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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反是不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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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反是不思
燕子悄悄掠过池塘,抄手回廊转过,是广阳王府最精致的垂花门,如今紫藤萝披散在门墙处,正是一片藕色的风景。水榭那头的岚烟台,如今未有一人在上面,只是摆放着日日长新的瓜果,供主子们享用。平轩将手背在身后,面容上也带着些凝重。来往的下人见大少爷面色不善,也匆匆行礼便赶忙离去。平轩也无暇顾及他们,只点点头便脚步飞快向烟晚阁走去。
平乐彼时怏怏地倚在白杨木凭几上,手中转着一串碧玺珠串,实则心思全漂远了,百无聊赖中望着平轩烟青色的身影进来,才回过神来起身迎他。
“他走了。”平轩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哦。”平乐只得应了一声,挥挥手让银字上茶,自己又低头端详着手中的碧玺手串,像是可以盯出花来似的。
银字的脚步快而稳重,端着红漆木托盘将一盏钧窑天青瓷盏恭敬地放在了平轩身旁的桌上。
“小妹,你和江衍的事情大哥也不太了解。只是有一点你要记得,你是钟离家的女儿。”平轩未喝面前那盏茶,而是凝眉对平乐道。
“你生来便是郡主,从小便是哥哥和母亲的掌上明珠。我们怕你磕着碰着,生怕你受委屈。是以母亲才对你的婚事挑来挑去谁都不满意。”
“好容易你有了心上人,哥哥看在眼里也是欢喜。若江衍一心待你,你切不可日日耍小脾气惹他分心;但若他负你,那我们钟离家断容不得这样的妹夫。”
平轩这一番话说得颇有重量,让平乐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木木的点点头应道:
“我明白大哥,谢谢你们。”平乐那声谢谢倒是实打实的真心,自从她知晓自己并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后,有过一段不安。可就是这三个哥哥与母亲的温暖,让她真正觉得自己是钟离家的一员。
“如今你不愿见他,那便不见,让你们冷静冷静也好。若他无法处理好这件事,那你们的婚约,恐怕就要再行商议了。”平轩刚刚威胁江衍那一番话平乐并不知道,只是忽然提到婚约,她心下也有些紧张。
三哥明日去给湘凝赎身的事情还未告诉平轩,但看大哥的意思,怕也是想看看江衍的反应。但平乐哪里是这样坐以待毙的人。想来想去,她还是坚持这个想法。
那夜无人睡的安稳,平乐翻来覆去折腾到半夜,而江衍躺在平乐曾躺过的床上,抬头看着床帷。
玄风偷偷传信给了零雨,二人一同去到城外半夜才归。殊不知零雨飞身从房檐准备回烟晚阁时,却在房檐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见那人发现自己,零雨忙摘下面纱,抱拳行礼道:“二少爷。”
平城摇晃着自己手中的酒罐子,此时眼中已然有了些醉意,看到零雨也不诧异,只招招手道:
“过来一起喝点。”
“奴婢不敢。”零雨在王府都是自称奴婢,除了在平乐面前。
却不想平城酒兴上来,直直起身拉了零雨坐下。
“二少爷有些醉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零雨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处理平城。
“坐下!这是命令!”他道。
零雨在心中无奈了一下,还是照做了。
平城从旁边摸出一坛未开封的梨花白,递给零雨。
零雨见状也不推辞,直直打开瓶封,那浓浓的酒香便扑面而来。
“好酒!”她赞叹道。
想她在大理寺多年,身边净是些大老粗,她一个小姑娘也不便太过矫情,平日在玄风的带领下与那些兄弟喝酒吃肉,好不快活。如今忽然进了闺阁,她才第一次感受到女儿身的不同。
“许久没喝过这样的好酒了!”饮下几口后,零雨忍不住感叹道。
“说来也是奇妙,第一次见你时,倒觉得莫名有些熟悉,像是从前见过一般,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平城眼睛看着月亮,但话却是对着零雨而说。
“我自小跟随兄长混迹江湖,八岁进了大理寺,成了黑骑。二少爷哪里又会见过奴婢。”零雨喝酒喝开后,便没那般拘束。但还是忘不了身份的差异。
“你就像在平乐身边一样,不用自称奴婢。”平城安慰她道。
“是。”
“那你八岁之前都在哪里?怎么生活?”平城又饮下一口梨花白,问道。
“在青州,那时父亲和娘都还在,我们在青州有一个铁匠铺子,父亲经营的还不错,一家人也没什么烦恼。若不是那年大水,父亲被征去当劳工,恐怕我们一家人还好好生活在青州。”
“节哀。”平城见提到她的伤心事,有些歉意。
“没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早已忘了。后来遇见江大人,我们兄妹进了大理寺,也是衣食无忧。”零雨眼中的泪水并没有落下来,而是被她悄然拭去了。
“你说你从前在青州,那可还去过什么别的地方吗?”平城似是无意,但却有些事情想确认一下。
“从青州一路流离至京城,哪里没去过。”零雨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笑容来,转瞬便仰头饮下一口酒。
“是啊。”平城不再多言,只抬头看着今夜的月色。星河不言,有月光淡淡。
又是一个清晨,这几日平乐睡的都很浅,稍稍听见一声杜宇啼鸣便睁开了眼睛。向外唤了一声,银字笙调便带着底下的四个二等丫鬟端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
银字将床帷挂好,笙调端着的茶盏里放着淡盐水漱口,接着金盆洁面,再换上衣衫端坐在梳妆镜前装扮。
平乐今日的装扮分外明艳,海棠的月影流光裙,配上半夏轻纱的衫子,外披一件流光锦的大袖衫,上面绣着的金丝凤栩栩如生。轻然一个牡丹髻,一支金丝攒凤红石榴发冠插在发间,再配两支芍药琉璃步摇,眉间的钿子是牡丹的纹样,分外高贵富丽。
零雨也站在一旁帮忙,但由于她本就不通这些,又加上昨夜醉酒,现在脑袋还有些懵。
平乐觉出她的不妥,问道:“是不是起太早了?若没睡够便再回去睡会儿!”
