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车欠绵绵

4、第 4 章

　　那个男人在原来的地方，弯腰，一手握着数只铅笔，一手执笔作画。
　　他刚好站在大树下，根据他的脸部表情，不难猜出他嘴里含着棒棒糖。
　　什么口味的呢？
　　陆堂青站在一边的流动咖啡站抱着咖啡一直盯着那边看，这样好奇着。
　　咖啡没喝，久了，就冷了，也不好喝。陆堂青仰头咕噜咕噜地把咖啡灌进肚子，捏扁杯子，然后丢进一边的垃圾桶，提步向男人走去。
　　除了画架上的画，地上也摆了一些，种类挺多，油画也有，素描也有，水粉画也有，水墨画也有，很多也很杂。陆堂青不懂画画，一点也不懂，所以看不出这些画的水平，甚至欣赏也不会。比如那个水墨画，除了能辨别出是水墨所作，内容上是分辨不出来的，稀里哗啦，凌乱不堪。陆堂青不懂但不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他背着手盯了那个“水墨画”样的盯了好一会儿，有一种遥远的熟悉感，画如果能等同用声音来形容的话，这幅画的给人的感觉就是“嗡嗡嗡嗡嗡嗡嗡哼哼哼哼哼嗡嗡嗡嗡嗡”——不明所以的嘈杂。
　　“卖画吗？”陆堂青开口。
　　“啊？”
　　男人才抬头侧歪从画板后面露出脑袋，嘴里的棒棒糖缓慢在嘴里旋转，茫然的样子好像才发现有人在这。
　　“卖。”
　　男人笑了笑，他的左手无名指和小指夹着一支笔，食指和中指夹了一下棒棒糖，又顿了顿，换成食指和大拇指夹棒棒糖的棍子，抽出棒棒糖之后，舔了舔嘴唇，似乎是在回味那点甜味。手明明如此忙碌，还是伸出来敲了敲立起来的板子，陆堂青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上面夹了一张纸，纸上的字是：
　　50一张
　　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标点都没有。
　　“所有吗？”陆堂青问，不过他知道答案。
　　“对。”
　　“随便挑吗？”陆堂青还问。
　　男人歪着头，眉心微拢，“嗯。”
　　陆堂青见好就收，低头在一堆画里反复看来看去，虽然他什么也看不懂，更不会挑。
　　“能推荐吗？”
　　陆堂青抬头问。
　　男人有点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被陆堂青盯了好一会儿，才顶着他的目光起身弯了弯腰，去敲陆堂青一开始看的那幅水墨画。
　　男人今天穿的也是一件T恤，蓝色的，穿了很久，蓝色都被洗得发白，衣角又染了刺眼星星点点的颜料，领子也被洗松了，他一弯腰，陆堂青就瞧见里头因营养不良而冲破肉墙禁锢凸起的骨头。
　　瘦骨嶙峋。
　　陆堂青想不出其他更适合的词来形容。
　　“你比较喜欢这幅？”
　　陆堂青不着声色移开目光，看了看男人指着的画。
　　“不是。”
　　男人又把棒棒糖伸进嘴巴□□。
　　陆堂青等着，以为男人会主动解释一下原因，最后装上男人疑惑的目光才反应过来，他并没有要解释，还在等着自己买。
　　“这是水墨画吗？”陆堂青又开口，“挺好看的。”
　　这下男人很明显地抿唇皱眉，他收回认真对待的态度，脸藏回画板后面，声音从画板后方飘来。
　　“这是彩铅画的。”
　　陆堂青也不生气，笑了笑，道，“那我就要这幅画了。”
　　然后他掏出手机，没找到二维码，主动把头探过去，
　　“二维码呢？”
　　男人左手执笔从画板的上方拉下一条长线，淡淡道，
　　“只收现金。”
　　“找钱。”陆堂青很快就从钱包拿出一张一百。他对钱很没安全感，时刻都在身上放着现金，就连体面的皮鞋鞋垫下，也躺着两张百元钞票，他们浸了几次水又晒干再放再浸，变得又臭又脏，陆堂青没把他们换掉，他一直觉得这样特别肮脏的东西会在某个点救他，这种事情一直在梦里重复出现过。
　　男人接过一百，从大裤袋里抓出一把零散的纸币，他的手好像没有那么灵活，摆弄钱的时候总是会抖。50块比较显眼，男人揉了揉眼睛，还找了半天。陆堂青站在一边也不催，他看到了50的，不急。
　　“50。”男人把钱递过来，手还是抖的，不稳。
　　“下次还能来买吗？”
　　男人又露出不知所云的眼神，可还是认真地回答了陆堂青的问题，
　　“看情况吧。”
　　男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会在这边待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