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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我思故我在 ...

  •   鹿铃要退出我们的学习小组。

      “什么?”伊萨克很惊讶,他至今不明白,“那天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是不是你惹到她了?我说你不是对女生都挺会讨好的嘛,怎么就惹她生气了?”

      “不是我。”

      “就是你。”他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反正就是你,我不管,你一定要把鹿铃给我劝回来,一开始就是我们三个一起的……”

      我理解他的意思,鹿铃中途退出,看上去就像丽子的到来把鹿铃的角色挤走了,这样丽子也会不自在。
      当然除却这个功利之处,伊萨克也并非就没同伴情,只是人在考虑一件事的时候可以是多种情绪并进的。

      再怎么说也是创建人之一,也是重要的同伴和朋友。

      我也不希望鹿铃离开,若问原因的话……那就是单纯的不希望她离开。

      那天我被伊萨克赶去站到女生楼下“负荆请罪”。

      女生宿舍叫做芳桂庭院,因四周遍植桂树,也寓意淑女们如兰如桂。

      此时是下午五六点,芳桂庭院下站了一众等女朋友吃饭的愣头青,一看即知在恋爱哪个阶段的:手上捧夸张的玫瑰过去的,肯定事还没成。

      事成了谁还那么破费。

      我离那些男生站离了些,春寒料峭,风吹着还有些冷,贱兮兮地搓着手,心想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追到之前什么鬼话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见到几个同年级认识的女生,麻烦她们问鹿铃,她们答应帮我传话又笑着离开,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

      鹿铃是十分钟后才出来的,倒没让我等太久。

      她头发有些乱糟糟的,没梳理过,人也蔫蔫的,显然是心里受了打击,好在头发长,不梳头也不至于翘,也就会显得不整。

      “是你啊。”她有些无精打采,“陆有什么事吗?”

      “找你吃饭。”

      “啊?”她很惊讶。

      我也有些脸红,这是我第一次邀请女生。

      “如果你是为了劝我回去的话……”

      我打断她的话,“那是你的意愿,相识那么久,如果这是你所愿的话,我当然尊重。不过,大家认识了那么久,能赏光邀请你一起饭后散步吗?”

      这听上去像我们这年龄稚嫩而纯情的校园情侣们的恋爱活动了。校园的环境简单而单调,初恋就是这样的单纯。

      鹿铃倒没往这个方向上想,只以为我是想找她说话。

      却又突然不悦起来:“你对女生都是这样轻浮的吗?随随便便就请人同游,玩弄暧昧吗?”

      姑娘家的脾气可真易变。

      我装作不懂:“鹿铃不是别人,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请女生的。”

      “你!”她气愤道。

      “我就没邀请过其他女生。”

      “谁信你!”

      她气呼呼的样子,却显得眼睛更鲜活明亮,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我心说她这样真好,虽不顶美,穿着便服,头发有些乱,也不像芳桂庭院其他女生一样精心修饰过去见男友,但真是可爱。

      “那么就请大小姐赏光吧。”我笑着向她弯腰伸出手:“认识那么久,总给我一次机会吧,算是可怜可怜我,我可没和其他女生一起散过步。”

      她噗嗤笑了出来,却矜傲地还要搭一下架子:“你这个前途无量的优秀生代表,想请哪个女孩子会不赏你的光。”

      我苦着脸:“还是免了吧,她们动不动就要叫我渣男。”

      鹿铃终于被我这样子逗笑了,搭住了我的手:“真受不了你。”

      我们走在黄昏的映月湖边。

      红色之霞光映照澄澈之湖,初恋的少男少女们走过,长椅上,路灯下,牵过手拥爱入怀。

      这些景色对我们日日经过的人来说早就不新鲜了,此刻我却希望黄昏能变得更慢一些。

      鹿铃安静地走着,我知道,她在等我开口。

      “鹿铃,你心中的那个人偶人什么样的?”

      她脸蛋通红也不知是不是向晚的霞光映照。

      “每个人心中都有这么个人偶,嗯,不一定都是统一样式的美丽、强大。如果以艾尔德里奇教授说过的理论的话,有些人的这个理想人偶还是破碎的。”

      这下轮到她不解了,好奇道:“你说大家各有所好我能理解,但就算审美的细节不同,大主题都应该差不多的,怎么可能有人喜欢破碎的东西?”

