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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雪夜一 ...

  •   北宸天启六年,冬至。
      西风肆虐,冀州城中一片苦寒。鹅毛大雪裹挟着刺骨的寒凉,盖住了朱雀门下冻死的一具具尸骨,靡靡的管弦乐从红墙高瓦的华贵房室里流出,最善舞的坊间舞女乘着轿辇忙碌地穿梭于达官贵人的华室间,直到力竭而死的那一刻,才能从那叮当作响的舞裙中解脱。
      夜幕低垂,街上无人,家家户户皆门窗紧闭,生怕有什么灾祸闯进门来。
      在这漫天大雪侵裹着的肃杀天地间,一抹亮色骤然点亮了冀州城的天空。像是灿然的焰火,猝然直冲云霄,赤红的火舌一跃数尺,在凌冽的西风中猎猎作响,房木发出了噼啪的断裂声,浓烈的滚滚黑烟沿着火舌边缘向外喷吐。
      “走水了!快救火啊!”有人忙乱地叫喊到。
      “丞相府走水了!快来救火啊!”随着人的叫喊声越来越大,火势也愈发迅猛危急。
      相府别院里,一人匍匐在被大火烧塌了大半的房间内,年纪约莫十六七岁,正掩嘴剧烈的咳嗽,他自生来就体弱多病,再加之他自小患上的腿疾,无人搀扶便无法行动,只能堪堪从床上翻下来向外爬。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刚服了药,在云嫂的伺候下睡了。
      “云嫂!”他叫。
      原本清澈的声音此刻被浓烟熏的沙哑难听,一张白净清秀的脸上染上了尘灰和脏污,身上的白袍也焦糊一片,破了数个大洞,几乎无法蔽体。
      他奋力向外爬着,涌入鼻腔的浓烟呛得他几乎要背过气去。疼,全身上下火烧火燎地疼。脑袋昏沉一片,眼皮重的快要抬不起来了。
      就快到门口了。
      “阿清!”一四十几岁模样的中年妇女披头散发地从院外跑来,脸被熏的如煤炭一般,几乎要看不清她脸上带着的惊慌失措的表情。
      “阿清,啊!”那女人脚还没迈进院门一步,便止住了声音,再也叫不出来了。
      她的脖颈上有一道极细的伤口,下一秒,血从那细缝中喷射而出,染红了那少年的眼睛。
      “云嫂!”他哑声道。
      从云嫂的尸体后面冒出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来,可他脚上蹬的那双靴子却出卖了他。李元清认得,那是皇上赏赐给吏部尚书的南疆马靴,他曾在定武将军大败南疆的庆功宴上见过这双靴子,当时皇上大喜,广邀群臣及其亲眷摆宴三天。
      而他,作为丞相李景的养子,也受邀参加了这次宴会。
      “李废物,你还没死呐?”门口那人用手擦了擦刀上温热的血迹,径直向刚爬到门口的李元清走了过来。
      李元清只看见那双靴子一前一后地向自己移动了过来,心中暗叹,此次怕是难逃此劫了。索性闭了双眼,任地上刺骨的寒冷侵袭全身,漫天飘落的大雪落在自己的破烂衣衫上,化作冰寒的雪水渗入,羸弱的身体渐渐僵硬。
      “父亲养育之恩,阿姐,若有来世,有缘再见。”他闭上眼痛苦想道。
      “我说李废物,丞相自己没儿子养了你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怎么,他不会还指望你能为他做点什么吧!真是天大的笑话。”来人正是吏部尚书之子,赵川。
      李元清一听,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赵川。赵川一脸狂妄至极的表情,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脚下的李元清,仿佛在看一滩烂泥。
      赵川见他瞪着自己,一脚蓄了十足的力道将李元清踢了几米远。
      “瞪我,不知好歹的东西居然敢瞪我,我要把你眼珠子先扣下来,然后再一刀一刀割烂了你的脸,看看以后这冀州城里,还有谁会称赞你是冀州楚郎!”
      (楚郎:称赞男子极其俊美,且富有才学。)
      “呵~”李元清冷冷一笑,尽管他脸上脏污一片,但也能看出他俊秀的五官,不染俗尘。
      “笑?你还给我笑!我要把你剁成烂泥,把你扔出去喂野狗!”
      赵川高高地举起了手上的刀,正要向他的脸上刺去,只听惊弦一声,一只羽箭劈风破云而来,赵川连人带刀,被死死地钉在了门板上,咽了气。
      “好狠辣的箭法!”李元清暗叹道。
      是谁?
