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天行九歌（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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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嬴政听着窗外的雨声，怔了许久。
“什么时辰了。”
“回大王，寅正了。”
睡得够久了，真是怪异，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如此沉了，连昨夜下了雨也不知。
他又梦见父王了。
梦见父王在中秋的宫宴上宣布封他为储君。
只是这次的梦有些特别……
冷着脸扶额，嬴政紧皱着眉头，怎么会梦到她。
说起那个人，他又起身打开了寝殿的窗，雨势不小。
她应该……不会傻到在这种天气还去习剑吧。
……但那又与他何干。
……
另一头，二月已苦哈哈地带着青橙步入了藏书阁，她为了入梦，一夜未睡，回撷芳殿的时候还淋了一场雨，把湿透的衣裳换下，还未来得及休息片刻，便到了该起的时辰了。
好困。
当值的博士官听闻阁楼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正诧异何人会在这个时辰来阅览书籍，抬头便看见个貌美的少女，面带倦色地领着侍女，向他走来。
“我家小姐已获大王恩准来此阅览。”青橙递上大王昨个派人送来的信物，当值的博士官瞧了眼，想起是有那么回事，便恭恭敬敬地放行了。
“小姐今日想读什么书。”博士官问道。
见二月面露惊异，博士官方解释，“小姐有所不知，这藏书阁内的书籍可谓海纳百川，管理如此庞大数量的书籍，不得有丢失遗漏，便得仔细记录下每个来此地的人借阅的是什么书，又看了多久。”
“怎么这样麻烦。”青橙嘟囔了一句。
二月原本只想随意找本书记下内容糊弄过去，这样一来，她还是动了脑筋想想。
“我想看些有关鬼谷派的书籍，大人可有什么推荐？”
“鬼谷派的典籍被归于百家之言一类，有本《鬼谷传记》内容详尽，小姐不妨一阅。”
“多谢大人。”
二月便定了要阅读的书籍，这位博士官进了藏书之地，找了好一会儿才把书交给二月，她道了谢，和青橙走至阁内的一方小隔间——这是特地为来此借阅书籍的人准备的安静之所。
青橙点好了油灯，二月便就着灯光翻开了书页，一目十行地浏览起书中的内容，她看得并不算投入，边看脑子边将里头的一字一句都记了下来，书上说的无非是历代鬼谷的丰功伟绩，或是一些意义深远、阐述鬼谷子核心思想的诤言，并不多有趣。
她翻起最后一篇，名为鬼谷纵横。
历代鬼谷子一生只收两名弟子，一纵一横，前有苏秦合纵六国以抗秦，后有张仪连横击破六国联盟。这一代的纵横之争，便落在盖聂与卫庄的身上。
这一篇中只简单提到了两人的名字，有关这二人的来历、特点并未详细记述，想来是二人的纵横之争尚未如同他们的前辈一样拉开帷幕，发生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知盖聂的这位师弟，是否如同他一般，是个非常重要的目标人物。
读完了《鬼谷传记》，二月便撑着下巴昏昏欲睡，一晚上没睡，即便有充足的能量供应，精神上的疲累还是无法消去的。
她合上书本，默默靠着桌案，闭上了双眼，“青橙，寅正三刻再喊我起来。”
“是。”
听到回应，二月便安心地入睡。
不知休息了多久，没等青橙喊她起来，二月自己倒是醒了。
睡眼惺忪地。
“青橙。”二月皱着眉头喊贴身侍女的名字，却没得到回应。
缓缓直起上半身，却发现有什么从肩头滑落，二月伸手抓住滑落的一件白色外衫，样式是男人的，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小姐醒了。”
倘若只听这话的内容，二月必然以为这是她不知所踪的贴身侍女青橙，可如今入耳的声音属于男人，自然不可能是青橙。
二月惊讶地抬头，正好望见抱剑立在窗边的盖聂，他身上只着了件中衣，身姿挺拔，已然很好看。
“这件外袍，是先生的？”
盖聂点了点头。
“雨天地面湿滑，并不适合初学者练剑。为免吕小姐走空，在下特来走这一趟。”
二月一怔，这位盖聂先生倒很是怜香惜玉，虽然素日里见他也是一张冰块脸，但却是个外冷内热的。
“怪不得青橙没唤醒我。”二月笑着拱了拱手，“多谢盖先生了。”
