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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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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
“辛苦了~”
肖盼晖鞠躬将最后一批为公司明日大项目洽谈紧急布置会场加班的同事送走后,两道前刻仍笔直的肩线便放纵作八字,连日的乏倦终究让年轻的他避无可避,随手松了松领口回头,念着最后再回会场确认无误后便锁门回家——然而疲惫的思绪再次暴露于会场的模拟灯光下时,他一晌愣怔,而后迅速趋近,连尾音上挑的声线亦带了几分雀跃:
“鹿岛前辈!”
他看到一道纤柔的身影在逐个确认座椅拉出的顺利度及与后排会桌的距离,听到名字被唤起时轻轻抬头,莞尔一笑的样子,让他想到了方才送他们走时,无意间望到的月色——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刚被调职至公司总部的鹿岛前辈,跟自己同样作为这个国家的“异国人”,却立即被予以重任,一同参与这次项目,可见她深得那个分部上司的信任。但据说那个分部上司十分难缠,对于前辈这样的人才不会轻易放手——托了天生善处人情世故的福,肖盼晖工作压力大时总有几个不固定的八卦来源渠道用以解压。包括些许鹿岛前辈的传言:
太过杰出分部上司也起了惜才之心放她来总部发展啦,因不明之故旷工数月联系不上被趁机挖角啦,男友嫉妒心太强不放心那个钻石王老五的分部上司啦,等等。
他当然可以理解,连座椅是否能顺利拉出这种细节都能注意到的、温柔的前辈,会被赏识,被依赖,想要独占,都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传言就是传言,听过笑笑便罢。
“刚才没看到鹿岛前辈,我以为你已经走了。”肖盼晖自觉去到后排与她一同确认桌椅的协调度,顺便自然搭话。他一直很想了解看看同在异乡为异客的她,效率颇高的工作成果之余,另外的面相。
“是我疏忽了,没注意到大家的进度,只想着大家是不是饿了……结果……”
她苦笑着叹口气,自身旁的纸袋中取出一个肉包递给他:“呐,肖君要吃吗?大家都没吃晚饭,现在暖暖胃比较好哦。”
“我说前辈,”他利落地接过那只在附近经常加班的白领中好评颇丰的肉包,撕开包装咬下一口,满足地哼了声:“对我这样的后辈就不要用敬语了。而且对我们这样的同乡,是不是用中文交流更好?”
“肖君果然也是啊!”
下句话,她已转回中文,向他的方向踱了几步,连眸中总漂着的那层疏离的彬彬有礼也随着抑扬顿挫的词句径自化开:“很久没说中文了,感觉特怀念……”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
…………
……
“啊~啊!终于结束了,前辈辛苦了!”
奋战至凌晨,人面识别系统的机器音过后,将他们的加班成果录入人事考核。肖盼晖快步追上前方不远处的她。
被唤回注意力的她解颐而笑,而他顺由她方才的视线所及处望去——
“哈,我刚才也注意到了,今晚的月色真美。可惜的是,这样的月色不该照我们这些加班狗……毕竟,‘明月是相思之物’——书里看来的。”
闻其所言,她唇线上绽开一弯清浅的笑意: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他望着她柔和的背影,脉脉前行,一旁的樱树明暗相兼,后方办公大楼长明的灯光沐了它半身的清辉斑斓,前方道侧故障的路灯又披了它半身的沉暗晦涩。朗翳相接处,芃芃的樱叶被风挑逗着,不时落几只破坏诗兴的毛虫。
晚春的夜风已无三月料峭,只是柔柔地拂过来,仿佛即可将若有所思的她带走。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他当然猜得到她或许想到了什么,只是心底有些排斥,拒绝承认罢了。
——离人妆镜台啊……前辈也有……不得相见的相思之人吗?
此时相望不相闻。
自己又何尝不是?
但他还想做些不识好歹的挣扎——
“鹿岛前辈!”
肖盼晖迈步赶上,与她并肩:“我送你回去,你一个女生太危险了。”
而她却以稍显僵硬的姿势半撇头,半面和在路对侧的黑暗里,“不用了,我叫车就可以……”
“不,这个点哪怕前辈有钱叫车也是不行的。还是我送你……你看,对面路灯全部故障,多吓人……前辈,你的脖子怎么了?你还好吗?”注意到她的奇怪,肖盼晖踅近她。而她自然后退几步,始终保持距离。
她右手绕至颈后护住了什么,开口温和,眸子却定定,已是决意:“谢谢你,但真的没事。”
他还想再争取一下时,马路对侧清澈的一声“叮”,在俱寂的春夜骤然响起。
他的手滞在半空,向声源处望去——
是打火机的微焰,被一双形状好看的手轻轻笼住,短暂的光明下,那双手的主人依稀可辨——
倚在车漆晶亮的侧车门处,西装革履的男人。
许是巧合,不过须臾,本应故障的路灯自不远处桥面一路朗照而来,与江海倒影相和,明光氤氲,将仿佛一直望向这边的那人软软地裹在里面,负两肩明灭的霓虹。
便就此作了那人登场的序幕。
仿佛燃烟只是引亮路灯的楔子,那人利落将烟碾灭在价值不菲的皮鞋鞋底,不见留恋。
而后沿着光与暗的交汇线款款而来,确切地说,是向她而来。
微卷的发丝,轻垂的头,不见神光,但知其气其势不容置喙,而步调悠然,却似铁索横江而信步独过,引人心折。
停云断江怅望客,落月欺风夜归人。
肖盼晖呆立原处,直至那人行至她身侧,一个抬臂,拢住她的同时,将他僵在半空的手挡走,不着痕迹。
“阿……阿彰?你不是……”
眸子瞠大的前辈,仿佛身处梦境,不敢置信的音声隐有颤颤。
“今天是我们的重逢两周年不是吗?反而是你,居然就这么安心地加班到现在……”
声线沉沉很是动听,乍闻似埋怨,而尾音处的轻轻一叹,便生生将整句化成悄然的撒娇。
“因为你说过这次有点棘手,至少要两天的……我以为……”毅然投入那人怀抱的她往日那清和的音声已在不觉间软下来,而那人顺势轻轻抬掌盖住她一直置于颈后的手,显是注意到她的奇怪之处。于是,那人戴有钻戒的左手便暴露在他眼前。
肖盼晖眨眨眼,以掩饰内心的撼动。
虽然自己全程都被无视。
只见那人微微倾身垂首,以双臂将她整个环在怀中,双手十指灵活地自她发间穿梭,恍惚间他终于看到她方才奇怪的原因——原来是颈上的项链与发丝和衣物缠绞难分,也难怪她僵住。
“你以为……我会忘记,在两周年的纪念日,丢你一个人加班?”
