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7、六十三(下) ...
-
武者皆如是,就算再是落泊,一旦握紧手中兵器,却马上可以光芒万丈。
明明是千夫所指,明明是劫数难逃,但陆萱却抬头昂胸,丝毫不惧怕执掌千军的闻萧伶。
「这是最後一战了。」陆萱提剑遥遥地指着闻萧伶。他现在虽然远不及闻萧伶衣饰华丽,但双眸凛然有神,气度雍容优雅,丝毫不输给闻萧伶。
闻萧伶唇角一弯,傲然笑道:「陆萱,我跟你识於微时,平生切磋不下百次,这次的确是最後一战了。陆萱,千万别让我失望。」
「承让。」陆萱横剑当胸,行了起手礼。
瞬间,天地风云变色。
闻萧伶和陆萱交手了数百招依然不分高下。闻萧伶的长刀沉重,在他手中却如同绣花针般轻盈,然而不出数十招,地上坚硬的青石砖尽皆被他的长刀击碎。
陆萱手持湛卢,剑走轻灵,在长刀狂风暴雨似的攻击中依然气度从容,一直采取防守,但一旦找到任何一处破绽就立即攻去,逼得闻萧伶回刀自保。
闻萧伶几乎躲不过陆萱的一剑,一截青丝被长剑削下来。若他晚躲了半刻,陆萱的湛卢将会毫不犹豫地削下他的头颅。
一旁的弓箭手和步兵全都看得入神,毕竟一者是牧晚馥手中的剑,神勇无敌的战神闻萧伶,一者则是深藏不露,但师从高人的陆萱。而且谁都知道此战的空前绝後,因为今天这二人之中,必有一人会命丧於另一人的手下。
虽然几乎死在陆萱剑下,但危险似乎诱发了闻萧伶潜藏的暴力嗜血,他的长刀横扫千军,其气势逼人,竟然逼得站在两丈之外观战的商柔也退後了几步。
商柔也牢牢地盯着战场里的形势,双手用力地抓着披风。虽然他的嘴唇已经咬得出血,但他却彷然未觉。他当然不希望陆萱战败,但就算陆萱战胜,他双拳也敌不过这千军万马。
这根本就是困兽之斗。
突然,一阵暄闹声从墙外响起来。商柔听见宫外的人头涌涌,如同将会随时踏平那高耸的朱墙。他仰头看着夜空,看见外面一支支火把点亮了整片天空,照耀着每片云朵,彷佛要把乌云都燃烧起来。
商柔想起陆萱刚才燃烧烟火,想必是为了把潜伏在城里的陆家军召来与他里应外合攻破皇宫。
他回头看着陆萱,果然看见陆萱唇角泛起一抹笑意。
商柔心里却隐约觉得不妥,因为闻萧伶看起来实在太有把握了。刚才闻萧伶反应得那麽快,甚至如此迅速地带同精兵来拦截陆萱,而现在他听到宫外的声息也丝毫没有自乱阵脚,说不定他在城里一定早有万全的埋伏,足以一口气把所有收到烟火信号的陆家军都抓着。
一个念头突然划过商柔的脑海,他愕然站在原地。
此时,一阵阵惨呼果然从外面此起彼落地响起来,陆萱脸色大变,几乎架不住闻萧伶的一刀,整个人被压得往後弯了腰,连湛卢也被震出了一个缺口。
陆萱抿紧双唇,一转剑身挑刺闻萧伶的手腕,这才勉强反守为攻,但气势却已经少了一截。
然而战斗最忌分心,一旦分心,败象已现。
黎明已尽,破晓将临。
闻萧伶和陆萱还是没有停手,二人身上也各自挂了不少彩,但他们却是杀得眼红,丝毫没有停手的迹象。
刚好闻萧伶站在东方,此时旭阳从他的後方缓缓地升起来,金光如同地毯般迅速地铺满笔直的走道,陆萱被突如其来的猛烈阳光刺激得不自觉地合起眼睛,闻萧伶唇角轻勾,商柔失声大叫道:「陆萱!」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闻萧伶趁着陆萱合起眼睛之际,长刀一挑,击飞陆萱的湛卢,闻萧伶一伸手把湛卢握在手里,左脚用力一踹陆萱的胸口,陆萱顿时如同断线风筝般飞出去,在半空中吐出一大口鲜血,重重地倒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全身猛烈地一晃。
几片碎裂的青石砖已经深深地插进陆萱的背部里,鲜血立即染红了漆黑的衣料,然而他却还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商柔倒抽一口凉气,在那瞬间他全然忘了陆萱多年来的利用,只是拚命跑到陆萱身边,想要搀扶着他,陆萱却是看也没有看商柔,只是挣开他的手臂,但他受了严重内伤,刚才又是跟闻萧伶一场大战,早就是强弩之末,甚至连商柔的手也挣不开。
但商柔还是松开手,退後几步,静静地守在陆萱的身边。
那已经是陆萱的最後一役,自己能做的就是尊重他的选择。
闻萧伶还没有擦净脸上的血迹就缓缓地向陆萱走去。他的黑色厚底长靴一下下踏过已成废墟的战场,鞋跟格啦格啦地踩碎颓垣败瓦,双手则分别握着长刀和湛卢,他甚至刻意地拖行兵器,任由利刃划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愈发使人毛骨悚然。
他的步伐冷静从容,带着胜利者独有的骄傲。晨曦在他的身前投下长长的阴影,隐约可见他的眼神带着异样的愉悦。
闻萧伶总算来到陆萱面前,他同样没有看商柔一眼,只是用力地把长刀插在一旁,长刀竟入地半丈。
他的食指轻轻地挑起陆萱的下巴,一手横着湛卢架在他的颈边,喉结上下滚动着,墨眸里燃烧的都是胜利的快感。
闻萧伶舔了舔唇角,兴奋地笑道:「你输了。」
