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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理性纯粹 ...

  •   一·开始以前

      “一切必然性在任何时候都以一种先验的条件为基础。”

      高棠自认是个控制欲比较强、处事理性的人,要说她有什么无法控制并深以为憾的,除了世界和平,大概就是在她尚年幼时高爸爸给她四处乱许的娃娃亲。
      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高爸爸对自己的女儿充满了谜の恨嫁感,生怕大了不好出手似的,串门的时候但凡见了小男生,张口就喊对方家长亲家。高棠同志未经任何通知就拥有了数不清的未婚夫——在优秀男性资源较为稀缺的当下能有这么多可供选择的对象、完全不用为过年回家亲戚轮番轰炸而发愁,似乎也还不错,高棠这么安慰自己。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高棠,人生最大的梦想是考上本市最好的高中,然后离开本省,到外地去闯荡。
      “糖糕,上课去呀。”有人在她家小院外面喊她。高棠听声音就知道那是谁,将书桌上最后一本练习册放进书包里,抓着就往外跑。
      高爸爸的叮嘱追着她:“棠棠你早饭!饿着上课啊?”
      “爸我去食堂买!”高棠已经把门带上了。她按下气息,对等她的人笑得眉眼弯弯,“走吧陈默,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刚来。”陈默的书包斜挎着,一双板鞋露出脚踝,很有点不良的感觉。他走在高棠的后面,目光飘过她脑袋上睡塌了的头发,没说什么,直接伸手抚平了。高棠头都没回,手里翻着书包,检查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陈默是最有资格被高爸爸定为女婿的男生,他家就在高家隔壁,两人从小一起玩大的,小学初中全在一起,十足十的青梅竹马。可高爸爸却放过了他,不仅如此,还不愿意看到高棠跟他玩在一处。“那孩子是挺不错的,就是平时太跳脱,跟咱家也不门当户对……”
      “爸,”高棠无奈得很,“都建国这么久了,您还讲究这个?典型的封建余毒未清啊。”
      高爸爸不跟她争,只用行动表示了抗拒。高棠则我行我素,该一起上下学的还是一起上下学,该厮混在一处的还是厮混在一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高棠也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生。
      食堂里人不少,高棠拣了队伍相对短的一个排上了,陈默在边上等她。“我想买个镜头。”陈默忽然说。
      “给你那单反?”高棠摸出校园一卡通,“滴”的一声,阿姨递了一兜生煎包子。“得了吧,又瞎造。你真喜欢摄影吗?”
      “喜欢啊。”
      高棠装好卡,低头吃包子,声音含含糊糊的。“你要是真喜欢你就去买嘛——假如你爸妈同意的话。真是的,你这个爱好太烧钱了……”陈默不吭声,等她吃完包子才道:“中考之后,我就把镜头给买了。”
      “诶?”高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提到了中考,想了想道:“你不会跟你爸妈保证了什么吧,比如一中?”
      “是啊。”
      “……哇。”高棠用惊叹表明了她的态度。“加油,我看好你。”她也就是看好一下了,陈默的成绩没有那么好,要考上做为市重点的一中有点难。
      “嗯。”陈默却很有自信的样子。“我要是拿到了新镜头,一起出去玩吧。”
      高棠笑着说好。
      陈默兑现了他的诺言。他们都考进了一中,区别只是分高分低。高棠的惊异按下不表,毕竟冲刺期的三个月陈默的努力她看在眼里,除了感叹一句爱好的力量可真强大,别的也没多想。
      他们一起去了邻近的草原。汽车驶出城市时一片广袤的绿直白地跃进眼帘,高棠忍不住惊叫,草原壮阔的美令人心折。她在及踝的草叶中奔跑跳跃,初升的太阳落下渐变的光,追着她流淌。陈默站在车边跟司机和向导聊天,打眼瞥见了,嘴角不自觉地一勾。
      镜头里有泼洒似的蓝天,有轻絮般的白云,有涂抹出的绿叶,有——她。
      回去的路上高棠玩得累了,靠在陈默身边一张一张翻看他单反里的相片。“新镜头就是不一样诶。”她赞叹着,“把我照得这么好看呢?”
      陈默看着窗外。“是啊。”

