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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失火 ...

  •   最后,孙乐眠是在陆淼的放肆大笑中离开的百闻楼。

      当时玉石俱焚打偏的情景历历在目,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孙乐眠只想捂住脸找个窄小的空间蹲一蹲。

      这也太太太太……太丢人了吧!简直是上赶着把自己的学艺不精的一面展露出来,这下百闻楼怕是真的不会收下她了,师姐给的任务又当如何是好?

      思考没有结果,且天色已晚,孙乐眠索性在常乐坊找了间酒家,正掏钱,门口传来一声呼喝,原来是小二呵斥着想要进门要饭的小乞儿,孙乐眠见他可怜,便在他碗里放下一百文,拿了些吃的给他。小乞儿连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蹦跳着离开。

      小二:“姑娘你别看他可怜,就是专门上酒家客栈骗钱来的。”

      孙乐眠摇头笑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另一边,陆淼目送孙乐眠走远,折身进入百闻楼。

      甫一入门,大门便缓缓关上,视线所及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陆淼脚步不停的走到某处,咔嚓一声轻响,机括声起,咔哒咔哒的声音充斥着整片黑暗,而陆淼所在的地面竟然开始缓缓上升。

      陆淼微微眯着眼觑着黑暗的某处,深邃的眸子在这一刻仿佛穿越了横亘在百闻楼内数十年的黑暗,轻而易举的捕捉到背后的齿轮咬合、铁链升降的情景。

      地面上升到某个高度就停了下来,接着周围亮起蓝光,鬼火一般照耀着前路。陆淼迈开步子,背脊笔挺,步履没有一丝停顿的来到通道尽头。

      尽头处有一扇桃红色木门,只不过蓝光一照,那红呈现出死血一般的乌黑黯淡,门柄上雕刻着繁复的精巧镂空花纹,陆淼无暇关注,推门而入。

      门内的空间很大,但也很小,是一个圆筒形的空间,中央摆着长案桌,四周伫立着成千上万个大小规格一致的木匣子,抬眼望去,由木匣子组成的墙壁一眼望不到头。

      端坐于桌案边的长发男人轻轻拂袖,“坐。”

      “还是不了,”陆淼道,“楼主找我来,想必是谈正事的。”

      长发男人手一抬,便有丝线从袖袍中弹出,钩上某个木匣子,匣门打开,一卷轴顺着丝线滚落,卷轴上的字一一落入陆淼眼中。陆淼看完后,那卷轴又在丝线上滚动片刻,自发卷好,落到长发男人手中,他扬手一抛,卷轴飞回木匣里,接着收丝线,关匣门。

      他问:“看清楚了吗?”

      陆淼点头。

      “这次的任务你一个人可以搞定吗?”

      “大约不行。”陆淼面不改色的说着谎,“我要带两个人。”

      “只要不是唐门弟子,随你挑。”

      陆淼勾了勾唇,眼尾如蜿蜒山峰分毫毕现,连绵不绝的展现在人间。“放心吧,我知道要避嫌。”

      长发男人揉了揉额角,“这任务本来也不该我颁发给你,毕竟按你的说法,我也要避嫌,可是其他两位都碰巧不在长安,当今催得紧,你收拾收拾,五天后出发吧。”

      “得嘞。”出发之前还可以赚赚外快,陆淼心中的算盘打得啪啦响。

      入夜,常乐坊某酒家内喧哗忽起。

      伙计敲开了孙乐眠房门,火急火燎道;“姑娘,隔壁赵家走水了,已经烧到这里了,你赶紧收拾收拾避难去吧,我还要去通知其他客人。”

      孙乐眠一听,当即睡意全无,披上外衣,拿了行李,出门跟随在其他住店客人身后,她住在距离楼梯最远的西边厢房,身后已是空无一人。行至途中,一阵热浪猛地从身侧袭来,孙乐眠余光匆匆一瞥,心中惊骇——初秋夜里风大,火势借风滋长,已经烧毁了二楼栏杆。

      熊熊烈焰正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孙乐眠。

      灼热气流取代新鲜空气,浓烟飘散,吸入肺中引起阵阵不适,加上视线受阻,孙乐眠不得不伏低身子,紧靠墙根缓慢行进,在她前面已经看不见人影了,她独身一人在火场之中,颇有些孤立无援。

