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牧场》砚剪

9、是一个女人！

　　因为时卿的话，女人过于平稳的眸子一下眯了起来，之前让人觉得危险的血腥味此时让时卿坐立不安，感到她的目光像似一把刀子，不断刮着时卿裸露在外的肌肤。
　　时卿缩了缩脑袋，却没在女人的目光下后退一步。
　　明明她是一个草食动物，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逼出了她唯一一丝凶性，却又没抹杀掉她身体里早被挤到角落里，随时都可以熄灭的天真……也是她仅存的良善。

　　一个非常容易看清的人。

　　正因为看得清……让人总有一股想要看到角落那道光彻底熄灭的欲望。
　　女人神情始终保持平静，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仿佛正在酝酿着什么。
　　就在时卿有些承受不住的时候，女人长长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

　　“为什么要救她们？救了她们还有下一个她们，一如不断被投入猎场里的你们，永不停息，即使我们杀再多的铁钩兽，救在多的人，也不会改变如今这个局面。”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磁性魅惑，也显得格外冷漠，“浪费那个力气作甚。”

　　时卿瞬间明白了女人话中的含义，她们是真的故意不去救那些人。
　　还存有天真的眼眸里满满全是无法置信，无法相信如此残忍无情的决策是出自同为女人的口。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她们……她们是无辜……”
　　时卿被她的话吓到，双唇蠕动几下，却在她冷漠无情的面容下，什么话却吐不出。

　　“为什么不可以这样？”
　　女人心硬如石，甚至觉得还不够，一句比一句冷，一句比一句狠。
　　“何况，红线里有她们的存在，才可以让像你这样新来的人远离这个地方，比她们不在这里有价值更多，毕竟铁钩兽只要捕捉到自己的雌性，它就不会再对人出手。”

　　这一句让时卿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找到一个可以反驳对方的地方，连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不，它们会。”

　　女人轻飘飘扫了她一眼，仿佛时卿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只要不要尝试靠近那扇门，它们并不需要更多雌性，除非她死。”那个她，指的是谁十分清楚。
　　“除了最初的牺牲者，后面不会再有牺牲者出现。”拥有健硕身体的女人带着残忍说，“毕竟大多人看到她们的遭遇就不会靠近这里了。”

　　一句话，彻底让时卿掉入了冰窟里，却始终不愿意接受这种说法，死守自己最后的底线，“不……不……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听到时卿天真的话语，女人发出一声冷笑，“你解救了她，那你能每一次解救她后面的人吗？”说完就将目光落在时卿的小腹上，“或许你可以去替代她们，你如此心善，不如以身饲虎，喂饱一只铁钩兽，我相信也会有更多人幸免于难。”

　　时卿咬紧下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不是圣母，也不是恶徒。
　　脑子里乱糟糟的，只能喃喃说道：“你们这样是不对……”

　　她急需要一个理由击败女人的说法，可思来想去寻找不到比女人更好的做法，唯一进行过的反驳却那么淡薄无力，直到目光停留到红线内一位大着肚子的女人身上。
　　“她们会不断诞生下野兽的孩子，你们这样是恶循环！是唇亡齿寒！你们这样做并没有意义！”
　　说完，时卿左右摇摆不定，怕女人再次将自己踩到泥里去。
　　却没料想，女人没有反驳时卿的意见，只是包含深意的说了一句话，“我们只是让活下的人更多。”
　　时卿只觉得女人说不过她了，宛如打了鸡血一样，“把它们都杀光了，就不会有牺牲者了！”脑子里只想要将眼前这个女人说服。

　　“如果你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你就去执行。”女人的表情始终保持着冷静，什么事都无法让她有一丝动容，“但很可惜，我们的观点与你不合。”
　　“我不会要求你改变注意，但也请你别将你的观点强压到我们身上。”没有粉碎掉时卿心底那渺小却存在感十足的希望，女人也不觉得遗憾，只是确定时卿不是自己需要的人，就将自己放下的蜘蛛丝收回，继续回到正在猎杀铁钩兽的团队。

　　停留在原地的时卿仍就无法接受她们的理由，即使知晓女人的出发点是好的，甚至在有些人的眼里，对方的做法是对的，以一个最小的牺牲保全大多数人。
　　或许突然跳出来指责的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一个虚伪至极的圣母，明明什么都做不到，还要跑出来指责做出行动的人。

　　仔细想想，时卿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冠冕堂皇的人，只会耍耍嘴皮子花花的人。
　　毕竟这群女人没有做出推手的动作，也就见死不救过。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认同她们的做法。

　　在时卿受到的教育中，这种牺牲太过惨烈，也太过……
　　如果她有能力的话……
　　如果……如果这个词太遥远。
　　时卿满脸不甘注视红线着正在猎杀铁钩兽的女人，却没有在说什么。
　　不要将自己的观点强加到别人身上，这个观点时卿自己也十分认同，她无法强迫她们照着自己的想法做。

　　红了眼眶的时卿垂首目睹自己的手，即使……即使……救不了她们，死亡也会比这样活下去的好！
　　时卿着魔般捡起一根那群女人破损留下的弓，完全没有意识到，从来没有握过弓的她居然丝毫不吃力拉开了一个满月，磨损的箭尖瞄准的是红线之中一名神情痴呆的女子，仿佛随时都可以射出。
　　双指微微松开一条缝，然后合上，再松开，再又合上，魔怔的眸子里出现了挣扎的神色，好似没有做好亲手结束一条生命的准备。