零雨眼下的乌青很重的,但此时她还是摇摇头:“小姐别担心,我没事。”
平乐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今日你不用当值了,回去休息吧!这里有银字笙调呢!”
“那可不行,”零雨道,“今日是小姐的大事,我定要在一旁护着小姐。”
平乐心下感动:“辛苦你了!”
零雨摇摇头,乖巧地站在了一旁。
此时桌上已摆好了早膳,撒着金桂的籼米莲子粥,还有小厨房蒸的松软的玫瑰糕,一笼蟹黄汤包摆在一旁,还有几碟爽口的小菜。但平乐只草草吃了点汤包便起身出了烟晚阁的门。
知许与平限坐在竹影轩旁的石凳,见她这般早出来,便知昨夜定然没有睡好。
知许先起身,上前来牵上平乐的手道:“确定要一起去吗?平限一人也可以办妥的。”
“我有些话想问问她,所以还是亲自去吧。”平乐回握住知许的手道。
平限袖中放着一张银票,是今日特意为湘凝赎身而用的。想来也是无奈,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私房钱如今却贡献给了妹妹的终身幸福。平限真是又自豪又绝望。
马车一路行至洛玉阁门口,平乐与知许很有默契的在车里将面纱戴上,看着平限款款走进去,两人心中都是一阵复杂。
“我怎么感觉他轻车熟路的?”知许看着平限的背影,忽然深思。
平乐站在一旁默默冒冷汗:“我可拿我的姓氏保证,他没逛过青楼!”
知许点点头,看着平乐在一旁紧张的等待着,忙过去牵上了她的手:“今日便命人送她出城,以后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平乐也希望如此,点头到。
不一会儿,平限便带着湘凝出来了,而湘凝身后还跟着她的丫鬟与妈妈。那妈妈收了银票,自是欢喜,对待平限也哈药赔笑热情的紧。但在她说完那句:“有空再来!”的时候,知许的表情亮了。
她极度愤怒的翻了一个白眼,正好被平限捕捉道。
湘凝同样带着面纱,平乐看她身后的侍女并未带太多东西,有些诧异。但随后湘凝便先开口道:“郡主今日有雅兴,倒是想着为我赎身了?”
“毕竟朋友一场,也不愿看着你在这里受苦。”平乐淡淡地说道。
但湘凝却冷哼了一下,转瞬取下了面纱。此时她脸上光滑如刚煮熟的鸡蛋,而连平乐都未曾发觉,原来面纱下的她,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郡主无非是想知道,我与江大人的事。既然你为我赎身,那我也不好再瞒你。他答应了我两个要求。”湘凝婉转一笑,却让平乐有些浑身发冷。
平乐不言,她如今看着湘凝这张脸,却觉得无限恐怖。原来她从未看透过面前这个女子。
“第一个要求,是治好我的脸。而第二个,”湘凝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平乐还是缓缓道,“是纳我为妾。”
“你休想!”平乐还未说话,知许便在一旁率先上前。她与湘凝不过三步之隔,如今听闻她大言不惭的说着,知许上前就是一个巴掌甩到了她的脸上。
“三嫂!”平乐装模作样的唤了她一声,但并未阻拦,反倒有些赞同的看着她。
“你倒是好好瞧瞧你自己的身份,凭你也敢招惹我们广阳王府?”知许鄙夷地看着湘凝,那厌恶的眼神尽收湘凝的眼底。
她最恨这种眼神,来自高位者的鄙夷。刚刚她生生受了那一巴掌,此时冷笑道:“我们之间,不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嘛?你用我帮你查那个香,我用你重回自由,得一个自己的归宿。恩怨相抵,有何不可?”
湘凝说着话时,眼睛定定看着平乐,嘴角牵起一抹冷笑:“你说是吗,江大人?”
湘凝看向平乐的身后,此时平乐也顺着她目光的方向回头,发觉江衍一袭玄色蝠纹锦缎袍,此时不言,静静立在身后。
等在马车旁边的零雨见到江衍,默默抿了一下嘴。这消息,还是她通传的。现下看这场景,不知平乐知道后会不会恼了自己?
听见湘凝的话,江衍不置可否,而是默默站在平乐身旁,对平限道:“可否把她交于我来处理?”
平乐心里忽然一凉,深深看了江衍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径直上了马车。
平限见平乐不言,便点点头,将人交给了江衍:
“你最好给钟离家一个交代。”临走时他说道。
江衍深深点了点头,侧身让路。平限便牵上了知许的手,扶着她上了马车。
待人离去,江衍看了一眼湘凝,道:“你先在城外的玉清观住下,那里已经给你安排好了。莫要再见平乐,不然,我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江衍最后一句很重,京城的人都了解,大理寺卿最是杀人不眨眼的主。
湘凝身体也颤了一下,但随即便恢复了正常,仰头道:“那是自然,但江大人的承诺,也请尽快实现。”
江衍径直上了马,不再多看后面的湘凝一眼。而玄风见江衍远去,才说了一句:“走吧!”
湘凝望着骑马离去的男子,头上的玳瑁簪闪了一下太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