      好不容易挪到楼梯处,楼上却传来求救声。

      其中还有先前通知她避难的那名伙计的声音。

      随即,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孙乐眠脚步一顿,堪堪躲开砸下的燃火之木。

      原来是大火顺着栏杆和帷幔一路向上,烧毁了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楼上的人生生被困住了。

      孙乐眠站在原地踌躇片刻,蔓延至此的大火虚虚燃了她一片衣角,孙乐眠连忙拍熄。

      楼上的呼救声小了许多,逐渐传出咳嗽声。

      越往高处浓烟越是密集,困在火场的人,往往不等火烧来,便会先窒息而死。

      孙乐眠再顾不得其他,蹩脚的轻功也好,飞蛾扑火也罢,她身为医者,职责便是救人。

      三楼的火势没有二楼那么严重,但是再过不久就会和二楼一样如同火海。

      孙乐眠矮身穿过滚滚浓烟,双目干涩犹如大火灼烧,眼底深处映出一片火红,眸光却亮得惊人。她掩鼻穿行,循声找到聚集在一起的被困群众。他们被火逐渐逼到最东面的厢房,而西边已经烧塌近一半。

      “姑娘你——”伙计一见孙乐眠便瞪大双眼,全然不信如此绝境中真的有人折返前来营救,但不多时,眼中的希冀便渐渐黯淡,“你不该来的。”眼见大火就要烧到此处,而聚在在这里的多是些“住上房”的非富即贵们,没有武功傍身不说,还有可能会拖后腿。

      “你若不想我来,方才就不该通知我去避难。”

      伙计无言以对,孙乐眠挥挥手,道:“行了别废话了,要想得救,都按我的话做。男人们去把床单被褥撕成条,女人们负责把床单绑在一起,每隔半尺打个结,然后绑到栏杆上,女人和小孩先下。”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行动起来,虽然手忙脚乱,倒还算有秩序。

      孙乐眠问了伙计夜壶所在,随后关门拎夜壶,在伙计惊诧的目光中将夜壶中的液体倾倒在门上,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无丝毫滞涩。

      一时间,屋子里蔓延着一股难以诉说的气味。

      “看我作甚?”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孙乐眠把夜壶一扔,耸了耸肩,“暂时抵挡一下火势,争取时间罢了。”

      伙计冲她竖起大拇指:“姑娘当真……豪迈。”

      孙乐眠笑了笑,目光被角落里一女子所吸引。

      准确的说,是被她怀里的少年所吸引。

      “他怎么了?”走近了才发现那名少年呼吸缓慢,出多进少。“让我看看。”

      孙乐眠给少年把脉,复又翻看眼皮,手指触到皮肤就是令人心惊的灼热。她轻轻颦眉,对那女子道:“发热症状持续多久了?”

      “不到三个时辰。”女子的声音带着急切,“我们是今天抵达长安的,用了午膳阿宝忽然肚子疼,上吐下泻,还未入夜就开始发热,我买了药回来嘱托小二帮忙煎药,还没煎好谁知隔壁竟然失火了。你是大夫吗?求求你,救救阿宝。”

      孙乐眠安抚一番,得知女子名字叫做唐阿兰,“阿兰姐你别担心,阿宝是因为水土不服才引起的发热,只是如今吸入了过多浓烟才呼吸不顺。但他年纪小,我怕他吸入的浓烟过多,滞于肺部,先施一针,封住他的穴,让他保持在一个不用呼吸的假死状态里,一刻钟后你再拔下这针。”

      唐阿兰连连应好。

      方才孙乐眠飞身上三楼时身形不稳,行李尽皆掉入火中,好在银针全部安放于特制荷包内,水火不侵。

      “那边床单绳快做好了,一会儿你们第一个下去。”说着,孙乐眠施针封穴,银针泛着泠泠火光,华光闪动,然而她的手始终很稳。施针完毕,孙乐眠抹去额头汗珠,轻轻缓了口气。

      不消片刻,床单拧成的绳便做好了,却有一脑满肠肥的男人冲在唐阿兰之前顺着绳子爬了下去,脆弱的栏杆吱吱呀呀响了几息,众人满脸怒容,这男人的行为将之前众人同甘共苦的氛围破坏殆尽,都想快些下去,一个个挤在前面,女人和小孩处于弱势,便被他们挤在身后了。