      二·片刻停顿

      “经验虽然告诉我们某物是如此这般的状况,但并不告诉我们它不能是另外的状况。”

      以陈默的入学成绩,他跟高棠当然不可能分在一个班。两人教室离得也不近,一个在二楼一个在六楼,每次中午放了课一堆人往楼道挤,等陈默下去高棠已经到食堂了。
      有人陪着高棠吃饭。陈默问她是谁,高棠说是他们班一个学霸,成绩可稳,月考一张榜那家伙绝对榜上前三甲,实力深不可测。反正午休回去顺路,干脆就一起了。陈默觉得这是借口。但高棠说他们就是学习上互帮互助,陈默还能反对吗,后来中午放课他再没跟人挤楼道了,反正下去再早也见不到她。
      后来陈默也有人陪吃饭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跟高棠没有顺路的理由。
      后来的后来,高棠某一天中午给他发了短信。“你在哪啊。”
      陈默看了一眼,回给她,“一楼牛肉面这边。怎么了?”
      “我在二楼,这边好像有人打架诶。”
      一中是市重点没错,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学风良好,校园和谐,相反,封闭的校园环境催生干脆利落的情感交互,学生之间直来直往,不留隔夜仇。
      ——据陈默所知,新来的高一生是不太服气高三生在学校里拥有的种种优待的。食堂又是人群集聚容易爆发冲突的地方,如果高棠真的遇上了,陈默倒是不意外。
      “坐好,等我。”陈默快速输入发送,面都没吃完就上了楼。二楼比一楼供餐窗口还多,陈默扫了一眼,西北角有人群聚集,凑近了看,三个男生正互相推搡,旁边有一圈人在围观。摩擦现场位于一排餐桌尽头,高棠被堵在最里面出不来,桌上的炒饭没动几口。看到他过来,高棠举起手招了招,没多少慌张,甚至还带着点笑。
      陈默沉默了。这妮儿怕是疯了吧。运动员跨栏一样单手翻过几排桌椅,陈默根本没理那边的男生们,把手伸给高棠:“跳出来。”
      高棠摇摇头,指了指桌下,她今天穿了一条连衣裙。陈默看了一眼餐桌那边,已经动上手了。他抄起椅背上高棠的书包挂至肩膀,双臂一展,直接将高棠给抱了出来,高棠吓了一跳,她听见围观群众的惊呼了。
      “走吧。”陈默松开手,引着她绕出去,高高的个子挡住了那些奇异的目光。“再买点吃。”
      高棠“嗯”了一声。她看不见别的,抬起头,整个视野里都是他。
      “最近过得怎么样呀。”高棠跟着他下到一楼,回到原位,牛肉面被勤勉的食堂阿姨收走了。陈默只能又买了两碗面,一碗有香菜一碗没有。
      “还行。”他将没香菜那碗推过去。“你呢,怎么样。”
      “挺好挺好。”高棠低头吃面,心想,好久不见了,就说这个吗?“这周末回家吗,一起?”
      “好。”陈默看着她吃得认真,忽然道:“裙子不错。”
      “诶?是嘛?”高棠一愣,陈默可不是那种会关注这种细节的人啊。
      “以前没见你穿过。”
      “新买的呀。好看吧。”
      “嗯。衬你。”
      高棠不仅是愣,她彻底惊讶了。高中念不到三个月,这陈默脱胎换骨了?还会夸女孩子了?
      “你……不是不爱穿裙子吗。”
      “哪有,我那是条件所迫好吧,再说穿了谁看啊。”
      我看啊。陈默把这句话吞进了肚子里。他想了想,回避了关于某知名不具陪吃学霸的话题,说:“你一般什么时候吃饭,下次我来找你。”
      “哦,不用,省得你每次急匆匆地赶下来,怪远的。我跟大仙儿一起就行了。”
      “大仙儿?”
      “就我们班那学霸嘛,考前拜一拜准过,可灵了。”
      ……看来根本没法绕过那家伙啊。“他今天没跟你一起?”
      “他被叫去办公室帮忙批卷子了,现在估计都没完呢,我才不等他。”
      陈默想给某学霸点蜡,末了回过味儿来,这口气,怎么感觉傲娇大过抱怨。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拒绝这样明显,再赖着就不太合适了。
      高棠也没再说什么。吃完饭出门,两人看到教导主任上了二楼。
      接下来大概是“学长教你做人时间”。想到这里高棠笑了笑,听到旁边陈默说了什么却没听清,追问一句,后者看着她重复了一遍,眼神真切:“以后他不来,我可以陪你。”
      “不用了……”
      “我会等你。”
      高棠语塞。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事物正在迅速地破土而出蓬勃生长,却又被棉絮一样含糊凝滞的氛围与话语所包裹,遮遮掩掩地注视着她与他,使她不安,使她慌乱。
      高棠知道陈默惊异于她的变化,她又何尝不是。时间推着每一个人向前,有人跌跌撞撞,有人不情不愿。
      人总是在变。

