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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山行 ...

  •   陈郁棠确定刚才自己所见到的身影是看错了,或许只是野兔野猫窜过,又或许是湖面反射的浮光在亭旁的某个叶片上一闪而过。

      陈郁棠的母亲于五年之前便去往山中修佛,父亲平常里对他更是不管不问,因此他无论想什么时候回家、或是整晚不回家都不是问题。

      今晚夜色正明,圆月当空,陈郁棠丝毫没有归家的倦意。他想也许是东方那座亭子与自己有缘,便慢慢走下山坡,欲过去坐坐,那亭子距他也不算近,愣是在岸边泥泞潮湿的路上好走了一会。

      亭中空空如也,石桌石凳上遍布灰尘,想想这一处地方杂草丛生,平时恐怕连流浪汉也不会在此避雨。

      可陈郁棠就是偏爱这样的孤僻之处,似乎在这种地方就能找到一种隐士避世的感觉,他才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静静感受四方天地、万象乾坤。

      年少的日子总是怠慢又冗长的,可过了之后又想回到当初,就像回去就真的能弥补那些因稚嫩而留下的遗憾一样。可17岁的陈郁棠并不能感受到这一点,在不得志的烦恼之中,日子也难以察觉地一点一点走向远方。

      万籁俱寂,方才的离奇与热闹就像是刚刚做过的一场闲梦,而陈郁棠掸了灰尘之后便坐在石凳上,手撑着下巴,渐渐泛起了一点困意。

      一旁的杂草里有响动,陈郁棠突然意识到。

      那动静也不算小,绝对不是风吹过带起的。

      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如果遇到了狼、虎、巨蟒这些兽类,那麻烦可就大了,陈郁棠想到这点,后脊便有了阵阵凉意。都怪自己只顾着闲情雅致,完全疏忽了半夜独自身处荒郊的隐患。
      不知何处发出“唰”地一声,那动静又来了。

      陈郁棠额头直冒冷汗,但他又不敢拔腿就跑,因为如果真的已经被当作了猛兽眼中目标,跑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他试探性地慢慢站起身来,夜晚视线很差,他便尽可能地用耳朵去聆听身边一毫一厘的变化。

      那动静没有再来,他向前挪了一步,仍然安静,他又向前挪了一步,刚欲加速小跑离去,在亭子右边的草丛里又传来了那个声音,吓得他浑身一个哆嗦。

      “救救我。”微弱的女声从亭旁那株杂草中传来。

      陈郁棠这才发现原来刚才发出声音的是一个女孩,并不是什么吃人的野兽。

      他立刻顺着声音找过去,微弱的月光之下,女孩小小的身体卷缩在杂草之中,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湿漉漉的身体上淤泥和血渍混杂不清。

      她的身边还放着一柄断剑,这不是刚才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刺客又是谁?可是现在她这奄奄一息的样子,就像路边的泥潭里受了伤又快要饿死的野猫,哪还有之前的半点神采。

      “救救我。”

      女孩的眼睛根本没有睁开,陈郁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才刚蹲下身,她就能一下子准确地抓住他的手,死死不放。

      他顺势将她抱了起来,那股冰冷的体温顿时传到了陈郁棠的身上,他从来没有见过人的体温竟然可以如此冰冷。这个女孩要死了,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他将女孩抱进了亭中,又将披在身上的斗篷铺在了地上,将女孩放在上面,双指轻轻扣在她的手腕上,陈郁棠研究过不少医书,歧黄之术也略懂一二。

      女孩的脉搏微弱到令人震惊,隔了好一会儿才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跳动,尽管意识不清,口中却还在不停喊着“救救我”。

      要救下这条命,必须争分夺秒,陈郁棠意识到。

      “我尽力救你,你可要挺住等我啊。”陈郁棠对着女孩说道,也不管她能不能听见。

      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一路飞跑回了家中,到药房拿出了一颗紫露还魂丹——那是一种能救命的昂贵名药。又进了厨房,发现锅里还有今日晚餐剩下的冷粥,便打了半囊,再一路飞奔回去,累得气喘吁吁。

      当他回到亭中的时候,发现女孩仍然乖乖地躺在那儿,她不仅没有死,竟然还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甚至还有点可爱。

      身体好像有所恢复,这让陈郁棠大为吃惊。

      她只是睁眼看着陈郁棠,但不能动,也没有表情和语言,女孩此刻虽然看上去是醒的,但他没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完整的意识。

      陈郁棠将她扶了起来,将粥倒在她的口中,女孩没有呛到。他便又将药丸咬为四瓣,混在粥中,女孩顺利地吞服了。

      她的眼睛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陈郁棠,仿佛他的脸上有藏宝图一样,这让他感觉有点尴尬。

      “你……究竟是什么人呀?”陈郁棠问道。

      女孩的嘴巴微张,像是想说什么的样子,陈郁棠能感觉到她的吃力与勉强。

      “等你好了再说吧,先休息。”

      她又抓紧了陈郁棠的手臂。

      “你休息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不走,放心。”

      虽然是这样说,但陈郁棠可犯了难,这女孩身上可背着十几条人命,当着众人的面亲手杀害朝廷一品大员,可以说是罪大恶极,所犯的事情恐怕连天子都要为之震怒,一定会举国海捕,抓到了非要诛她的九族,将她凌迟处死不可。

      陈郁棠选择救她一命,恐怕连自己也会性命难保,甚至可能连累到家人。

      况且天也要亮了,他们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到那时便一切都为之晚矣,陈郁棠再也脱不开干系。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难道撒手不管,就任凭这个奄奄一息的小妹妹自生自灭吗?

