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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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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恩寺的正旦法会费时并不长,因为一些女眷为了烧头香来得特别早,香桂来的时候,赶早来的女眷困顿得不行。
而这些早来的女眷里面有个特别的人物,那就是庆阳郡王妃,来得早,女眷里头头一份的头香,结果法会结束还神采奕奕,携了香桂的手邀她去府上玩。
香桂是不想去,新春拜年的人肯定少不了,这是其一,其二新年里都穿得规规矩矩,规矩也大,去了格外不方便。毕竟她带着孩子,就算是井昭养得乖,小孩子喜欢到处走也是天性使然。
香桂笑着推拒道:“我这是一早约了法福寺的师父们听经。想着您这些日子必定很忙,等您忙好了,我去给你拜晚年。”
那就是不会太早。
庆阳郡王妃知道她身份特殊,寒暄了两句客气话,也没再继续勉强,带着世子妃先行一步。
香桂目送她离开,才上了马车往法福寺驶去。
有些眼尖的贵妇,瞧香桂拒了庆阳郡王妃的邀请,不由得撇嘴道:“瞧那傲劲儿,真以为是亲王府上的夫人,就敢和郡王妃平起平坐啦?”
有那不怕事儿大的,拱火道:“依着亲王的宠,只怕到时候也和亲王妃平起平坐呢。”
有人嫌弃香桂出身不好,哼笑道:“这种女子,全赖男人过活。说什么和王妃平起平坐,没得埋汰自己的。”
有人劝说道:“听说她十分得皇后娘娘的宠信,常有书信送往横帐。你们还是别太过分了。”
“皇后娘娘宠爱又怎样?亲王还不是个宫……”
“越说越不像话,你不想要命,我们还想活着呢。”
“就是。那可是个杀神。替陛下杀了多少人?你不记得汉王的下场,也该想想北院大王如今是个什么处境,嫡女嫁给了谁?”
“说别人蠢,先看看自己是不是够聪明。”
……
贵妇们因为相谈不欢,也各自散开了。
香桂自是不知道这些,她很少探听外面的消息,尤其是关于自己的风评,不管好的坏的,都容易影响人的心智。
在你决定活在别人的口中之时,就意味着你将自己置于了别人的屠刀之下。
香桂上辈子家中有个长辈是得了免疫性疾病,须得静养,又经常畏惧于人言,日积月累走上了绝路。所以父母尽管会说她,却并不很说,习得了两耳不闻身边事,或者选择性耳闻。
等到后面,她突然被检查出患了家族遗传性的疾病,手术效果不好,真菌感染入脑,对生命的渴望超越诸多之后,什么人言可畏,全都成了狗屁话。
再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似乎也有过和现在类同的经历,但是效果都不大好。
第一次是觉得重活一次,太恣意了,一个月就完蛋。
第二次太小心了,躲在宅子里没有出门,走水烟熏把自己熏过去了。
这是第三次,本着事不过三的原则,她一直很努力也很小心,活得迫切,又活得潦草。
生命在每次一赘述中,她总也免不了去嫌弃别人的言语太过拥挤,然而世间的风与月,周遭人的得与失,就那么组成了生命的赘言。
如果没有旁人,生命的色彩必将没有这般明快。
所以这一次,她也学会了接受,学会了坦然,学会了将抗拒揉成绕指缠,慢慢的蚕食生命的不可得,生活的不美满。
香桂这时在想着庆阳郡王的汤浴生意,盘算着登门拜访的时候,要不要提一些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呢。
庆阳郡王妃上了马车,闭眼假寐。
世子妃也没上自己的马车,伺候在身边,给庆阳郡王妃捶着腿,低声问道:“阿娘,何须如此抬举于她?”
庆阳郡王妃自是知道世子妃说的“她”是谁,扯了扯嘴角,笑道:“世人都看重身份,可有些人有身份是人,无身份是鬼。有些人呢,有无身份都做成人。”
世子妃一时不知该如何答郡王妃的话,尴尬地笑了笑道:“看来这位是个内秀的。儿媳妇愚钝竟然是没瞧的出来。”
庆阳郡王妃突然来了一句:“得之失心,失之失心。”
世子妃闻言愣了下,思忖须臾,才反应过来,郡王妃这是在嘲讽一些个人悲欢喜乐由他人。
她仔细想了下这段时间香桂的所作所为,乍一看寻寻常常,高调的事儿没做,高调的话没说,就算是有个手艺,在他们这些生活在富贵窝里的人来说,那都是些贱役,不值得一提。
可今日一见,人不管是说话,还是行事,都是落落大方,没有过分豪奢彰显身份,也没有低头做小由人拿捏,甚至谈话一度还是由她操控着主导权的。
可这种主动又不叫人觉得有压迫感,更不会让人有种这是为了讨好我而说的话,谈论的焦点最后落脚于给了她尊重和体面的郡王妃这里。她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大家对她的观感也没有什么改观。
就那么轻轻飘飘地走了一段路,做成了一件事儿,似乎还没有改变你的喜好。
这叫什么?
