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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阿兄 ...

  •   第17章
      长安城的东市邸店林立,沸反盈天。

      褚宁从繁荣的北街穿梭而过,忽然被一阵喝彩声引去了注意。
      “好!好——!”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望去,褚宁看见了不远处,密簇的人群。
      他们水泄不通地围成一圈,时不时地拊掌称好,热闹至极。

      在涵清园养伤的这半个月来,褚宁一直都是闭门不出,更何况,她还因为一场意外不幸失去了记忆。
      如今再入红尘,便也对着锦绣乾坤的世界充满了新奇的感觉。

      于是当她看到百步之远处,那蜂屯蚁聚的繁盛景象,便被勾起了兴趣,不自觉地抬起脚,往那个地方凑去。

      可人群聚集之处,人头攒动、挨山塞海。
      褚宁被堵在外围,艰难地踱着小步子,如何都挤不进去。

      这时,已经凑过热闹的一对垂髫小儿,见缝插针地从里边挤了出来,还一边连连地惊叹道:“这个从西域来的幻术师可真厉害啊!他竟然能用蜡烛的光变幻出喷雾的鲸鱼来呢!”
      “不止不止,还有龟鳖、虫鱼和黄龙!”

      “走走走,我们赶紧去把阿大他们也叫过来看看吧!”
      ……

      眼见那两个小孩子携手跑远,褚宁愈发觉得新奇。
      ——她还从来不知道,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幻术!

      瞅到他们离开后,前方留下了一处空隙。
      褚宁心中一动,连忙提起了裙摆,准备跻身过去。
      然,还没等她靠近,人群中央再次爆出一阵惊呼,身边的人也随之躁动起来,人流涌动,不经意间,旁侧一个立领胡服的郎君身形一晃,不慎撞到了她。

      褚宁一个不防,便被他撞得直往后仰去。

      好在人山人海人挤人,就算她一个没站稳,身后也还有一堵人墙给挡着。

      她被后边的人给及时扶住。
      ——“小娘子小心,莫要摔倒了。”

      这道声音清润温和,莫名的熟悉。
      熟悉得令人心安。

      褚宁心弦一动,慢半拍地转过头,往身后看去。

      因她戴着帷帽,视线被罩纱所挡,于是便如隔雾看花,并不能将那人看得很真切。

      但透过薄纱,褚宁能模模糊糊地发现——
      那人的身量很高,一身墨绿绉纱圆领袍衫,愈发衬得他儒雅随和、气质温润。
      无端地令人心生亲切。
      令人想再靠近他一点。

      那一瞬间,褚宁甚至还生出了一个很荒唐的想法——
      她想扑到他怀里撒撒娇。

      这个念头一浮现在脑海,她便有如被人点了穴,顿时愣在了原地。

      她、她怎么能背叛夫君,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起了这样的歹念呢!
      简直是、太孟浪太轻浮了!
      这、这可是不对的!

      褚宁腾地一下,闹了个大红脸。
      她懊恼地咬了咬下唇,忙退了一步,怯生生地行礼道:“多、多谢郎君……”

      然,周遭人声鼎沸,她的这声道谢又实在轻微,话音落下的同时,便被淹没在了阵阵叫好声之中。
      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听见。

      褚宁倒退一步后,男人扶住她肩膀的手在半空悬滞了一瞬。

      男人微蹙了眉,又若无其事地将手负在身后。

      也是。
      他总不可能因为身形相似,便将眼前的这位小娘子认作阿宁,着急地追过来罢。

      昨日他去镇北侯府拜见时,府里的管家分明就对他说过:“褚郎君,实在是不巧啊,前段日子,夫人为了给侯爷祈福,便到灵感寺吃斋念佛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儿啊,是不会回来的。”

      听完这话,他便只好捏着阿宁寄给他的信,默然离开。

      况且……

      褚渝静静地端详着眼前之人,心道:倘若这位小娘子当真是阿宁,她又怎会认不出他来?

      于是,两人便这般僵持着。
      ——一个不会认,一个不敢认。

      须臾过后,一声遥遥的呼唤从街对面传来,将他们此刻的僵局打破:“夫人,夫人——”
      那声音洪亮到近乎尖锐,愣是穿透了人群的嘈杂之音,清晰传到了他们的耳畔。

      在听到这道唤声之后,褚宁禁不住一愣。

      这声音,怎会如此熟悉?