      陈郁棠又做不出来。

      如果不离开她,就得马上带着她逃命,逃命的唯一办法,就是登山。

      从这亭子背后的山坡沿路往上走,最远能向上走十里路,此山名曰雁荡山,属于绵延千里的邑焱山脉的一部分,山上没有军士设禁,因此理论上说他们可以通过翻山越岭逃离牧陵城,大山之中几乎没人人迹,就能暂避朝廷的追捕。

      但这显然最糟糕的办法,一是根本没有那样被开辟过能穿越山脉的漫长山路,二来两人无药无食,今夜甚至连干粮都购买不到。

      可陈郁棠再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将女孩背了起来,毅然一步步自山路而上。

      女孩的体重并不算重,陈郁棠背起来也还相对轻松,他知道此刻的境况十分危险,必须用尽力气赶路,雁荡山的山腰间还住着一些农户,只待天一亮,若是有人看见这两人,哪怕人家并不知道他们是谁,也足够把人吓个半死的。所谓“做贼心虚”,说的就是这个理。

      朝阳初升,熹微的晨光迎面而来,像一只温和的大手一般抚摸世界,唤醒山林间的勃勃生机。小兽睁开双眼,燕雀飞上枝头,野树山花似乎也从沉睡中醒来,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少年背着女孩,早已走到了山路的最高处,可有路的地方就不安全,陈郁棠便选择那些坡度较缓的地方踉踉跄跄地往上亦走亦爬,一刻也不松懈。现在他们已到达了山中一处自然形成的平台,无比疲劳的陈郁棠将女孩放了下来,背靠岩石,终于能得到片刻休息。

      不知是不是那颗药丸过于神奇,女孩状态恢复的速度超出了陈郁棠的想象。

      “我们可以在这休息一下,我差不多能走了,你不用再背着我了。”这句话是刚才女孩主动说的。

      她也靠在岩石上休息,并没有打坐,陈郁棠却猜测她在治疗自己,空气中也开始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谢谢你救了我,如果被他们找到,我就死定了。”晨光把女孩憔悴又有些肮脏的脸蛋照成了淡黄色,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谢意。

      陈郁棠确愣了一瞬,这女孩身材有些矮小,可真正看清了才发现实际上她与自己应该一般年岁。尽管如此狼狈,女孩精致的五官柔美而乖巧,长长的睫毛反射着些许细碎的光晕,小小的模样却是如此楚楚动人。

      她的声音似乎天生过于稚气,大声吼叫时才会给人一种还是孩童的错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陈郁棠绝对想不到这样一个柔和得像棉花一般的少女,竟然可以化作十步杀一人的凶悍刺客,甚至在天下第一高手杨忠越面前嚣张地对上三五回合后还顺利脱逃。

      “你救了我的命,我会报答你的。”女孩很笃定地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你究竟是谁啊,又为什么要杀人?”陈郁棠问道。

      “哼,颜子纬是罪有应得。”女孩翘起了嘴巴。

      “哦?”

      “别看他表面是一个和善的老人,实际上坏着呢,你可知道阴山大王洪荡宕就是他的手下,专门为他强抢民女?”

      洪荡宕这人陈郁棠听说过,是距牧陵城百里,寒州晏城的山中悍匪,多年来无恶不作,专爱强抢十里八村的农家女,那帮人游击水平出奇高超,官军拿他毫无办法。但听说他在半月之前被好像被什么仇家杀掉了。

      “颜子纬这种大人物,本来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但就算纳妾,总也不能三两下就害死人家。可他又偏有独特的房中恶癖,专害女子性命。”

      “你是说?”

      “没错,洪荡宕专门强抢民女,就是为了孝敬颜子纬,颜子纬在晏城有一处偏院,抢来的女人被送到那里,颜子纬一月去住几日,便送她们魂归西天。”

      竟然还有这等奇事,真是匪夷所思,陈郁棠觉得信息量有点大,但如女孩说言非虚,那这个糟老头子也够人面兽心的。

      “那么洪荡宕被人所杀,也是你……”

      “没错,我潜伏阴山半月,终于找到了他们的老巢,那帮匪徒有数百人,全被我杀了个干干净净,半条命也没留下。”女孩说得越是不行于色,陈郁棠越是倍感心惊,虽说除恶务尽,可毕竟是手刃上百条人命,她似乎也显得太平淡了……

      “所以你又专程来到牧陵惩戒颜子纬,可是你在杀人之前确定所掌握的信息无误么?”陈郁棠颤颤巍巍地问道。

      说实话问这话他都有点心虚,万一这女孩脾气不好,看到他露出质疑之色一不悦便施暴又该当如何?刽子手虽然未必是恶人,但毕竟一身肃杀之气,陈郁棠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自然有点望而生畏。

      “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的啦,中间的过程很漫长我就不详细讲了,但我绝对没冤枉他们。”

      “好吧,那么……那么你是谁呢?”

      女孩脸上露出一丝狡黠:“我叫祝青儿,至于具体的,你跟我走就知道了呗。”

      “你这么厉害,武功也快要的恢复了吧,上天下地,还需要我的帮助么?”

      女孩有些沮丧:“我还没恢复呢,杨忠越的掌力带有剧毒,我肩上的伤如果治不了,我还是会死的。”说着她将自己的左肩露出,陈郁棠本来有点非礼勿视的感觉,不过一下便看到那之上有一个明显的黑色手印,以手印为中心两旁的血管凸起,十分可怖。

      “我知道怎么救自己,但你再帮帮我行么,你帮了我,不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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