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沐芋儿

2、懦夫

　　从有意识以来，林灵就在这个黑房子里。

　　每天，都会有无数的人来造访他，大家都穿着厚厚的防护服，看不清面容。

　　有人来给他上课，教他知识，教他如何格斗，如何快速地使对方死亡。
　　有人来给他检查身体，还定时给他注射一种药物。

　　药物进入身体里的感受，就如同被大火灼烧，他痛苦地大叫，试图引起他人的一点同情，可是没有人理会他。

　　他不知道，自己降生的意义是什么，至少每天的劳累不让他有机会思考，自己到底是什么，又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自己到底为什么在这个屋子里，外面的世界……真的存在吗？

　　他曾经偷偷把墙壁打穿了一个小洞，透过那个洞，他看到了真正的世界。

　　那是个充满着生机的世界，天是蓝的，还有白云在天上飘，地上有小草，有绿树，有无数的小动物在活动着。

　　他兴奋极了，借着那个洞偷偷地看着一切。

　　“好想，好想去真正感受那个世界啊……”他忍不住想着。

　　一次，有一只蚂蚁通过洞爬了进来，他兴奋极了，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除人类外的生物，平时的他仅仅会和电脑打交道。

　　但是外界的生命很快就触发了黑房子的警告，有一群人冲了进来，用黑漆漆的枪口对着他，然后将蚂蚁踩死了。

　　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绝望的感受。

　　哪怕是每日面对着那些穿着厚重防护服的人，那些可怕的药物他都没有如此的绝望。

　　“难道我真的要在这里被关一辈子吗？”他忍不住想到。

　　第一次，他产生了要逃出去的想法。

　　他开始了自己的尝试，可是每一次，他都会被发现，然后就会有成倍的药物等着他。

　　终于，到了他成年的那一天。而在之前的那么多年里，他居然是在这个小黑屋子里度过的。

　　林灵在经过了几次的药物惩罚后，便安分了下来，研究人员似乎以为他是被惩罚得害怕了，所以妥协了，慢慢也就放松了对他的看护。

　　林灵想要逃出去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

　　“至少，要亲自感受外面的世界啊。”林灵望着厚厚的墙壁，眼中却充满了向往，仿佛是透过墙壁看到了世间的美好。

　　他听到身后有动静，便知道是他们又来了。

　　他十分自觉地走过去，什么话都没说，就看着他们把针扎进自己的手里，连哼都不再哼一声。

　　原本林灵也是会被那种灼烧的痛苦深深折磨着，可是这么多年了，这样一种长期的药物注射让他承受痛的能力增强了很多，到了现在，林灵已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了。

　　按照惯例，那些人给他注射完药物放下东西就会走了，可今天却没有，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一直在门口。

　　他的听力极佳，他听得出来，今天在外面的人数比平常的多，只能是刚刚那些人没有走。

　　果不其然，过了几分钟，那些人便出现了。

　　“你该执行任务了。”透过厚重的防护服里传出来的声音也仿佛隔了十万八千里，冷冷地，没有任何情感，就像在对一个机器下达指令一般。

　　林灵冷哼一声。他哪里会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那些研究人员对他的听力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并没有深刻地认识，所以他们聊天的内容常常会被他全部听到。

　　他知道自己是被改造过的人，是他们称为“杀戮机器”的工具。

　　他深刻地明白这个世界背后隐藏的黑暗，他也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可是，他不愿意啊。

　　是的，他怕。他在闻到血腥味的时候会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感，他怕有一天他真的控制不住他自己，沦落为真正任人摆布的机会。

　　他怕他会破坏了这个世界的美好。在他看来，人类都邪恶无比，人类都自私自利，可是他却不愿意伤害任何一条生命。

　　因为他羡慕。

　　他由衷地羡慕那些有生命的东西，而不像他，生来便是死的，在人的眼里也仅仅是用来结束他人生命的工具罢了。

　　因为向往着，所以不忍心伤害。

　　林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更多的，是因为他怕自己一出手，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他只想成为一个普通人，普通地活在世界上就好了，他不愿理会什么世界和平，与他无关。