盖聂点了点头，又道：“吕小姐对鬼谷派感兴趣？”
摊开的褶皱书页上赫然记载了鬼谷往事，盖聂对此再熟悉不过。
“新黛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大家才能培养出如同盖聂先生一般的英才。”
盖聂神色淡淡，似乎对二月的赞赏并不感到有多惊喜。
“诸子百家各有所长，吕小姐若想博闻强识，纵览各家所学是个不错的选择。”
“多谢盖先生的提点。”二月合起书页，饶有兴致地看向盖聂，忽而起了逗趣人的心思，道，“先生瞧来年纪不大，为何说起话来老气横秋？”
老气横秋？
很少有人当面如此谈论他。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能与盖聂搭上话的人不多。
在鬼谷时只有师父和小庄，纵然是离谷来到秦国，做了秦王的剑术教师，能同他说话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在下会注意。”虽然并不认为自己说话的语气神态有问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盖聂还是老实地应了。
多少有些无趣。
像根木头。
不过，是根漂亮的木头。
想着《鬼谷外传》已然尽阅，今日的任务便算完成，其他大家的著作明日再来瞧也无妨，二月起身准备将手中的书简归还，方才不见人影的青橙却端着一个碗进了隔间。
“呀，小姐醒了。”青橙忙不迭将碗放在案上，掀开碗盖，热气便争先恐后的从里头钻出，一股子又甜又辛的味道便飘开了，“小姐还是先将这姜汤喝了吧，暖暖身子。”
姜汤？
怪不得这丫头不见踪影，原是为她煮姜汤去了。
二月心中一暖，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是这宫中生活苦闷，你扔下我跑回相府去了。”
“小姐就别逗奴啦。”青橙努了努嘴，“青橙哪儿敢呀。”
主仆二人之间情谊看起来倒是算深厚。
盖聂道：“既然青橙姑娘已经回来，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这又关青橙什么事？
二月瞧了青橙一眼，便见她点头陪笑道谢，“劳烦先生帮奴看护小姐了。”
“举手之劳。”盖聂说着，便要离开，二月猛然想起他那件外袍，还在她坐的椅背上挂着，犹豫了一瞬，还是闭口不谈，想着还是下回再将衣服还给他也不迟。
“明日天晴，在下依然会于卯时静候小姐。”盖聂说完，拱手离开，二月久久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得这人虽然像个木头，但很是善良，甚至有点热心肠，嗯，只是有时候不善言辞。
但好看的人，有些缺点是可以被接受的。
青橙只见自家小姐收回了目光，嘴角噙着笑，从案上捞起那碗姜汤小口啜饮，不一会儿便饮尽了，留下的几根细姜丝儿扒拉着碗底。
“谢谢你啦，我的好青橙。”
还了书，既然不用去演武阁，二月便打算回去睡个正儿八经的觉，毕竟晚上还要施展入梦。
她打了个哈欠，只盼着能早日攻破嬴政的防线，也省得她睡不饱，再者，这入梦之术，用多了对人体精神的伤害可不小。
就算如此，这家伙也是罪有应得。
谁让他对她这样坏的。
照例睡到酉时，用晚膳，等亥时，青橙睡着了，默默潜入咸阳宫。
又是秦宫，不过不同于上回的艳阳高照，这次是月黑风高夜。
风声呜呜，很是凄楚。
二月环顾四周，只觉得身处的大殿有些熟悉，她人在庭内，殿门紧闭着，门旁连个守夜的宫人都没有，仔细听了，才有些微的声响从殿内传来，对耳力好的二月来说小菜一碟，听得清清楚楚。
“大人许久不来，恐怕早将妾抛之脑后了。”
“国之新丧，你我此刻见面恐落人口实。”
“宫中都是大人的耳目，又何惧人言。”
“妾……很是想念大人……”
隐约有衣物摩擦声传来，男女二人的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转而响起的是更为私密的声响。
这两人的声音不算陌生。
二月沉默了一瞬，她实在不便听这些。
这是嬴政的梦境，虽不知是他的幻想，还是曾经经历过的往事，对他来说，绝对算不上是个好梦吧。
她心中方浮起对嬴政的一丝怜悯，忽而间口鼻便被人捂住，两手被抓起擒于身后，刚想反抗，却发觉那人似乎并无恶意，心念一转，便任由对方擒着她，悄声转移到别处，离了大殿好远，跑到一处花丛墙角，才被放开。
转头一瞧，果是嬴政。