以如今的动作,那人分明是附在她耳侧的呢喃,声低而柔,他却每个字都能清晰听到。
前辈的肩线一动,环着那人的力道紧了紧。
而后他看到那人将她后颈处的死结堪堪解开,似为印证已无绞结,那人戴有钻戒的无名指轻轻一勾,便将那串纤细精致的链子挑起,某个眼熟的指环正巧自她后衿处滑出,与那人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一起,映了他满眼。
——那哪是什么眼熟的指环,根本就是……
“钻石没有这么脆弱,不会因为你近期加班繁忙的小磕小碰损坏的。虽然你这么珍视它,我很高兴,但如果这样……”
那人旁若无人地将她后颈的链扣解开,那串项链连同串在上面的钻戒一同落入了那人掌心。而后他看到那人光华烁烁的眸子若有似无地向自己瞥了瞥,认真回望时,那人却已将钻戒为她戴好——左手无名指上,与他交握,熠熠生辉。
“我会更高兴。”
从背面看去,她的耳根都红了。
连自己这个旁观者都被眼前缱绻怔住了举止——明明没什么过分逾矩的暧昧动作,他却只被眼前无形的粉红……不,深红泡泡催生出哑口无言的悸动。
肖盼晖在心底悄悄叹口气。
“啊,抱歉肖君,刚才失礼了。阿彰,我为你介绍……”似过于羞怯而欲解眼前窘境,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转身,“这位是我同部门的后辈,肖盼晖先生。我们是同乡哦!”
“……这样啊,那真是巧。我是鹿岛千彰,幸会。”
鹿岛……千彰……
鹿岛……
肖盼晖恍觉自己是个无所遁形的小丑,恨不得落荒而逃。
方才那番自以为是的可笑努力,在他轻飘飘的几句话和几个动作下,不过徒劳无功。
他妄自以为的“握手时会不会被他暗算捏断指骨什么的”,亦未曾发生,现实以最残酷的姿态鄙视着他的强求。
——大概……连做他情敌的资格……都没有吧……
肖盼晖那点微末的觊觎,被那人游刃有余的点头握手,化为乌有。
他虚虚晃晃,不辨所言。
只听到她询问那人,时间已晚,可否绕个路送自己回去。
他当然忙不迭拒绝,以各种可笑的借口。
然后他听到她道一句,路上小心。
她披着那人的外套,任发丝和肌肤皆染满那人的味道。
她在那人的怀抱中行远,侧面遥遥,梨涡浅浅,是平所未见的笑靥。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看来,你还不了解我有多喜欢你。”
“不……那是你的错觉。不知乘月几人归*……阿彰为我准备的惊喜,和这样赶回来的阿彰的心,我已经充分了解。”
“是吗?”
“是……是!阿彰……你,你别这么看我……唔!”
“剩下的回去再做……落月摇情满江树*……不是正好吗?”
字正腔圆,标准的中文发音。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乘月而归……吗?
哈,没想到连中文都这么精通,简直连自己自作聪明的唯一优势,都被漠视而过。
被这样厉害的人所深爱,不愧是前辈啊……
“啊……本来还很饿,想路上邀请前辈去吃个夜宵的……结果现在吃了一肚子狗粮。”
“回家吧!明天还要继续加油!”
—完?—
*引用自孤篇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本文灵感之源w张若虚大大大受我一拜!
『番外小剧场』
“阿彰,你的心情好像很好?”
“有吗?”
“你怎么突然说起中文了?”
“……是我之前想得不够周到。以后我会常用中文同你讲话的。还有,两周年的纪念……我们去中国怎么样?正好把之前错过的蜜月一起补上。”
“谢谢你,阿彰。真的,谢谢……啾~”
“!你……真拿你没办法……幸好是红灯……”
“就是红灯我才敢的啊~”
“嗯……?从以前就觉得,你偶尔会有很大胆的发言和行动……这么说,回去之后的觉悟,你也做好了吧?”
“拜托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因为阿彰吃醋就得意忘形,请饶了我。”
“反正已经晚了,你可以趁现在多得意忘形一点,怎么样?”
“我错了……”
—真完—
*没错!结局3的cg千彰的左手隐在被窝深处了!所以有可能从那时候就有戒指了?任大家脑补23333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