      他努力挪动身子,好让赵川从门板上滴落的血不要沾到自己身上。
      “真脏。”李元清皱眉嫌弃着,这赵川是冀州城出了名的恶霸,仗着自己的身世背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伤天害理之事不知道做过多少。
      疼,被赵川踢了一脚的腰部此刻隐隐作痛,他忍不住“嘶”了一声。他要去找父亲和阿姐,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安好,还是已经遭了贼人的毒手。
      忍着浑身上下剧烈的痛楚,他艰难地挪动身子想站起来,可还没抓到门板,豆大的汗珠便滚滚地从头上落下来。接着,他支撑着虚弱的身子想要站起,但不小心抓了个空,然后头冲下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纷然洒落的大雪,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无助,天被染成了血红的颜色,连这大雪,也带着腥味,洗不净这世间的污秽。
      雪在地上覆了一层,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感觉自己就要被冻僵了。
      是谁要对丞相府下手,恐怕不止关吏部一处的事。李元清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无数张人脸,那些阳奉阴违的,那些奸诈狞笑的,还有一些不苟言笑的,强烈的不甘和怨愤涌上他的心头,不,他不能死。他要活着,去清算这一笔笔的血债!
      一双银白色的靴子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他抬头向上看,那人身着一身银甲,披着白色的披风,眉宇间英气非凡,有着不可一世的霸气与威严,鼻梁高挺,唇角低垂,下巴很是好看,一双深邃而冷漠的双眼俯视着脚下孱弱的他,眼神却不掺杂任何悲悯的感情,因为那是看待弱者的目光。
      “还活着?”那人低沉开口道,听不出来是不是关切的问候。
      “救我!”李元清沙哑着嗓子喊道。求生的本能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凄厉,像是讨命的恶鬼发出的声音。
      那人脱下身上的白色披风,将他裹成一团。李元清只感觉脚下一轻,便被那人打横抱起在怀里。那人手法极为轻柔,尽量避免弄疼他,那人粗糙地长满茧子的手掌拂过他露出的皮肤,竟让他感到有些酥麻。
      他在那人怀里忍不住打着哆嗦,冷风一吹,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染上绯色,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咳嗽的缘故。
      他被扶着上了一匹高头大马,接着被那人揽在怀里,顶着狂乱的风雪,在官道上疾奔,马蹄后扬起一阵混杂着雪的尘土,那人将他死死护在怀里,生怕他摔下马去一般,在马背上颠簸了许久,他渐渐感觉到了困意,眼皮沉沉地耷拉下来,寒冷,疼痛,悲愤交织在一起,不知道何时,他昏然睡去了。
      那人策马在官道上疾驰数里,终于在一座高大的官邸前停了下来。门匾上赫然写着“将军府”三个大字。
      “吁。”那人一扯缰绳,马停了脚步,鼻孔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紧紧抱着怀里沉沉睡去的少年,英俊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将军!”门口的守卫上前行礼,他们正纳闷,将军不是去燕台巡守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速去把我的卧室打扫出来,打一桶热水,请叶大夫过来,就说我身体不适。”男人冷静地吩咐道,紧紧抱着那怀中的少年进了府门。
      “是!”守卫们不敢怠慢,在北宸国,谁也得罪不起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战潇随母姓,十四岁随摄政王,当今圣上的皇叔,也是战潇的父亲四处征伐,十六岁平定西楚,二十岁大败匈奴,解决了北宸国北边数十年的隐患,二十三岁东征东鲁,自此后东鲁对北宸俯首称臣,年年进贡。二十六岁收复南疆,自此,北宸全境安定,皇帝特赐“定武”之号。文武百官见之,务要参拜。他手中的宝剑,上斩昏君,下斩佞臣,教天下众人莫敢仰视。
      摄政王于天启三年十月十七突发旧疾病逝于越王府。战潇为其守孝三年,至今暂未接替摄政王之位。
      摄政王一死,又无人上位,一时间朝中局势动荡,朝中官员接连出事,大小官员人人自危,大理寺忙得焦头烂额。众人心里只求这位年轻有为的定武将军尽快接替这摄政王一职,好稳定朝中局势。
      如今轮到的,是丞相府。
      战潇屏退了四处的下人,抱着李元清进了卧室,将他放在床上,看着他因为痛苦和受寒而发起高烧不断颤抖的身体,俊秀的眉毛拧成一团,他一把扯下李元清焦糊破烂的衣服扔在一边,接着又动作极为轻缓地把他放进浴桶里,李元清紧闭双眼却还不自觉的反抗战潇的动作,这下可大为惹恼了战潇,他索性解了自己的衣服,只留一件亵裤便也下到了浴桶里,禁锢住李元清的身体,为他擦洗身上的脏污。
      待这一切都做好之后,战潇用自己干净的衣物给李元清穿好,只不过自己的衣服对于李元清而言宽大了些。见他还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便又解开了他的衣带,抱进自己怀里为他降温。
      李元清清俊的脸庞此刻因为高烧而浮现浅浅的绯色,柔顺的长发上带着皂角的香气。紧闭地双眼上长长的睫毛垂下,看上去乖巧地像一只熟睡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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