      她循着声音转头,往长街的对面看了过去。

      其时,正逢一辆马车地从路上驶过,挡住了她的视线。

      褚宁歪着脑袋看了会儿,可算等到了马车走远,看清了街对面冲她招手的那人。
      ——隔着一条青石路,百绮站在一家坟典书肆前担忧地望着她,脸上的焦灼和着急之情,是如何都掩不住。

      看清她的瞬间,褚宁的心里咯噔一声——
      完,她光顾着凑热闹,竟然把百绮和顾北给撇到了一边。
      看百绮现在这般模样,肯定没少为她的失踪着急。

      一时间,褚宁歉疚难安,也顾不上去看什么热闹了。
      她连忙提起裙摆,踩着小碎步,穿过人流往对街跑去。

      疾行之时,身后的裙袂便翩翩飞舞,像极了扑闪的蝶翼,灵动又俏皮。

      褚渝远远地看着她,这一瞬间,心脏往下坠了坠。

      不对,她就是阿宁。
      身形可以说是相似,但总不可能这么巧,连行走时的姿态都如此一致罢。
      ——长安城中的贵女都讲究仪态端雅,便是走路,都要追求步步生莲的仪态万千。

      褚家是商贾之户,并无条条框框的约束,于是他们便由着阿宁的性子,任她无忧无虑地长大。
      尚在成都府时,她便总是这样,短短的几步路,都能被她踩出或是欢喜或是烦闷的情绪来。

      想起阿宁的那封信,想起侯府管家对他说过的话。
      褚渝的心底愈发不安。
      他欲拔脚追去。

      但东市人潮熙攘,车水马龙。
      行来的一支商队拦住了他的去路。

      褚渝艰难地从其间穿过,待他走到对街时,人来人往,却已不见了褚宁的身影。

      ***

      “夫人,你刚刚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呢?真是急死我们了。”百绮拉过褚宁,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将她端详一番,见她无恙,才终于松了口气。

      褚宁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我下次不会这样啦。”

      这时,顾北也驱着辆犊车过来了,下颌抬了抬,示意道:“夫人先上车吧。”

      走了这么一会儿,褚宁的脚确实有些隐隐作痛。再加上本就是她理亏,便也没有推拒,乖乖钻进了车厢。

      待二人坐定,顾北扬起马鞭,驱着车离去。

      他从怀中拿出一面袖珍的小镜子来,默不作声地通过镜像,看身后的情形。

      ——不出所料,褚渝果然追了过来,四下环顾着,找寻着褚宁的踪迹。
      所幸,他并没有发现他们已经乘车离去了。

      顾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还好他动作快,不然就要被褚渝给发现了。

      ——要说这侯爷也真是奇怪,明知道褚渝暂居的崇仁坊离东市很近,却还将夫人送到了东市来。
      这下可好,还真让他们兄妹俩碰上面了。

      顾北想起方才,那对兄妹靠近低低窃语的画面,总觉得心头不安。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正犹疑间,车内的褚宁挑起帘子,看向他,问道:“顾北,你怎么想起去租了辆车来?我们这是要回去了吗?”
      她明明记得和夫君分别之前,夫君让她等一炷香的呀。
      她还想和夫君一道回去,在路上培养一下感情呢。

      顾北最开始将这辆犊车租赁过来,是为了方便找寻失踪的夫人。
      眼下么,自然是为了避开褚渝的视线。

      但顾北不可能将这些如实相告,只得用陆时琛挡枪,道:“侯……主子传信过来,说他有事被耽搁了,一炷香之内赶不回来,便让夫人不要再等了。”
      这也的确是实话,褚宁消失后不久,陆时琛便放了信鸽给他。

      褚宁了悟地点点头,拖长了声音道:“哦——原来这样啊。”
      虽然是有一点点的失望,但没有关系,反正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她有的是时间和夫君好好相处,和夫君找回以前的相知相爱来。

      褚宁敛了愁绪,准备放下帘子退回去。
      这时,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顾北,你可不可以带我去一趟永乐坊啊?”

      她之前看户籍单子上,写着她以前的住址便是在永乐坊。
      况且,她也听百绮和初月说过,在没有嫁给夫君之前,她便是永乐坊的绣娘楚凝。

      也不知道如今重回故地,再看到熟悉的事物,会不会记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来?
      ——她有好好地戴着帷帽,只要待会儿小心行事,不惹人注目,应该就不会暴露身份、惹来麻烦罢?

