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尘传》陈醉知归

16、移情酒

　　月上西楼，小酒店中的客人渐少，大家收拾收拾东西也准备打烊了，这个时节，外头还微凉，穿堂风一过，惹的账房直打哆嗦，小童看了那样，咯咯直笑，他是第一次见到非人者还会怕冷的，贺文祥讪笑，他这不是习惯了嘛，一时半会儿还改不回做人的方式。
　　其实也不怪他，这阵风中带了肃杀之气，曾经戾气加身的他，对这些东西更为敏感。
　　当然，他都感觉到了，浮生不可能毫无所觉，早已闪至门前严阵以待，只有没心没肺的小童还这般笑的开心。
　　只见寒光一闪，金铁交戈之声响起，浮生抽出了腰间的鞭子缠住了透着青芒的剑尖，双方对峙一会，直到浮生查觉到鞭子快被这柄锋利的剑割断，不得不松开，却不忘将这不速之剑抽向一旁，使这柄剑狠狠地扎在了门框上，剑柄却还随着剑身微微颤动发出翁鸣声。
　　浮生看着这把剑表情有异，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千释尘已经从店里走了出来，抬手一壶冷酒就倒在了剑上，霎时间，一位身着银衣的少年取代了刚才那把剑的位置。
　　少年眉目似剑却透着温柔，层层叠叠的银色衣袍却未被酒水打湿，柔软的衣物却透着金属的光，酒水从其上滑落，滴落在地面上。
　　千释尘仿佛早已料到一般看也不看他，而是向着对面屋檐上喊到“这位客官何不下来一叙？藏头露尾，可是鼠辈的做法。”
　　悄无声息，只觉有气流划过，一位身着黑袍的男子现身于此，一言不发的擦掉那个少年衣物上剩下不多的酒水。
　　“客官要寻人打架，且去别地，在下这里不过一小酒店耳，打坏什么东西，还要你赔偿呢，多划不来啊。”这是千释尘第一次这么不加掩饰的赶人，可想而知，对这二位如何的不喜。
　　少年赔了个笑，“我等实非有意惊扰诸位，实乃有事相求，我家这位脾气燥了些，寻着强大的人便想比试一二，他实是没有恶意的。”
　　“狂犬咬死人，只因为毛病发作，也没有恶意来着，你说这人他死的有多冤。”浮生难得说那么多话，却带着满满的嘲讽。
　　少年也不生气，握住男子的手，拉着他一起赔不是，“真的是对不住了，你们生气也是应当的，只是可否听我说完所求，再决定是否赶我二人走。”
　　贺文祥也上来打圆场了，“老板，他们到底没惹出什么事，再者说了，您自己都说是客人，我们也没有往外赶客人的道理是不？”
　　“行吧，进来长话短说，啊……时间也不早了，没得那空在此与你们浪费。”千释尘看在少年的份上还是让二人进来了。
　　“我二人前来向老板求一移情之法。”二人落座，也不兜圈子，直接说出自己所求。
　　“移情之法？”千释尘目光如炬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打量的少年红了脸。
　　“您别误会，并非是移情别恋的移情，而是想将我身上的情感，转移回他的身上。”少年低着头掩饰着绯红的脸颊。
　　“我没有误会，你二人身上却有异样，帮你解决，这到不是难事，只是你寻来我处，想必也是知道我的规矩。”千释尘又坐回了自己的那条摇椅上，悠哉悠哉的喝着剩下半壶的酒，看来今夜也有不错调味剂啊。
　　浮生见状暂时放下戒备，走到千释尘旁边帮他剥着瓜子皮，小童凑到边上想偷吃，被他打了一下赶去和贺文祥一起收拾桌子，两人一边收拾一边竖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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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本名阮歧，阳北阮家的次子，没错，世人皆知阮家大郎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是众人口口相传的天才少年郎，被皇帝招入宫做官后，他的事迹才渐渐淡了下来，殊不知，他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兄长，然，阮家不需要两个继承者，族老同阮父商议，最终定下了阮岐作为殉剑人养在族地，就连他的名字，含义都不过是多余的歧路罢了。
　　阮家代代都在祖祠供奉着一把剑，据说这把剑镇守着阮家的气运，而阮家为了保持这把剑的鲜亮如常，每一代都会挑选出一个殉剑人，没错，是殉剑人，而不是训剑人，至于如何殉剑，自是以身殉剑。
　　而少年正是这把剑的剑灵，他本体诞生于五百年前，阮家的初代族长之手，本除了纹样精致别无长处，却因族长死前的一句话成了阮家世代供奉的镇族之宝，然普通的剑会生锈断裂，阮家人听说，剑要用活人的血气滋养才能光洁如新，于是就有了殉剑人。他们每一代人鲜血的滋养再加上享受每天香火祈愿的供奉，渐渐诞生了剑灵。