      大门哐当一声倒地,火舌争先恐后的涌入房间,趁着众人惊骇不定之际,有一猴儿般的男人从角落蹿出,抓了床单一跃而下。

      栏杆再次发出断裂的声响。

      倒塌的门板成了压垮众人的最后一根稻草,而第二个不守规矩的人则为他们带来一丝丝恐惧。若是再不先下,栏杆断裂了谁都别想下去。

      啪啪啪——

      一排扫射而来的银针阻止了众人跨步上栏杆的行为。

      “谁再往前一步,我就让他终生不举。”孙乐眠五指中夹着淬着冷光的银针,前一秒她还是救人于水火的大夫,后一秒就变成夺人幸福的恶魔。“若是不信,你们大可试试。”

      不举可比死亡痛苦多了,那是把身为男人的尊严踩在地上,碾进泥里,车轱辘反复压过,哪怕有幸活下来,也一辈子抬不起头。

      “阿兰,你带着阿宝先下去,时间要到了。”

      “好。”

      唐阿兰经过孙乐眠面前时,还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女人小孩并不多,也就三两个,剩下的男人在孙乐眠的逼迫下,排成队,一个个下去。最后一个是那名伙计,他对孙乐眠道:“姑娘,要不你先下去?”

      大火已经蔓延到后背,而下方的街面人来人往,救火救人工作已经展开。孙乐眠抹了抹额头,被热流蒸出一身汗水,浸透了衣衫,她笑道:“你若不先下去,我的折返岂非失去了意义?”

      纵然治病救人不分高低贵贱美丑恶善,可行走世间,到底是真心换真心。倘若求救之人为善,那么赴汤蹈火也要救人于水火,倘若求救之人为恶,顶多只是不求恩将仇报罢了。

      那伙计拗不过她,只好抓了床单,一点一点下去了。就在他来到二楼外时,火苗弹出,烧断床单,他诶诶大叫几声,摔了下去。

      孙乐眠心里一惊,俯身看去,只见下面许多人给那伙计当了人肉垫子,没摔出大毛病,孙乐眠这才安定下来。

      可是她究竟要怎么下去?

      “为什么一酒家要建得这么高,我飞不下去啊。”她嘀咕着,估摸着高度,心想死马当活马医,一脚踩上栏杆。

      支撑了许久的栏杆这时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在这大火冲天的夜里落于孙乐眠耳畔,清晰异常。

      下一刻,她整个身子向外探出大半,势头已然收不住。

      三楼的高度虽不至于摔死,但起码会卧床三月,三个月后,朴清师姐踏雪归来,到时看见卧床的她,说不定不仅不会怜悯她,还会给她熬一些“大补药”,借机“褒奖”她三个月都没干正事的行为。

      孙乐眠幽幽叹了口气,闭上双眼,身姿如同陨星坠落。

      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鼻翼中反倒充斥着薄荷草的味道,混着凉凉夜风直直往鼻子里钻,孙乐眠狠狠打了一个喷嚏,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带着痞笑的脸,高鼻深目,眸光比之大漠苍穹更加深邃,没有繁星满天,只有一个呆呆傻傻的孙乐眠。

      陆淼抱着孙乐眠平稳落地,戏谑道:“那么点儿距离都下不来,你还想进情报处,等一百年吧。”

      孙乐眠:“……”到了嘴边的谢字再次被吞下肚里,她转身走到唐阿兰身边,检查着阿宝的情况,见拔了针后少年重新恢复了呼吸,几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死里逃生,不关心关心自己,倒是先关心起别人的生死来。”

      身后响起清亮的嗓音,孙乐眠微微一顿,随即完全无视了陆淼,同唐阿兰交代注意事宜。

      赵家的大火波及邻里,官府的人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扑灭,赵家一家四口,外加仆从,一共十人皆葬身火海,被抬出来时已经成了一具具尸体。孙乐眠见再留在现场也帮不了什么人,便准备去别处投宿。

      大理寺的官员连夜赶来现场,初步判定失火乃是有人蓄意为之。

      这一夜对常乐坊的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街上的金吾卫来来往往,走路带风,挨家盘查,张扬走在大街上的孙乐眠倒是被免去了责问,她虽平日里毛躁,可多年学医亦练就了一颗玲珑心。

      此时跟在她身后的那明教弟子隶属于情报处,也算是官家的人,甚至很有可能地位还不低,有他跟着,金吾卫才没有上前。

      正想着该怎么摆脱身后的人,便听见他诶了一声,“人身上真有哪个穴位扎了就会不举吗?”

      孙乐眠回身,抬手,指缝里夹着银针,对他露出温婉的笑容:“你想试试吗?”

      陆淼在夜风中打了个冷战:“还是算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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