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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急转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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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霞剑,名头丝豪不逊于钟离亭的天元剑。它象征着妖族至高无上的皇权,只有历任的妖族之王才有资格以它为佩剑。
然而瑶姬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决定了,倘若能与孟子煊结为眷侣,她便将这柄剑赠给他,谁反对都没用。他的碧水清霜在洛水一战中遗失了,这样也好,她看上的人,怎么能用别人赠的剑。再说了,鲛人一族用的东西,总嫌刚毅不足,柔媚有余,哪里及得上她的赤霞,一剑刺过去,天都能捅出个窟窿。
可惜事与愿违,原本要作为定情信物的剑,此时正抵在了他的胸口。他低头看了看火焰纹饰的宝剑,唇角勾出一个凄然又无奈的笑。眼中寒意袭人,像结了一层坚冰。
瑶姬被这冰冷的光刺痛了,愈发的疯狂起来。她到底是个不解人意的姑娘,不知道每个人的崩溃都会有不同的形状。孟子煊是那种愈是伤心绝望,愈是会将自己封闭起来的人。他的拒人千里,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坚冰的背后,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早已血流成河,不堪一击。
“要走可以,打赢我!”瑶姬的语气就和她的剑一样,高高在上,不容置喙。
孟子煊苦笑,他忽然发现瑶姬和凤曦其实有点像,她们都是站在云巅上的人,习惯于众星捧月,习惯于被人迁就,因此连考虑问题的思路都如出一辙,只求顺意而为,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他心里其实是有恨的,只是不知道该恨谁。恨他的父亲?凤曦?拟或是他自己?恨有时候会让痛减轻一点,可他终归还有些理智,不会因为心里的恨,就大开杀戒,甚或发起一场战争,让更多的人无辜丧命,为他的恨意陪葬。他现在唯一所想的,便是逃离这里,去哪里不重要,只要能离开这囚禁了他自由的妖族圣殿,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舔舐伤口,慢慢将这凌乱的思绪理清。
可瑶姬拦住了他,那么蛮横,没有商榷的余地。他心中的痛与恨,多到早已装不下,竟然瑶姬捅开了这个口子,就怨不得他将满腔恨意,都发泄到她身上。
他抬眸,启唇道:“好!”
瑶姬有赤霞剑加持,自然占尽了优势。然而,孟子煊以指化剑,出招之凌厉,远远超出她的想像。她发现自己低估了他,他要走,她果然拦不住。心中的恐惧滋生出恶念,她下了严令,绝不能让他离开。
想凭一己之力,闯出妖族皇宫,没有人有这样的本事,更何况,孟子煊的手里没有剑,以形化剑,需要大量灵力来维持,他重伤初愈,就如此大动干戈,这是在……
瑶姬惊恐的发现,他不是要出去,他是在寻死。这种不顾惜灵力的打法,对他身体的损耗,可想而知。她看着他在重重包围的妖兵中奋战,像在暴风雨中挣扎的蝴蝶,脆弱而固执。灵力所化的剑尖汩汩淌着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不过一错神的功夫,他的身上,竟然多出了那么多的伤口。手中的剑时隐时现,他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妖兵们觑到了机会,一拥而上。瑶姬大骇,“住手!”
这一场战,俨然成了许多妖兵的噩梦,后来他们回忆起这场战争,发现自己之所以能够侥幸活下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位上神,并没有对他们痛下杀手。
瑶姬的处境,就不那么妙了。
她以为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便是她的胜利。然而,孟子煊的反应明明白白告诉她,真正最残忍的刑罚,是诛心。
他伤得那么重,却拒绝任何人的接近,用自己的元神之力,在身体的周围筑起了一堵半圆的墙。
他把自己包裹了起来,瑶姬看得到他,却无法靠近。这是他最后的执拗,他要一方自由的天地,哪怕这方天地只有鸡卵般大小,他躺在其中,也觉得安心。
她说话,他该是听得到的,可他对她不理不睬,置若罔闻。她咬碎银牙,恨出了血,却又无可奈和。她试图打破他设的障壁,却招来他更为剧烈的反抗。她不敢鲁莽,唯恐伤到他的元神。可他身上的伤口在流血,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这可如何是好?