　　时卿是没有做好亲手结束一条生命的准备，但更多的是，她的脑海里崩出女人的那句话。
　　你解救了她，那你能每一次解救她后面的人吗？

　　从来没有那一刻，时卿像如今这般理智。
　　她能给痛苦的灵魂带去夜的永眠，可她不能拯救每一个痛苦的灵魂！
　　时卿不由动摇了自己的想法，或许，她们是对的手中的月亮不再那么圆了。

　　就在时卿收回弓的时候，一道银光像流星一样滑过时卿的眼眸，在铁钩兽的怒吼之中，射入之前被她盯上的那名呆滞的女人。
　　准头很好，一箭穿心，当场断命。

　　一头利落的短发下一双锐利的双眼倒映在时卿的眼睛里，最让她感到分外熟悉是对方那张宛如冰雪之姿，始终冷漠不变的容颜。
　　“没想到你不止性格懦弱，还是极为容易动摇的人，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与外表形成一个明显反差的甜美嗓音此时在时卿的耳朵里宛如天籁一样。
　　她傻傻的注视冷漠女人，心中的挣扎不知何时全部消失不见。

　　或许是时卿的目光太傻，太蠢，冷漠女子叹了一口，目光落在她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放下比时卿手上那把本就粗糙却更显破烂的弓，大步流星。
　　斩钉截铁道：“她们的做法是错的。”

　　时卿猛地抬起头与冷漠女子那双坚定的眼睛对视，她现在急切需要一些东西证明自己没有错，极度渴望别人的认可。

　　冷漠女子仿佛了解她内心的想法，“照她们的做法，怪物永远不会灭绝，我们永远是怪物的繁衍工具！”
　　“你觉得，我们还能爬起来吗？”
　　她的话宛如一把尖锐无比的剑，以锋利无比的姿态将一层一层死死缠绕在时卿身上的枷锁一刀斩断！

　　时卿那双坠入黑暗中的眸子亮起了一道微弱却始终明亮的光，望向冷漠女子的目光无比赤忱。

　　双手不自觉紧紧扒上冷漠女子，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看着她，“我叫时卿，我可以跟着你吗？”
　　说着请求的话，可时卿已经打着任对方拒绝，打骂也绝不放手的准备。

　　之前，厚着脸皮是因为要抱大腿，但这一刻，时卿想跟在对方身边。
　　在大多时候，自己是一个果断的人，可再果断的人也会有无法抉择的时候，而眼前这名女子，像似一盏明灯，或许不够明亮，却可以让她不在迷失。
　　如果可怜能博得对方同情的话，时卿愿意放下所有的自尊。

　　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眸，冷漠女子有些无法直视时卿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她觉得对方的眼睛像团火，会将自己一同燃烧殆尽。
　　但她又狠不下心像上次一样将抓住自己的手指掰开，或许是对方跳出来指责了那名女子的原因。
　　那让她无法不动容。

　　在时卿灼灼的目光下，冷漠女子眉心紧拧了三分，却有了人生中第一次想要投降的念头。
　　夹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口气叹：“跟着我干什么，我又不能保护你。”

　　“我可以保护你的。”
　　时卿脱口而出，说完就想起自己的武力值，露出了一个讪讪的笑，“我还会喊666。”

　　666？

　　见冷漠女子陷入困惑之中，才反应过来自己条件反射说了地球上面对大腿所有人都会喊的666。
　　虽然开玩笑的成分过多，但时卿觉得自己要端正态度，面对刚结识的同伴，不应该如此轻浮。
　　“我现在还不能保护你，我可以努力。”抬起头的小脸一脸认真，认真的同时，她没有掩埋自己的想法。

　　“可能有些自不量力，但我不想骗你，我不喜欢怪物，不喜欢她们的做法，不喜欢这个世界，或许我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但我可以改变我自己，我可以拿起武器去猎杀我不喜欢的怪物，我可以解救她们，我可以做很多我希望的事情。”

　　虽然和她认识的时间加在一起，一个小时都不到，连时卿自己都不相信，在经历过白清溪之后，自己还能对一个陌生人抱有如此强烈的信赖，并夹着一丝依赖。
　　就如时卿从来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如此宏大的理想。

　　明明在过去，她只是一个闲在家里的普通市民，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优点，也没有让人破口大骂的缺点。
　　可每一个普通市民都无法忍受人类受怪物的奴隶，同时，没一个女人能接受自己成为怪物的繁衍工具。
　　时卿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用其他人的生命换取宛如耻辱一样的生活。
　　或许她的想法只能代表她自己，但在她的世界观里，这就是不对的，不对的东西为何要自己去妥协！
　　时卿不想妥协！

　　“你就不会害怕和绝望吗？”为什么眼睛里还能有亮光？
　　冷漠女子揉揉比自己矮上一些的时卿，冰冷的眸子有融化的痕迹。

　　时卿一怔，她当然会害怕，会绝望。
　　一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铁钩兽狰狞的面目与器具，十指就忍不住发抖。
　　她怎么能不怕，那是对女人最大的恶毒。
　　甚至到现在，一想到让自己流落到这种遭遇的白清溪，时卿的心底还有散不去的恨。
　　她不是一个任人伤害没有反应的木偶，更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圣母。
　　因为在这些身份之前，她是一个人，是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