我心由我,我行由我?
世子妃一时有些怔愣住,暗忖道,难不成要多给她几分体面?
郡王妃看世子妃在思量事情,也就没有再言语,好半晌才道:“皇后的尊崇是陛下的宠爱吗?”
当然不是,皇后的尊崇来自于她是陛下的依靠。
当朝的贵妇们但凡是眼明心亮的,就知道,如果想成事儿,求陛下可能只有九成,求得动皇后,那就是十成。
她有手段,又很康健。
陛下也有计谋,但是他身体不好啊。
世子妃看了眼郡王妃道:“您的意思是那井夫人堪比那一位?”
她可不敢明着将香桂和皇后兰赫明锦相比,一旦让人知道了,皇后还不如何呢,陛下就该下手了。
前两年,有那些不知死活的提及皇后旧年时,曾做过尼姑,私下猜测皇后生不了,只怕是对佛、菩萨不敬之故。
皇后笑笑不以为然,只说,此一时彼一时,谁知道那一时得运,那一时失衡呢?
陛下当晚怒极攻心,西风亲王带人上门诛杀,若不是皇后拦得及时,那家只怕一个不生。
如今说她的那位贵妇也不知道在尼姑庵竖着的牌位有没有投胎转世,再轮回的时候会不会记得不要口无遮拦。
郡王妃没回答,只道:“听闻当年陛下将她留在宿国的时候,承诺过,若是膝下荒凉,她肚子里若是个男儿就是,”她没说是什么,世子妃却也懂了,又继续道,“若是女儿,就为后。”
世子妃满目诧异地看着郡王妃道:“这……这……皇后可是有了身孕啦。如今这……”
郡王妃笑笑道:“很显然这位夫人并没有往心里去。不管怎样,能成为筹码,怎么可能是个无关轻重的小人物呢?”
香桂确实听人说过,她真没往心里去。
她不觉得那些人天真,毕竟偌大的北境,如果是亲近自己这边的人登上了王位,自然是有利的。
然而,她不是一个天真的人。
她对自己的处境如此清醒,对井昭的处境更是清醒至极,所以这个所谓的承诺,在她这里连参考价值都不具备。
如果她的井昭有一天想要逆天而为,逆风飞翔,觊觎王座,也决不能是因为这个承诺,是因为他自己想,他要为自己的所想承担所有的后果和代价。
那就是他的人生,而不是别人的筹码。
香桂的叛逆,就是她的臣服。
她不会走上任何人设定好的路途,无论是南宿,还是北离,这些权贵大佬设定好的任何一条路,走下去都是死路一条。
挑起纷争,她成了别人下场厮杀的由头,最后她们母子却成了炮灰,这是绝对不可以,不被允许的。
这个可能性,包括牧野渊在内,她都不会允许。
所以,她臣服,不忤逆横帐,不背离南宿,只做一个平凡而世俗的小妇人。
她写信给兰赫明锦,以信来表达自己对她的亲近、喜爱、讨好以及不敢僭越。
她想人提及过往,从不掩饰对汴城的了解,也从不掩饰自己身上的粗鄙和村俗,是告诉那些人自己并没有什么威胁,并不是宿国什么高贵的人,只是一个寻常的妇道人家。
却也坚持过南宿的节日,穿戴南宿人的衣着,梳着南宿人的发式,偶尔会夹杂一些南宿人特有的腔调说话。
她告诉别人,她没有忘本,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于哪里。
这些当然是不够的,坦诚也是要有足够的资本。
她的资本除了手中的技艺,还有远在千里之外,那些粗笨浅显的算计。她知道自己无法决胜千里之外,用一个期待感,用一个可以调动人心获取巨富的机会,来给自己这个放飞在北离境中的风筝扯上一根线,才不至于跌落。
浮萍如她,却也不愿意就此溺亡。
弱小如她,却也不甘愿如此死去。
平庸如她,也想着用尽全力保全自己一回。
香桂思量了良久,还是决定等香皂做出来之后,再在庆阳郡王府的汤浴事业上发光发热。
单纯的好心,不如合作的利益,更叫人觉得那是诚心,那是真心。
心的虚实,总是需要用价值来衡量。
决定做下的不久,她就到了法福寺。
慧明师已等着了,看到她笑道:“今日赶巧,有位故人来访,与你也是旧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