      三·顺流而下

      “时间不是推理概念,或是人们所说的普遍概念,而是感性直观的一种纯形式。”

      事实上高棠后来的大学同学们并不过分看好她与陈默的恋情。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家门对门?
      ——这万一分了,岂不是非常尴尬。
      你们说得很有道理,高棠笑嘻嘻地,以后喝喜酒都来啊,记得带上红包,少一个试试!
      不敢不敢。大家纷纷摆手。开玩笑,青梅竹马什么的也不容易,嘴上当然要象征性地支持一波了。
      其实做为事件当事人,高棠心里也有些没底。他们是高考之后在一起的,陈默说的“喜欢你”,她说的“在一起。”准确地说,当时是这样的——
      陈默:“高棠,我喜欢你。”
      高棠:“……那就在一起吧。”
      没什么波折,当然也不激情。平平淡淡的,身份就这样转换,除了高棠她爸,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后来高棠当然也有过疑问。就是这样吗?两个人从此决定搭伙过日子,是这么简单的吗?
      对,搭伙过日子,陈默跟高棠说。糖糕,我们约定吧,在一起就不说分手,吵架再生气也不提,好么?
      就这么一直下去?
      就这么一直下去。
      好。高棠抬头认真地看着陈默。他个子太高,高棠只能仰望。我答应你。
      她知道陈默这么要求是有理由的。高考填志愿时高棠填了遥远的外省读法去了,而陈默则选择留在老家的农林大学。用他的话说就是,我要为家乡农业建设出一份力啊,而且我十分割舍不掉老妈的酥饼……
      总之她跟陈默的现状就是异地。异地就像一根导/火/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燃点爆炸,如果他们不克制彼此,那一旦起了火星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她觉得陈默说得很对。不提分手,甚至干脆连这个念头都不要有。
      但无论如何,异地太煎熬。高棠总想着陈默能来看她,从开学的军训一等等到十一,说要来的人却没来,于是又捱到寒假,这才见上面;然后又是等待的循环,暑假、寒假、暑假……日复日,年复年,等待好像已成为了他们恋爱的重点与核心,倘若没有大段的间隔与空白,几乎就要不会寒暄了似的。
      高棠给自己的卡办了一个情侣套餐,每天都尽可能地煲电话粥。可是不够,远远不够。她拎着打来的饭菜、加购的水果,夹着一大包书,瞪着地上两个满满的热水瓶发愣,心想,男朋友也就这点用了……他怎么不在这呢?
      出图书馆的时候暴雨骤降,她又想,要是他能赶来送把伞就好了。
      她参加了学院的辩论队,队友炫耀地说起自己相恋一年的男友,问到她,她就微微一笑,不经意间提到从小相伴的竹马,收获钦羡目光若干。再问他现在在哪,她也只有打个哈哈,异地总被怜悯,她不需要怜悯。
      我们得想个办法啊,高棠懒懒地倚着书桌,一边打电话一边挖着西瓜瓤吃。
      那……我来回勤点儿?陈默顿了顿,糖糕,你是不是要考研啊。高棠说是。她想考研,也自信能考得上,她想继续深造充实自己,这也是很多法学生共同的选择。她忽然说不下去了,读研意味着分别,她不忍心开这个口,又觉得很有必要把话挑明。
      她就等着,想用一个合适的语气告诉陈默。那边却轻响几下,然后陈默说,加油糖糕,你肯定没问题的,有没有信心弄一个推免的名额呀。
      高棠说难,还是我自己考吧。然后松一口气,心有不忍,最终却什么也没再说。