      尽管这般思忖着,但她的心底还是有几分忐忑。

      正欲反悔时,车外的顾北竟然出声应下了:“好。”
      话音甫落,便扬起了手里的鞭子,驱着犊车往永乐坊而去。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犊车便停在了永乐坊内的青石路上。
      ——楚凝以往的绣房,位于茶舍和屋宇相夹的深巷以里,犊车根本就驶不进去,因此接下来的路,就只能徒步而行。

      在下车之前,褚宁深吸了口气。
      她想,简单地确定一下就好,就一下,绝不多留。

      百绮陪着褚宁一道。
      顾北便守着犊车,在外边等她们。

      可惜当她们穿过小道,却只在里边瞅见了一片残垣断壁。
      ——楚凝的住所已经被人烧毁了。

      想来,纵火之人便是要楚凝有家不得回,彻底断了她的后路。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

      大火焚烧过的地方寸草不生,寂静荒凉,吹来风声桀桀簌簌,实在有些吓人。

      想想曾在这里住过,褚宁便一阵胆寒,她怯怯扯了下百绮的袖角,小声道:“百绮……我、我们还是回去罢。”

      百绮也觉得此情此景略是渗人,便准备跟着她离开。

      转身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年轻人,你们来这里找谁啊?”

      其时正有凉风吹过,凄凄簌簌。

      褚宁脊背一僵,险些腿软到摔倒。

      百绮稳稳地扶住她,胆大地回首,看到了一位鬓发苍白的老妪。
      ——老妪拄着拐杖,脚底下踩着淡淡的影子。

      百绮松了口气,道:“阿婆,我们是想来打听一下原先住在这里的楚娘子。”

      闻言,老妪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怒道:“你们说楚凝?这都大半年过去了,她要是还活着,早就回来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娘子,就只能以刺绣维生,哪儿来的这么多的钱去还债?”

      “还债?”褚宁听了一会儿,渐渐收起了方才的害怕,回头向她看去,疑惑问道。

      老妪点点头,道:“对啊,说是她起了贪心,把客人送来刺绣的绸缎给私吞了,她交不出绸缎,就只能赔钱。听说那绸缎可贵,是宫里的娘娘赏赐下来的,世间就唯有四五匹,价值连城。楚娘子不过一个小小的绣娘,又怎么可能赔得起呢?这大半年里都没见到人影,怕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自尽咯!难怪你们怎么找,都找不到她。”
      说到最后,老妪长叹一声,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准备离去。

      听完这话,褚宁心潮起伏,忙叫住了她:“阿婆请留步。”

      老妪回头看她,问:“小娘子还有何事啊?”

      褚宁拿出怀里的芙蓉锦鲤绢帕,快步上前,递给了她看,道:“阿婆,我不是来找楚娘子麻烦的,我就想问问,您认不认得这块绢帕,这绢帕,是楚娘子绣出来的吗?”
      这块绢帕,应该是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物件了。

      老妪上了年纪,眼睛不太好,拿着绢帕看了好半天,才给出了答案:“这个针法啊,一看就是她绣的,这偌大的长安城,就数她一个人的蜀绣能有这样好。不过还挺奇怪,楚娘子都消失大半年了,按理说,她以往的绣品都该有所陈旧了,更何况是常用的手帕?小娘子你这块绢帕一点磨损的痕迹都没有,看起来,倒像是近日绣的……”

      褚宁怕她再说下去,便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忙夺回绢帕,苍白地解释道:“因为、因为这块绢帕我一直都舍不得用,所以才很崭新的……”

      告别老妪后,褚宁在百绮的相陪之下,缓步离开了此地。

      然,走到半路,百绮忽然发现,褚宁鬓边缺了点儿什么:“夫人,您头上的那支赤金点翠步摇怎么不见了?是不是掉在方才那处了啊?不然奴婢回去找找罢……”

      可褚宁低头看手里的绢帕,对百绮的话恍若未闻。
      她的耳畔,还清晰回响着老妪方才的那席话。

      原来……她以前还真是一个可怜的绣娘。
      惹下这么大的麻烦,想必夫君为了保住她,当初一定花费了很大的功夫吧。

      可她现在却将过往忘得一干二净,连带着夫君也给忘了。
      夫君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于水火,这样的恩情,她又如何能报答呢?

      正恍惚间,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慌乱的马蹄声——

      褚宁愣愣地转过头,骤然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巷口了。
      路口的左边,一个郎君跨着失控的骏马,疾驰着朝她冲了过来。

      见她木然杵在路口,男人拉紧了缰绳,怒喝道:“快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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