这样的僵持,成了一个死局,除非到他死的那天,否则解不开。
整整十天,他的倔强,既耗光了瑶姬的耐性,也耗干了自己的灵力。当障壁解除的时候,瑶姬缓缓走向他,她眼底赤红,披头散发,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风华。由神入魔,往往只在一念之间,这十天,她眼睁睁看着他变得越来越虚弱,身上的血流了满地,直到伤口结痂,再也流不出更多的血。
她趴着障壁上,恳请他,威胁他,恐吓他,可是毫无用处,他封闭了五识,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不能自拔。她没有办法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他在里面待多久,她就在外面等多久。这样的等待,无异于凌迟,每一点时间的流逝,都在她的心里凿出更深的伤痕。
他终于支持不住,眸中的光渐趋黯淡,脸色由苍白转为死灰。她简直要疯狂了,多么残忍啊!明明只有一障之隔,他却不允许她去救他。
瑶姬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绝望,也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如此的爱,又如此的恨。好啊,好得很!你越是求死,我就越是不允许你去死。你的命是我救的,再要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你爱我也好,恨我也罢,我只要你留着我身边,留着我身边,就够了!
孟子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他的少年时代,那时候,他和凤曦青梅竹马,凤曦还没有见过比他更优秀的男人,因此一心一意等着做他的太子妃。他们在青草湖边放风筝,一人一只,他的风筝飞得更高些,凤曦不服气,拼命地跑起来,要让她的风筝盖过他的。她跑得很快,风筝飞了起来,扶摇直上,几乎要到了天上。她快活地不得了,却没留神自己已到了悬崖边上。孟子煊一回头,正看到她从悬崖边跌了下去,他痛苦地大叫,想要去救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噩梦惊醒时,他还觉得有些头痛,不过也深深地庆幸,还好只是一场梦。
环顾四周,屋内的陈设有点熟悉,可又不像是自己的寝宫。这是哪里?他迷糊了,闭上眼睛让自己清醒一会儿,再睁开眼时,他吓了一跳,“瑶姬!”
“你总是这样,我很可怕么?”瑶姬淡淡一笑,就像上一回她等他醒来时一样。
孟子煊终于弄清楚了自己身在何处,也记起来凤曦已经死了。一瞬间,心沉了下去,他无奈道:“你为什么总是不让我死?”
“活着不好么?你为什么总是想死?”
想死?大好男儿,却存了死的心思,说起来确实不大光彩。可他这五万年来,一大半的时间都是以凤曦为中心。他知道他爱得太过卑微,所以凤曦瞧不上他,他并不怪她。
后来,凤曦转而投向了钟离亭的怀抱,当着他的面,与钟离亭当众定情。她把他变成了三界最大的笑柄,多少人戳着他的脊梁骨笑话他,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过是把自己闷在宫殿里,对那些流言蜚语不闻不问罢了。他是个安静的人,安静的人往往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只要给他足够多的时间独处,再深的伤口也能慢慢愈合。
等想通了,伤口也不那么痛了,他就会从阴影里走出来,再次站在阳光下,变回那个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如果忽略他自愈的过程,你会觉得他这个人过于云淡风轻了,他确实淡泊得近乎冷情,也善良得近乎懦弱,虽然他那么在乎她,渴慕她,可是当她决定离开时,他却一句也不挽留她。
然而,凤曦死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爱她的心一点也没有减少。她活着,他能偶尔听到她的音讯,生命终究有点儿寄托。可她死了,父亲母亲也死了,他在乎的人都已不在人世,那么他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呢?不在他的处境,无法理解他的痛苦。瑶姬也不理解,所以她恨,恨他为什么不肯活下去。
她要他活着,而且要他爱她。她要他给他她想要的幸福。
一厢情愿罢了。如果爱情可以这样勉强,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爱而不得的悲剧了。
孟子煊颇觉无奈,他要怎样给她解释这个问题呢?有些事情越是执着,便越容易弄巧成拙,譬如抓一把沙子,你握得越紧,它反而流失得越快。
“你若是不愿意见到我死,就请放我走吧!”孟子煊苦笑,他的处境已然如此的糟糕,却还要应付瑶姬无休止的纠缠。
出乎意料的,瑶姬并未拒绝,而是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请自便”。
她是笑着的,可笑容里却含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癫狂与残忍。孟子煊觉得一股恶寒蹿上心头,连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试着动了动身体,从未有过的惊恐漫上他的眼眸,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瑶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