      四·逆流直上

      “一切显象中,持久的东西都是对象本身,即实体;而一切变易或者能够变易的东西,都仅仅属于这一实体。”

      高棠最终考去了帝都。赶火车那天是陈默去送的,候车大厅不让送亲友的进了,陈默就将高棠两个大箱子拎到检票口边上,好让她省点力。“帮我照看点家里。”高棠接过箱子,“我远嘛。”
      ……我怕你爸不让我进门。陈默点点头没说什么,站在原地目送高棠进站。
      他已经有工作了,在立体农业公司搞科研,当然还在实习期,没什么工资。开始时奔着结婚的目的跟他的糖糕许诺,现在倒有些没底,既有关于他,也有关于她。时间越长他越想不明白坚持的意义,异地实是一柄消磨热情的最佳利器。于他已是习惯使然,那份初衷他都快不记得了。
      高棠最后回头看了陈默一眼,那个男人在发呆,眼睛盯着她却没神。她没喊他,抿了抿唇,转身就走。她知道不必停留。
      她的新室友是个十足十的学院派小姑娘,不早恋不出格,典型的邻家乖乖女,二十四、五的年纪了家里开始催婚,于是整日被各种风霜刀剑严相逼吓唬得团团转。有一回吃饭的时候室友姑娘一脸天真又愁苦地问她,恋爱是不是都有保质期啊?久了会疲倦吗,会腻味、厌烦吗?她停下筷子想了想说,那是你还没恋爱过啊小姑娘,恋爱分对象的。
      这话也讲给她自己听。她已经半个月没给陈默打电话了,陈默亦然。这回才不能主动呢,她心想,眼巴巴地显得自己很渴爱,她高棠可不是这种人。她要看看,恋爱久了有使某人厌恶吗?
      然后十一长假她就接到了某人的电话。初秋带着凉意的夜,电话里传来一个瑟瑟男声,说糖糕,你们宿舍楼几点宵禁,我看看能不能赶得及。
      高棠问你现在在哪,答说在出租上,快到研究生的校区了。高棠把时间报了,抓起外套就往楼下跑,拖鞋被踩得啪嗒作响,空旷的楼道里好一阵回声。
      这个电话打来她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彻底。想念这件小事,倏忽间却有千钧力,压得人无处遁形。她以为自己足够理性,能将这些琐碎闲杂排除在紧张的学习与生活之外,到头来被陈默一句话就击碎。
      “我想你了。”这是她见陈默的第一句话,第二句话是:“怎么不提前给我打电话?”
      陈默说:“我担心你过得不好,就来了。”高棠说我挺好的。然后两个人面对面开始笑,笑完了觉得有点傻,索性就抱在一处,也不说话,单就抱着。
      坚持当然是有意义的,陈默想。他拥有怀里这个人已过去的所有时光,珍贵或是无聊,总归全属于他。要对当初的选择负起责任来,他对自己说,曾经那一眼的心动不是作假,既然已经抓住了为什么要放手。
      “这次留多久?”高棠牵着陈默的手在学校里慢慢走着,路上少有人迹,只一些匆忙身影从图书馆处来,经过他们身边时余光都不曾给。路灯拉出斜长的影,手心被熨帖得干燥而温热,“三天,五号晚上得回去。”她听见他这么说道。
      她“哦”了一声,“最近工作顺利吗?”陈默说还好,然后他伸手抚平了高棠头上一撮调皮的乱发,说糖糕,你不要急,我等你的。
      高棠一下没说出话来。正是秋意渐浓、露水白时,她抱了一下陈默,感觉眼前这人从没有这么真切过。

