他是想要吻她的。不然的话,为什么要让自己逼近她,将手抚在她面颊上又是要做什么呢?她甚至都能看见他的唇纹了,和她自己的嘴唇只隔着薄薄的一层雨幕了。她那时没有闭上眼睛,但如果他真的吻了她,她想她是会闭上的。尽管她认为自己缺乏女性魅力,但她还是有直觉的。
      他垂下了手,说:“拿到驾照之后可能还是需要的。”
      她是期待他吻她的。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脸颊时,她几乎都战栗起来了,可到最后他都没有。他送她去了车站,在站台上与她交换了Line账号,然后望着她登上了回学校的列车。她站在火车上,还是想知道他会不会给她一个顺理成章的告别之吻。然而他只是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再不找位置的话,可要站上一个小时了哟。”
      实际上那辆列车通常都不会那么挤的。可她还是点点头,进入车厢里,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了。他朝她挥了挥手,转过身去,汇入了车站的一股人流,她转眼就找不到他的背影了。

      真衣在演播厅的角落坐了下来。如果被真斗看见,免不了又要说她不够淑女之类的话了。可她说不定还要等很久呢,她在欧洲也经常看见女孩子这么席地而坐的,从来不会有人指指点点。她从包里翻出手机,继续看没看完的那篇模空间的论文。她喜欢数学,数学是最不会辜负你的努力的东西了。如果愿意认认真真做研究,终归是能出一些成果的。可感情就是另一回事了,对于没有方向的努力,怎么能期待出成果呢?
      当时他为什么没有吻她呢?是因为她没有闭上眼睛,摆出索吻的姿态吗?还是说那只是她的错觉,实际上他并没有那种冲动?他会不会在心里笑话她呢,既然他是在那么尴尬的场景中遇见她,她又自作多情地认为他要吻她?他会不会告诉真斗?
      她意识到自己对他实际上算得上一无所知,或许比他的粉丝都差得远,虽然她那么早就认识他了。网上能搜出他的履历,可是因为真斗的缘故,她对这些也挺熟悉了。至于演唱会和综艺,她也看过很多次了,那是在公众面前摆出的固定人设,没法帮她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不是她擅长的数学领域,在心理学方面,她可完完全全是外行呢。外行也不打紧的,她只想了解这一个人,这就可以了。
      问哥哥是不行的,虽然真斗显然很了解他。可真斗不是向来和他不对付吗,尽管他们是好友。提到他时,真斗总是眉头微皱,纤薄的嘴唇抿出一条细细的直线后,用略带不耐烦的声音说:“神宫寺啊……”
      一旦开了头,回忆起来就很容易了。她庆幸自己的记忆力不错,留在记忆里的零星碎片不会消失,就一直属于她了。记忆就是这样的,平时放在那里不觉得,但万一有一天要用到,可就派上用场了。那是不能丢掉的东西呀。就这么一点点地,她把真斗口中的神宫寺莲拼凑起来了。
      神宫寺参与的编曲简直不能忍受。……啊,晚上有宴会,真衣,离神宫寺那家伙远一点。你现在长大了,天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这家伙又卡着点到现场,万一耽误拍摄怎么办?……嗯,这次他的演技有进步,但还有可以提高的地方。别看他那样,其实对工作很认真啊。就好像他天天对女性甜言蜜语,那可是失败过很多次才练出来的。都是装出来的,那家伙。哦,真衣,离他远点。
      她好像能相对立体地理解他了,可这还是没法帮助她找到答案。他对每个女孩都很好,对她也很好,他亲吻过多少女孩呢?又为什么会在她这里犹豫呢?他又知道她的多少事情,真斗对他提到过她吗,那给他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呢?那天他究竟为什么要去公园找她呢?她是想解开答案,可更多问题反而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不过真衣不怕这个,战胜未知正是她的兴趣所在呀。
      不过,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他热爱旅行和摄影,走过了世界上的很多地方,也在推特上发过不少照片。真衣后来也游览了欧洲,在她穿行过交错曲折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房屋时,有个名字就是和高斯、柯西、庞加莱和欧拉平行在她心中闪现的了。不是交叉,是平行,是不会交错的两个轨道。人类博物馆里保存着笛卡尔的头骨,是的,他也拍摄过那个博物馆的外观。比萨是斐波那契的出生地,他在比萨斜塔前参加过活动。她从拉斯班塔斯斗牛场中穿过,他在这里为杂志拍摄过写真,她想象着他在花瓣雨中挽起剑花,仿佛还能闻到玫瑰的香味呢。
      现在他们有了属于同一个地方的回忆了。
      回日本后,她按照原计划学了车,顺利拿到了驾照。这也给了她用Line联系他的理由,她把驾照拍了照片发给了他。他回复得很快,夸奖了她学习的速度,还说有机会可以一起出去玩。这不是一个约会邀请呀,真衣很想等他约她出去,可没过几天他又去外地拍电影了。不过,从她把驾照拍给他看之后,他时不时也会联系她了。有时候是正在看的电影,真衣也看过?喜欢哪个桥段?有时候是街边的二手书店,这里有本很有意思的旧杂志,我买回来了,真衣想看可以来借。有时候是片场的照片,今天遇到了很上进的后辈呢,不停地向我请教磨练演技的方法。还有一次是来居民区找食物的小狐狸,可爱吧?想不想养一只?