      “断臂维纳斯。”

      “这……”

      “还有这世界上有人喜欢喜剧,还有人喜欢悲剧。你还记得上学期学的康德的美学理念,‘优美与宏大’?”

      也译作秀美与壮美。

      鹿铃是个好学生,这些考纲避不开的知识她当时熟记。

      点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众口难调,其实我早该想到没有什么是必然对整个世界好的选择,因为事物是二力背反的。同一件事对某些人是好事,却损害了另一些人。”

      她又道:“其实从一开始我提出的问题就是错的,‘最优世界’,是对谁来说最优的世界?对卫国者?对公民?对全人类?乃止对整个宇宙吧?”

      这些客体的利益并不是一致的,有时甚至是互相冲突的。

      “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哲学界流行一个说法:目的论。以万事万物的存在都是为了人,牲畜存在是为了给人类取肉取皮毛,植物存在是为了给人类提供纤维素和维生素,树木为了给人类造房子,云彩是为了给人蔽挡日光……似乎万事万物生长的那么精妙都是为了人。”

      这种说法真让人讨厌。

      “它写在《圣经》中,神为人创造乐园。”鹿铃说道。

      我这才想起她曾说自己是有信仰的。

      “这就像为那些世代的人们提供证据一样,显得人对周围万物有合法的支配权,然而……”她低下头,“大概真如你说的,宇宙会有什么目的呢?万事万物又有什么目的呢?人类又有什么目的呢?”

      “或许世界万物本来就是无目的的,存在是无目的的,消逝也一样无目的。一定要为日升月落找到目的的,是人。是人在为自然界立法。”

      “我记得我们在上到社会文明学的时候,老师教过我们一个鄙视链。”鹿铃说道:“动物都是不如人类的,因为它们生存的全部就在于繁殖、轮回。”

      我记得当时课堂上的气氛,同学们的面部表情。

      繁殖是低等动物的事,就连牲畜都知道凭本能下崽。

      “那人类的目的是什么呢?”鹿铃说道:“当时我等着老师说一个至高无上的目的,结果你记得他怎么说?”

      “人类的存在是为了提供文化,只有人类才能产生文明,这就是高等动物。”

      “文化?”她嘲讽道,很少在她脸上见到这个表情,“对于整个宇宙而言,文化是什么?人类文明不过就是漫长宇宙史中的沧海一粟。”

      对于这个答案,她显然很失望。

      “还不如宗教里说,因为我们人才有虔诚,才能用赤诚之口歌颂于神。”这样还更符合逻辑一些。

      所以她就是因为这个对“最优世界”这个命题失去信心。

      不知为何,余晖下少女忧郁的剪影竟有了一种圣洁的意味。
      不知不觉心就柔软了。

      这样温柔而与物无伤的姑娘。
      我不由放缓了声调:“即便这样,即便世界从无意义,你为这世界增添的色彩也曾真实的让人们欢悦过。”

      她抬头。

      这说的是她的能力,虽然我们旁人从未有过意识上的感知,却实实在在受到她选择的好处。
      她是如此努力,却从不会对人言,为了一个使更多人受益的结果数百次地尝试选择事件中的各个细节。

      “雁过留痕,为什么有这个词语?”我看向她:“天空怎么会留下飞鸟的痕迹?分明是心灵,那鸿雁为清风托起翱翔天际的光影留在了我的心灵之上。”

      不是风动,不是帆动。
      是心动。

      她一时怔然。

      我朝她自信地微笑:“鹿铃,即便全世界是场幻梦,过去、现在、未来,时时刻刻,从始至终都没意义,我们出现在对方眼中的光影都不是假象。”

      “陆。”

      “如果世界本就是虚幻,那么连我也是不存在的,那么现在这个说话的是谁呢?”我说道:“所以有一句话。”

      “嗯。”

      “我思故我在。”(注:笛卡尔名句)

      我不能知道世界是否是庄周梦蝶,不知道世界是否真实存在,那么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我”又是否存在过?
      可我们毕竟还是有“我”的这个感受,我们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正因为“思”,光影投射于眼中为大脑接收为思,说话动脑也来自于思,正是在思的过程中,我们感受到了“我”的存在。

      是“我”在说话、行为,是心灵意识的动让我们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而在我们“思”的这过程中,血液在不停的流动,细胞在不停的分裂,物质的身体也在从不停歇的运动,直到死亡,但细胞的运动,并没让我们体会到自己的存在。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脑死亡者,也有俗称植物人,机器自然能维持他整套生命循环,但他只是身体活着,很难界定他是否算是活着。