      五·时无常至

      “无论是同时存在还是相继,一切显象都只有在作为基底的时间中才能被表象。”

      高棠笑起来很甜,熟悉她的同事都说,光看她笑根本不知道原来骨子里是个这么理性克制的人。都说爱笑的女孩有好运,她回老家后直接进了省检察院,工作一直顺风顺水,倒是陈默的公司因为经营不善陷入低谷,已经三个多月没发下薪资了。
      “还是得去的。”他慢吞吞地对着厕所门口的小立镜整好衣领,高棠在电话那头没说话。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共同语言已在日常生活中消磨得所剩无几,高棠知道陈默需要什么,但她给不了也劝不了,久而久之,越发沉默。
      放下手机,桌上摊开的卷宗一时入不了她的眼。我得做点什么,她想,如果这段关系因此消弭,我会心有愧疚。
      “高棠,王处叫你。”有同事敲门,高棠应了一声站起来,刚刚心里婉转过的小心思尽皆抛诸脑后,脑子过一遍工作内容,然后就什么都不剩了。工作重要,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处理事务的优先级,似乎情情爱爱跟这一比就次了许多。
      她的上司也很满意这样的状态,见面先递文件夹,“小高啊,下周一上午九点半开庭。”表情暧昧地笑了笑,“机会难得,你自己把握。”
      高棠眨眨眼,伸手接过,“好的,王处。”
      机会指的是什么,她第二天晚上才明晰。另外一个案件的代理律师做东,请了她和她的上司还有几名法官小聚,地点定在一家私人会所,谈话内容超出了她的预期。高棠不是没有听说过相关流言,她觉得都是夸张,怎么可能呢在这个系统里钻空子?现在遇到了就有点懵,席间好几次话都不会说了,上司递来的眼神也接不住,整个人坐立难安。
      这不是机会,是噩梦。洗手间里高棠滑开手机通讯录,指尖悬在“陈默”上,抖了半天按不下去。她在犹豫要不要把他拖下水,挣扎半天,还是收回了手机。快乐可以分享成两份,担忧还是一个人留着熬吧。
      上司的意思她明白,这种聚会是认可,这个小团体对她敞开了门,成员们站在门边冷眼看着等她进来。她不想趟这浑水,一时半会的却找不出解决方法,徘徊不前是不可能的,要么进要么退,单选题。
      她退了。高棠不是有兴趣兼济天下的人,能够独善其身她挺满足的。远离那个小团体她永远地失去了某些机会,不是不在乎的,但跟冒风险比起来她更愿意好好活着。被冷落是肯定的,高棠早已做好了准备,倒没想过会是软刀子,一下一下地折磨人;开庭自是轮不到她,会议故意不通知,排挤穿小鞋显而易见,她手里甚至没有事做了,整天飘着闲得很。
      “我辞职了。”她坐在检院门口宽而长的台阶上给陈默打电话,“你养我吗?”
      陈默说:“好。”他工作的公司经营状况早已重回轨道,“糖糕,谢谢。”
      高棠明知故问:“谢什么?”陈默嗯了一声没有下文,把高棠逗得咯咯直乐,乐完了说陈默,我找你去吧。
      陈默并没有第一时间明白过来,过了几天上班时收到部门邮件,内容是法规审计部新晋一名成员,资料下发各自熟悉。
      ——没人比陈默更熟悉这位新来的法律顾问了。相识多年,在彼此错开良久以后,似乎终于能够互相守望,再不分离。

      六·终而復返

      “无论出自纯粹理性的概念的可能性是怎样一种情况,这些概念都毕竟不是反思而是推论得来的。”