　　此剑名为沐雪谐音沐血，乃是后人为了祭奠殉剑而亡之人，后取的名字，之前的本名随着时间已不可究。
　　作为殉剑人的阮岐却没有得到更好的待遇，他的生活自七岁起便是每日一个人打扫偌大祖祠，每日望着无数的牌位和高悬的沐雪剑，唯一的乐趣，便是看着那扇送饭小窗，透过它，感受外面的光，外面的雨，还有偶尔一阵风吹进来的落叶，累了就睡在冰冷的祖祠之中，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能走出去，即使只是走到外头，能触摸到地上的泥土，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而这样的阮岐，一年之中，只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够正大光明的透过打开的门，贪婪的望着外面的世界，也是他唯一，可以接触父亲母亲的机会，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期盼那一天能够早早到来，期盼着看外面的景色，期盼着父母能够说一句鼓励的话就好。
　　那一日便是冬日祭祖，打扫自然不能只是他一个人了，提前半天，大门敞开，阳光毫无顾忌的照进了这个整日阴暗的祠堂，草木与泥土的清香，伴着香火的气味，填满了整个祠堂，下人们蜂拥而入，各司其职，很快，祠堂就成了清爽干净的最佳状态，悬着的沐雪剑也被取下，安放在前，各色的瓜果点心都被供奉在案。再过一个时辰，各位族老，族人，便会按着地位身份，有序入内跪拜，为祖宗们添上些许酒水香烛，再有请出族谱，写上今年新增几人，故去几人并其新立的牌位安置于上，至此，祭祖结束。
　　小阮岐对其他什么事都不感兴趣，只盯着外头的景色狠看，全然不顾他人望向自己诧异的眼神，直到看的满足了，才转头又盯着自己的父母看起来，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夸奖自己呢？自己是不是很快就能出去了？
　　可事实与他想的全然不同，只在五岁那年，同他说了，永远都忘不掉的那两句话，他们像是避瘟疫一样的将他的弟弟早早赶走，自己到是在结束后留下来与他说了几句话，他的父亲说“我们家不需要没有任何用处的人，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吧。”他的母亲说“你是个多余的人，家族肯养活你，都是该感恩戴德的，不要违抗任何命令，记住你是个多余的人。”
　　阮岐的希望破碎了，可他没来得及为这两句话伤心上几天，突然就被告知，除了每天晚上，他都可以离开祠堂去接受训练，终于接触到了向往已久的外界，阮岐却没表现的有多么兴奋，他还沉浸在悲伤中，但是接下来的训练，让他不得不将这一切抛诸脑后。
　　他接受的，是杀人的训练，如何更简单更快速的利用自己的一切将人解决，阮家训练他的方法也很简单，将奴隶和流民摆在他面前，简单的示范杀掉一个人后，就让他动手。
　　阮岐自是不肯的，阮家想也是见多了这样的人，他不肯杀这个就将令一个当着他的面杀掉，他不肯杀一人便当着他的面杀死三人，且用残忍的手段折磨致死。他们还反反复复地告诉他，这些人死掉，都是因为他的软弱，这些人家里还有家人，不光死掉的人恨你，他们的家人也会恨你一辈子。
　　每日每夜的笼罩在这样的痛苦中，阮岐最后还是妥协了，即使他觉得这样的作为和刽子手没什么区别，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反抗的方法，那次的训练中，拿起了剑，一剑从下到至上干脆利落地了解了他的生命，从此家族对安排他训练如何杀人更为上心，武攻的教授也没有落下，他们明晃晃的摆着要他成为他们杀人工具的嘴脸，将沐雪剑塞到他手里，口口声声的说是为了家族，为了让承担家族气运的剑更加锋利，作为殉剑人的他不如发挥余热，用这把剑去吸收更多的鲜血。
　　他曾害怕，曾无助，曾逃离，却都没有用，被捉回，被辱骂，被毒打，最后关在了不见天日的祠堂，与无尽的黑暗相伴，死去冤魂的吼叫，时常在他耳边响起，在黑暗中，他们好像无处不在，他们死前的绝望如同刻在了阮岐的骨髓中一般，将他折磨的痛苦万分。
　　在十二岁最绝望的那一夜，他向神明祈求，他不要再伤心害怕了，他也不再想拥有情感，这样他才能更下的去手杀人，他承认这是逃避，可只有这样他才能活的更自在些吧。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的阮岐和肃清有相似之处，但实际上二者是完全不一样的，本来是想直接放在倾墨酒后的，后来想想还是用了践行酒做一个间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