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连》九岁桔

1、遇渊篇（壹）

　　壹
　　记忆里，娘整日以泪洗面，不管他做了什么，都只会受到谩骂。久而久之，他对他娘的侮辱已经麻木。
　　看着热腾腾的饭菜被挥翻，他面不改色地捡起，然后从膳房里把多做了几份的饭菜重新端出来。
　　“沈遇渊，你怎么还不去死？”女子布满血丝的眼睛流露出歇斯底里，沙哑的嗓音吐出恶毒的话语。
　　沈遇渊习以为常地耸耸肩，微笑着说：“对不住娘，孩儿也不清楚。不过你再不好好用膳，可就等不到我死的那天了。”他口吻轻松，像是说着什么愉快的话题。
　　“孽子！”女人猛地站起，指着他神色狰狞，“你！你和他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无情，冷血……我怎么会生下你这个孽子！”
　　“这不是要问你自己吗？”沈遇渊依然是笑眯眯的，“是你生下我的。”
　　“滚！”
　　沈遇渊早就有所准备，迅速退后一步把门合上，听到锅碗瓢盆砸到门上的哐当一声，脸上的笑容不变，嘴唇却咬出血来，染红了衣襟。
　　他却对此置之不理，只是收敛了呼吸声趴在门上听着屋里的动静。直到听见里面传来箸与碗相击的声响，他才如释重负，随意地擦擦嘴角的血迹，悄悄离开。
　　他走到马棚，轻轻拍拍那匹白马的头，然后走到马棚角落，一屁股坐到杂草上。
　　此时沈遇渊脸上的笑容才消失，他双手抱着膝盖，清澈的眸子望着灰暗的天空，流露出脆弱和无助。
　　“神风，我知道爹抛弃了娘，所以她不高兴。可是这么多年，我怎么努力，她都还是不喜欢我。”沈遇渊歪着头，对着那匹咀嚼着草料的马倾诉道，“也不知爹是长什么样的，娘长得如此美貌，为何会看不上娘？”
　　“神风，你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吗？”他有些苦恼地挠挠头，“娘不许我出去，可是你可以对吧。”
　　“神风你说，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一阵沉寂。
　　“你想离开？”低沉的男声响起。
　　沈遇渊蹦起来，惊魂未定地打量着无辜望着他的马，摸摸马头小心翼翼地开口：“神风，你会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传来一声轻笑。沈遇渊仔细聆听，发现声音并不是从马身上传出来的。
　　“是谁？”他眼神一凝，望向某个方向。
　　“哦？”那个声音似乎有些惊讶，黑暗中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个黑影朝他缓缓走来。
　　首先进入他视野中的，是一尘不染的白袍，紧接着，一个男人的轮廓显现出来。当那个人的样貌完全暴露在烛火中，沈遇渊不禁怔住，因为这张脸，和他十分相像！
　　沈韬望着面前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她这么恨他，还是把孩子给生下来了。老一辈人的恩怨情仇，无关孩子。他是无辜的，不该牵扯进来。
　　“沈韬！离我儿子远点！”
　　沈韬正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忽然就听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沈遇渊听到她的话，鼻尖一酸。娘，终于肯承认他是她的儿子，即使是在这么一种特殊的环境下，用狠厉的语气说出来，但他也感觉很满足。
　　温雯虽然是在对着沈韬吼，但锐利的目光却是紧紧盯着沈遇渊。长时间形成的对温雯的敬畏让沈遇渊背后一寒。他连忙掐自己的手臂，抑制住情绪，然后站到疾步过来的温雯身后。
　　“阿雯，是我对不起你。”沈韬没有犹豫，淡然一笑，就这么当着沈遇渊的面，直直跪在温雯面前。
　　温雯呆了一刻，神色微变。她转身，掩住眼中难辨的情绪：“已经晚了，你走。”
　　沈韬没有起来，接着淡然开口：“我此番前来，是想把孩子带走……”
　　“滚！”他还没说完，温雯便尖叫道，“还不够吗？这一生我已经被你毁了，如今你连我的孩子都不能放过！”她仰头，袖子里瘦弱的手紧紧握成拳，依然止不住地发抖。
　　“他只是你的孩子，这点不会改变。让他继承沈家，把我的一切都给他，给你的孩子。”沈韬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样把我的一切夺走，不就解你多年来的心头之恨吗？”
　　温雯柳眉倒竖，怒道：“牺牲我的遇渊，让他重蹈我们过去的覆辙，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吗？”
　　“我只愿我儿平平安安，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一生一世一双人，便足矣。”
　　沈遇渊湿了眼眶，咬着唇，上前把沈韬扶起。沈韬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孩子还在这，我们私下谈。岸南，带他出去。”
　　“是，师父。”外面传来第四人的声音，黑袍男子无声无息出现在他们身边，对着沈遇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走吧，让师父他们自己解决。”
　　沈遇渊有些不愿，回头看了温雯一眼，后者神色凝重地对他点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回来。”

　　苏岸南牵着沈遇渊走出去，夜幕降临，他凭借幽暗的灯火，看着少年警惕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揉揉他的脑袋：“我叫苏岸南，今后，我就是你的师兄了。”
　　沈遇渊别扭地躲开他厚实的手掌，他习惯了娘的冷眼相对，此时面对苏岸南亲昵的动作，难免会感到无所适从。
　　苏岸南不禁哈哈大笑，望着沈遇渊，神色是显而易见的温柔和宠溺：“小丫头和你一样，都是容易害羞的人。”
　　“不过，都很可爱。”他微笑，继续揉沈遇渊的头发，还煞是满意地夸了一句，“手感也很不错。”
　　沈遇渊啼笑皆非，这次就不忍心躲开。
　　“师兄，我叫沈遇渊。”他抬头，认真地说。沈遇渊心中一直有一个执念，当他肯告诉一个人他姓甚名谁，那就说明他心里真正认可了那个人。
　　“嗯。小渊，请多指教。”苏岸南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把他随身的佩剑双手递给沈遇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露出了几分笑意，“对了，小丫头闺名苏思忆，是我妹妹。这丫头被我宠坏了，要是多有得罪，请多包含。”
　　“也该上路了。相信思忆见到你，会很高兴的。”他有些急切地翻身上马，向沈遇渊伸出手。
　　沈遇渊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糊里糊涂就要离开，正想说些什么，忽然背后感受到一阵热潮。他猛地转身，沈韬和温雯所在的草屋燃起了熊熊大火，霎时间，脑子一片空白。
　　苏岸南神色一凛，他一直在说话转移沈遇渊的注意力，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状况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沈遇渊有回去的意思，就直接把他打晕带走。
　　出乎他意料的是，沈遇渊虽然神色凄惨，眸子却清明，望着火光冲天的草屋，眼底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谢谢你，师兄。”沈遇渊缓缓地说，“要不是因为我，我娘早就想寻死了。她想解脱，我身为她的儿子，怎能阻拦？”
　　苏岸南哑然，收回了手，许久才苦笑道：“原来你看得如此透彻，反而是我多此一举了。”
　　沈遇渊扯扯嘴角，去马棚把马给牵了过来，利落地翻身上马。空中飘扬着灰烬，白马上的白衣少年一脸肃然，一头黑发松松束起，发尾随风飘荡。
　　“走吧，师兄。”

作者有话说

　　一周一更。尽量准时周六晚上六点更。
有时候可能有急事耽误了。会补的。
我不善言辞。
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喜欢我的文。
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