和上回梦境中的小公子相比，他长大了一些，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了，个头也窜得老高，比二月高了小半头，面庞却更为俊美，唇红齿白的，身板也愈发健壮，原来那根小豆芽茁壮了不少，看来他被封为王储后日子好过了许多。
“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公子放开了二月，眉眼间已没有昔日强撑的桀骜，性子沉稳了不少。
“我……”
“北宫中的宫人已被悉数屏退……你不该出现在那里。”
“那你呢，你又为何出现在那里。”
二月不答反问道。
嬴政不说话了。
戳人痛处似乎不太好。
善解人意的二月决定还是换个话题。
她伸手拍了拍嬴政的肩，以一种很是惊喜的语气喊道，“呀，你长高了不少呢，都比我高了！”
嬴政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哼哼了一声，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还没小时候好玩了。
为了掩饰不被搭理的尴尬，她只好默默踹了踹墙根，这种孩子气的行为叫嬴政瞧见了，也不免摇头取笑，“你倒没多少长进。”
毒舌属性一如从前。
明明离上回见她已过去了五年之久，可她的身形样貌，甚至连打扮都未改一分一毫，哪怕嬴政不知自己在梦中，也感到又些奇怪了。
他盯着少女的身影沉思良久，忽然问道：“你是什么鬼魂精怪吗？”
唯有精怪能如此神出鬼没，来去无踪，不为人察觉，可她又偏偏现身在他面前。
“哪有我这样美丽的精怪呀？” 二月踮起脚，将脸凑到嬴政跟前，好让他看清楚些，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嬴政被吓了一跳，他自成为王储以来，便没有人敢如此大胆冒犯他了。
如今父王仙逝，他继位为新的秦王，更加没有人敢靠近了。
近距离看，似乎更为发现面前人的五官堪称无瑕。
他一愣，面上一红，赶忙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些，“你这人……”
这般自负于自己的容颜。
宫中不缺美丽的女子，可那那些面容自嬴政脑海中一一闪过，确是没有一张及得上这人的。
“我是神灵哦。”她神神秘秘地告诉他。
嬴政：“哦。”
二月：“你不相信我？”
嬴政点点头，“相信。”
“骗人。”
“准确地说，孤在骗神。”
注意到他自称上的转变，二月奇道，“你已成为秦王啦。”
说到这个，嬴政的神情又变得淡淡的了。
他“嗯”了一声。
“怎么了，当上秦王，你不高兴吗？”
“你知道，为何历代君王都自称为孤吗？”
少女的神情懵懂，与上回见面时一样，与曾经的嬴政一样。
或许如她所言，她果真是天真不知世事的神灵，否则不会有这般干净的眼神。
“孤的母后，在父王殡天之日，彻底死去了。”
他已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可嬴政的生母赵姬分明在他登位多年后还活得好好的。
二月联想到方才北宫内听到的声音，果然，这应当是嬴政曾经经历过的旧事。
赵姬，是在他心中死去了吧。
他厌恶吕不韦，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
二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伸出手摸了摸嬴政的头，在他逐渐变得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承诺道，“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
他才不会怕，不对，重点不是这个，她怎么摸他的头？
……不，也不是说不能摸，但是很怪。
说不出的怪异。
而少女刚承诺完要陪着他，便突然歪了歪脑袋说道，“呀，到时间了，我该走了。”
让人信不了一点。
二月转身要走，嬴政忍不住抓住她的手，“等等。”
见她转过脸来，好奇又专注地盯着他看，嬴政强压着心中莫名的悸动，低声问道：“你……还会再出现的吧？”
少女弯唇一笑，“当然。”
作者有话说
第183章 天行九歌（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