「陆某技不如人,要杀要剐,任凭闻萧大人处置。」陆萱仰头冷然直视着闻萧伶那含笑的眉眼。
陆萱虽是头发散乱,可是脸容轮廓棱角分明,长眉上挑,眸若点漆,双唇染了血更是愈发凄艳。虽然他是败者,却还是锋利得如同一柄刚刚出鞘的剑。
他淡淡地说道:「但是,士可杀不可辱。」
「士是形容君子的,陆大人多次背信弃义,竟然还胆敢自称君子?」闻萧伶嗤然一笑,他轻蔑地捏着陆萱的下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个总算败在他手下的男人,一字字地说道:「那麽多年了,陆萱你抚心自问,你从来没有对那把龙椅有过任何野心吗?你真的只是为了保护陆家而战吗!」
陆萱打了个哆嗦,他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当了婊子又要立牌坊。」闻萧伶的瞳孔深处一片黑暗,明显已经动了杀机。
陆萱的神态却已经回复正常,丝毫不为所动。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闻萧伶突然松开手,他飞快地封了陆萱的全身大穴,再退後几步,略略抬头望向商柔,墨眸里笑意盎然。
晨曦晒落在闻萧伶那精致秀丽的绝色容颜上,那朵墨梅如同落在初雪上般诡异凄美。虽是极美,却又有一种魅惑的邪气。
闻萧伶轻轻偏头,挑眉微笑道:「宠妃,希望你有想念我,毕竟能上我闻萧伶的床都不是庸脂俗粉,凭你这等姿色可以上我的床可说是荣幸了。」
他毫不客气地在数千人面前提起商柔被他几次调教玩弄的往事,商柔却只是面沉如水地看着他。
「本来我应该将你就地格杀的,但陛下毕竟念着你侍候他多年,所以他愿意给你一次机会。」闻萧伶随手丢出湛卢,他丢剑的力道不大,商柔也不想陆萱的爱剑被丢弃在地上,便握着了剑柄。
湛卢剑身轻盈,虽然饮血无数,却依然澄澈得如同一泓秋水,清晰地倒映着商柔的脸容,使他光是握着这把剑就心里发寒。
然而完好的剑身却已经出现一个永难弥补的缺口。
正如陆萱的命运,已是回天乏术。
闻萧伶愉快地笑着道:「你若为陛下斩杀企图弑君夺位的陆萱,陛下愿意让你带罪立功,既往不咎。」
商柔震惊地抬头看着闻萧伶,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周遭刺眼的光芒中,只看见闻萧伶眼角的暴戾阴騺愈发张狂,他美艳邪异得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商柔毫不犹豫地弯身想要放下湛卢。
正当商柔弯身时,闻萧伶却嫣然笑道:「商柔,你看看你的身後。」
说着,闻萧伶抬起修长的手指往後方一指。商柔回头,只看见长巷一侧的房门被打开,几个侍卫带着头发蓬乱,满脸青肿的方代月走出来。
商柔错愕地站在原地。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犹自沾着陆萱体温的剑柄,合上眼睛,痛苦地说道:「方代月,我还是……害了你。」
方代月虽然狼狈不堪,颈上还被架着一柄长刀,却还是温柔地说道:「商柔,很抱歉,我……竟然让你为难了。」
陆萱冷笑道:「拿个无辜的人作胁,倒像是闻萧伶你的作风。」
闻萧伶侧头看了方代月一眼,轻笑道:「方代月一点儿都不无辜,他可是商柔的情夫,陛下一直没有追究他与妃嫔通奸的死罪,可不代表陛下饶恕他了。」
商柔的喉头彷佛塞着什麽,他回头恨恨地看着闻萧伶。
「你可别恨我,把他带来也不是我的主意。」闻萧伶耸耸肩膀,他缓缓地向方代月走去。
商柔猛地跳起来,拿着长剑就往闻萧伶刺去。
闻萧伶转身,一手抓着商柔的手腕,他的五指使劲,痛得商柔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要碎裂了。
「不自量力。」闻萧伶嗤笑一声,他用力一甩,商柔的湛卢脱手飞出,整个人也被重重地甩到墙上,发出啪的一声,如同死人般软软地倒下来。
坚硬的墙壁上已经出现一道道裂缝,可想而知闻萧伶用的力道有多大。
陆萱和方代月都同时想要扑上前护着商柔,闻萧伶却已经俐落地拔出腰间的匕首,在方代月的颈前晃了晃,微笑道:「当日我没空杀了方代月,现在倒是可以补全我的遗憾了。」
「不要!」商柔一手按着胸口,唇角不断地沁出鲜血。他顾不得脊椎痛得几乎寸寸裂开,只是哑声大叫着。
陆萱也回头狠狠地看着闻萧伶,闻萧伶只是含笑看着商柔,唇边滑出一丝妖媚的笑意。
「那你快点选一个嘛。」闻萧伶轻松地玩弄着手中的匕首。稍一不慎,刀锋就会割破方代月的喉咙。他一脚挑起地上的湛卢,湛卢不偏不倚地插在商柔面前的青石砖上,剑柄还在颤动着。
「让我见陛下。」商柔看了看脚下的湛卢,剑身倒映着使他晕头转向的光芒。
闻萧伶向长巷的一侧偏了偏头,商柔刚才一直在看着闻萧伶,却没有看见长巷尽头,灯光无法照耀之处,正静静地站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