      陈默后知后觉自己还是太天真,阻隔从来不是外在来的苛刻,内部反对才更致命。连工作都在一处了,他跟高棠眼看着都能直奔领证而去,临到跟前却被高爸爸一把拉住。有一回在外边吃饭的时候他问高棠,为什么你爸不满意我啊,后者笑着看他,因为我爸嫌弃你是纨绔子弟呀。
      纨绔?陈默一头雾水,哪有富二代自己上班打工的,不是都随手游艇私人飞机整天环游世界什么的吗?高棠拿筷子在空中虚晃几下,说我爸的意思是你的性格太跳脱了,而且你忘记你那单反和Hi-fi耳机了?我可供不起那些玩意,不能吃不能喝的。陈默立马抗议,那是爱好啊,谁还能没个爱好,女孩子也喜欢收集口红的我没说错吧?
      高棠就叹口气,你居然当着女孩子的面说这话,除了我谁要你啊。
      陈默个人是很想更进一步比如同居什么的,奈何公司待遇不一样,他们研究员靠着大棚睡宿舍,法规部有分配的公寓,每天也就上下班能打打招呼,其他时间一个蹲在地里一个守着电脑,连面都见不着。陈默只能在时间充裕的日子里上高棠那留宿,这种日子屈指可数,研究员也不清闲,无数个实验项目等着跟进呢。
      这天难得准时下班,陈默没给高棠消息自己溜达到她公寓楼下,一抬头就看见窗边映出两道人影,窗关着听不见,但能辨出那是一场争执。他快步上楼敲门,开门的是高爸爸。
      “叔叔好。”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总之就是心理上矮这个早见衰老的男人一头。“我找糖糕……呃不是,找高棠。”
      高爸爸疲惫地看他一眼,“你进来。”陈默想这是有话要说了,麻溜跟着进了反手带上门,转转视线,高棠倚在窗边环抱双臂似乎有点生气。
      “小陈,我对你一直不太好,你不要生气。”高爸爸坐在沙发上,一声沉重的叹息。“也不要迁怒棠棠,她是姑娘家,你多让让她。”
      “我一定会对她好的。”陈默忽的有点慌,下意识地就跟高爸爸立了保证书。高棠仍然没说话,陈默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微微佝偻,郁愁横生。高爸爸说你走吧,晚上不许留下来,陈默点头应了,下楼走远又绕回来,站在高棠那扇窗下仰头看她。
      纱帘被撩开了,高棠爬上飘窗侧坐,透明的窗外陈默一直守着她。她向外面招招手,陈默做了个口型,她看得分明,是“糖糕”。她忍不住地笑,楼下那人也笑了,路灯散着橘色的暖光,身周绕了好几只小飞虫。
      她想,这一幕自己大概会记一辈子。
      高棠忘记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了,她只记得视线模糊以前陈默一直守在楼下没走过,第二天上班时办公桌上放了一盒热气腾腾的早餐。
      以前在检院时同事们都说她想问题太理性,以后过日子精打细算一定是把好手——那是还没到时候啊,高棠再度确认了这一点。遇上这么个人,她暂时理性不了。
      我爸会同意的,她对陈默说。他们想我好,我觉得跟你挺好的。
      陈默说我也觉得。我上你家里跟你爸好好聊聊吧。
      高棠望着他笑。她相信陈默,目前他许下的诺没有不实现的,她知道他会做到。这么多年了,他们都变了很多,但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从一开始就没变过。
      相互等待,守望奔波,在他们走过的岁月中缺憾无数,好在坚持让一切不完美都圆满了起来,最后的最后,恍惚就是开头。
      “等一下,”高棠喊住陈默,他就依言走回去,手里还拿着刚盖完法规审计部部门章的申请文件。她拉开手边的小抽屉拿出一袋巧克力递给他:“听说陈研究员今天要下地待一天,中午还没来得及吃饭?”
      陈默伸手拿了,咧嘴笑了笑。高棠顺手在他胳膊上惩罚性地一拍,“晚上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好。”
      时无常至,终而復返。她向远处眺望,一片盈盈好春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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