      “我不知道‘我’是否存在过,但在我‘思’的时候我感觉到自我的存在。而我……我是什么,我是陆·知新?我是我的名字吗?我是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可我曾经是婴儿,将来会是成人……以及其他答案,学生、八班班长、优秀生代表等等,都不能用来解释我。”

      鹿铃也说道:“是的,我也这么想过,我不是那个被定义为文静的女孩,不是老师眼中的我,也不是同学口中的我。”

      “‘我’是一个独特而鲜活的灵魂。”

      这个答案说出口后,一时竟叫我们俩都有了一种热泪盈眶的感动,似乎说出这个答案后,整个心灵都被照亮了。

      我们的一生都在寻找一个答案,却在人生的过程中成为这样的人或者那样的人。
      小时候是由长辈设计,成为个优秀的好孩子。长大后是周围的人的期盼,妻子希望丈夫去成为一个成功人士,像“男人”一样支撑家庭;丈夫则希望妻子像“女人”一样相夫教子。到老了,还要被要求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者。

      我们一直在成长别人希望我们成长的样子,却鲜少响应精神的胚胎,成为自己。

      “可……谈何容易。”鹿铃低下头,我似乎看见刚才点亮的心灵又再次熄灭,“我们别说去为这个世界找到最优选项,甚至都无法成为自己。”

      这是白日已经过去,湖面上还剩几分残阳微光,本也是种美,偏偏亮起的路灯打破了这份宁静,变得嘈杂。

      “我们成为现在的自己确实不是自己的结果,种种因素交互才产生现在的我们。”我说:“但即便如此,我仍旧是接受了现在的这个自己。”

      从我知道自己是某个特供品时,我便知道了自己命运的无奈,一切都被背后的手操纵着去成为他们希望我成为的样子。
      譬如塞德里克,连性格不适合他们设定的角色,都被生生地逼迫他去改。

      一开始我仇恨这样的操纵,到了后来我不得不服从,而到了现在我学会了接受。
      接受现实自己的样子,却也不放弃去寻找真正的自我。

      现在的我是内外互相交互作用之下的我,虽然既不理想也不屈从,我却已经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我一直想我是什么,我为何成为现在的样子。”我说:“我是我过去所有经验的感受者,是这个躯体之上所有人格的整合。而我认识这个世界……或许我不认识这个世界,我认识这个世界是通过人,我身边的每个人。我没见过整个世界,也没见过整个世界的人,说到爱人类,有这样一个感觉那是因为我爱身边这一个个的人们,通过爱你们,我便爱人类,便爱整个世界。”

      我知道这是很鄙薄的想法,我是因爱一小撮人才爱整个人类群体,说出来真是大逆不道。

      “你们每个人都很重要,我的人生便是由和你们在一起的经验组成的……所以,也可以说,你们影响了我的人格,或者,你们是我人格的一部分。”

      那些影响过我的人们。

      和他们在一起的记忆,还有生命体验,即便分离,也永远刻在了我的生命之中,成为我人格的一部分。
      在这其中挖走了谁,对我来说我都将不完整,我都可能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人格的一部分?”鹿铃有些震惊。

      “所以,我想我们不会是在做浪费的事。”我说:“或许,我们的这个学习小组什么成果都得不出,但我们最大的成果却早已得到了——通过我们,许多人都在模仿我们的形式做成一个个类似的学习小组。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全昏暗了。

      “所以你还要退出吗?”我问。

      “等你请我吃饱后我再考虑考虑。”她说。

      我有些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我当然乐意之至。”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章标题很讽刺。
    我思故我在——小陆显然在思,但他其实就是个小说人物,他是作者幻想出来的,他在思,他存在吗?
    当然,客观来说,思的是作者,是作者在帮他思。
    作者菌也能文艺地说,啊,在小陆思的那个瞬间,至少我们看文的时候感觉上他是存在的。但由于作者是唯物论者,还是要点明这个矫情的说法。
    我思故我在,后期抨击这句话的文章多了,其实还是有一定的问题的。但就这句句子而言,我们喜欢它,大概是,读它的时候感觉有一种自由飞扬的感觉,似乎心灵被点亮了。
    啊,总之,可以当这些都是废话。这章主要就是,小陆给妹子灌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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