      聊到互说晚安的时候也有很多次了。真衣总是感觉他在身边似的,读文献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翻看时装杂志,写论文的时候他也在旁边背他的剧本,睡觉之前,他真的会对她说晚安的。就好像公园里的夜晚从未远去,塑料杯里颜色鲜亮的橙汁,乒乓球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起司汉堡里洋葱的香味,牛肉和面包的味道将味蕾完全包裹了。那片草地上一定有什么虫子,她回学校后才发现腿上起了不少红色的斑点。当时却没察觉,灯光太昏暗了,后来还下了雨。细长的草叶拂过她的小腿,沾着冰凉的雨滴,水珠顺着皮肤滚下,洇进土壤。
      他想要吻她,可最后又放弃了。
      直到现在,他也没再提过类似的请求。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越来越短了,可还隔着一层雨幕,显得扑朔迷离的。就像是那些未经证明的猜想,几乎令人不堪忍受,可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得有人伸出手去,才能触碰到真相吧?
      她看完了文献的第四章,锁上手机屏幕,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坐的时间有点长了,真衣觉得腿脚发麻,于是走了几步来到窗前,朝外眺望。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透过电视台窗外翠色的树冠,能看见遥遥挂在天边的夕阳。这是属于东京十二月的暮色,宽广的天幕下是川流不息、忙忙碌碌的人群,与她生长的京都在气质上天差地别。就算已经在东京生活了四年,这个城市还是时不时会让她感到惊讶的。就像是从这个角度俯视开去,体验也是全新的。
      身后的人声突然变大了。真衣扭过头去,看见演播室的门开了,神宫寺莲从门里走了出来。自然,走出来的不止他一个人,但那会她的眼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了。他的样子和她上次见到的没什么区别,依旧披散着及肩长发,戴着深色耳钉。他身上的衣服花色鲜艳,图案繁琐,应该是为了配合节目效果。那月是怎么说的来着,心不在焉?他离得有点远,她很难判断出他是不是有点心不在焉。不过她看见有工作人员和他搭话,就是不久前问她话的那个人呀。他听了工作人员的话,抬头在大厅里扫视过去,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她太执着于观察他,反而不太记得他是怎么穿过大厅走向她的了。仿佛下一秒他就站在她面前了,眼中有着关切的神色:“怎么了,真衣?”
      她拉过他的手臂,领着他朝休息室走去。这个电视台她也跟真斗来过不少次,如果不是这样,她就不一定能那么顺利地找到贴着他名字的房间了。她拧开门,把他拉了进去,又在身后关上了门。
      “主动和单身男性进入同一个房间是很危险的哦。”
      他在她背后说话,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的声音中,她能听出他是紧张的。平时他的声音可不是这样,那是多么平静又自信的声音呀,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起伏呢?她自己也一样紧张,当她写出一段程序却不知道有没有致命错误,即将点下运行按钮来检验时,不就是这样的心情吗?她转过身面对他,他就站在她对面的夕阳余晖中,她看见他轻轻舔了一下嘴唇。
      她不能说。她不能。万一不是她想的那样呢?万一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呢?但她必须说,因为他微微弯下腰,低声问她:“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她忽然就决定了。那是属于圣川家的勇气,她的父亲当年正是凭着这种勇气扭转对神宫寺财阀的颓势,她的哥哥也是凭着这种勇气脱离家庭,选择自己的人生的。现在轮到她了。
      “我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之后,剧烈的心跳反而平息了。她抬头看着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的难以置信不是负面的,她能看出他的喜悦只是被震惊暂时掩盖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逐渐在她的胸口弥漫开来——真是的,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早点说?他又为什么不早点说呀?
      “真衣,那个——”
      “而且我知道你喜欢我。”
      再过一段时间她就会知道,他对待感情完全不像他表现得那么自信。她会开始从新的角度来审视这个人,而这方面值得她花上很多很多年的时间呢。她早晚会知道的,但她现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可是泪水就是涌上来了,她吸了吸鼻子,抹去溢出眼眶的眼泪。这使得她没能看见他张开双臂的动作,等她意识到时,已经被他拥在怀里了。
      “是的,我喜欢你。我爱你。”
      他的双手环住了她的腰,低下头去,亲吻了她的嘴唇。

      有一些事情是能通过接吻传达的,还有一些不能。所以他们还要一起解决很多问题。比如后来,在真衣的疑问中,莲笑着坦白,在公园里,是真斗要求他跟踪她约会的。他承认自己一开始很不情愿——不过,他说,最终发现是有必要的。
      “圣川会不会这么想就不知道了。”
      那时候他们正在海边散步,他带她出来练车,这样她明年就能换中型车的驾照了。他们还没向其他人公开这件事——只有那月猜出来了,还专门祝贺了他们。但真斗还被蒙在鼓里。虽然他们知道,很快就不得不向他说明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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