　　“说到底，还是自私呢。”林灵也不知道他该不该因此而高兴，这可是人类的特性呢。

　　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林灵看到的只有恐惧。

　　“组织”培育他这么多年，便是想让他来成为这个执行者。

　　林灵看着他的手上被拷着智能手环，无论各种情况都能追踪到他，觉得好笑。

　　自己终于可以亲自感受到外面的世界了，然而却是以这种方式。

　　他跟随着那些人往外走，离开那个黑屋子的一瞬间，他有些抑制不住的开心，也有些害怕。

　　他被蒙上了眼睛，时间过得无比漫长，他仅仅是跟随着那些人的指令行动着，内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真有趣，自己不过是任人摆布的工具罢了，何必如此处处提防？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终于到了目的地，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终于被摘了下来。

　　冷不丁被摘下了遮挡物，感受到了外界的强光，林灵有些不适的眯起了眼睛。
　　等他终于适应了这样的光强，他才缓缓睁眼，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一个男人被关在一个笼子里，有些顾虑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哈，林灵在心里自嘲地笑了，果然自己就算是出来也没有办法看到什么美好。这个世界也许就是这样黑暗的吧，每一个人都……”

　　一个研究员对他道：“你的任务，就是杀了他。”

　　研究人员早早就猜到他对此事的了解程度，所以也不多加解释，随后，又

　　对着通信另一端道：“测试一，开始。”

　　然后，他们先到一旁打开了广播，不知对笼子里的男人说了些什么，男人

　　突然惊恐地反抗起来，暴躁地拍打着门，似乎想要从这里逃离出去。

　　林灵突然就对那个男人产生了同情的感觉：真可怜，被关起来，被无情地掌控着生命，像蝼蚁一样不值得一提，就像自己一样……

　　终于，那些人走过来，将他带了进去，门“啪嗒”一声地关上了。

　　他站在门口，低头俯视着那个明白了自己逃不出去，正瘫软在地上的男人。

　　虽然是俯视着他，可是林灵却感觉自己此刻是如此的卑微。

　　“你是来杀我的？”那个男人声音低低地说道。

　　林灵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是听从他们的指令，让自己成为一个他们所期望的“机器”？还是想自大地想成为一个人呢？

　　没有听见回答，那男人低低地笑了起来：“我跟你说什么呢？你就是个冷血动物……既然如此……”

　　男人突然暴起，拳头向着林灵身上不断地挥来。

　　男人本来就十分地强壮，此刻又是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态来的，战斗力可怕极了。

　　事出突然，林灵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打了几拳，然而被打了后，林灵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发挥他该有的效用，他这些年被训练的东西突然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林灵感觉此时自己有一种对鲜血，对杀戮的渴望，他虽然瘦弱，可基因里的爆发力让他轻而易举地把男人撂倒在地，一拳下去，男人就晕倒了。

　　再要一拳，仅仅再要一拳，这个人就死了！

　　林灵呼吸粗重，看着男人鼻子流出来的鲜血，整个人陷入了狂乱之中。

　　身体的血液奔涌着，叫嚣着基因对鲜血、对杀戮的贪念。

　　他挥拳欲打，却突然清醒过来：我……这还能算是人类吗？

　　“我要成为什么？我要做什么？杀人？！！”

　　“不！不！”他开始疯狂地自我否定，“我绝对不要成为那种可怕的机器！”
　　他堪堪收了手，可是体内的血液却在躁动不安，终于到了他不能忍受的程度，这比平时的药要痛苦得多。

　　他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他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屋子。

　　他并没有平时里的淡然，相反，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我这样，算是人类了吗？”他忍不住在心里想。

　　他有些高兴，为了自己成功抵抗住了本能而开心，他再也不想管那些研究人员如何想了，他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他绝对不能触碰到那个底线。

　　这时，他听见了声音。林灵扭头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是平日里研究人员来注射药品的时间，看来自己还晕了挺久的。

　　那些研究人员一个个地进来，看起来跟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当药品注射进他身体里的时候，他感到了与平日里的不同。

　　疼，钻心刺骨地疼，虽然不比那天的感觉难受，但和往常不一样，他现在才知道，自己之前接受的那些药物注射有多么地不值一提。

　　他终于受不了，再次晕了过去。

　　他的眼睛再次睁开时，那些研究人员早就离开了。

　　他恍惚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行，不能这样。

　　即使痛苦，也要坚持下去，也许只有一点机会，我也要离人类近一点，更近一点……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在欺骗自己？

　　他何尝不知道，如果这样下去，研究人员仅仅会给他加大那种药物的注射强度，痛苦的是自己。

　　也许他们会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是个失败的试验品然后销毁了吧？

　　也好也好，林灵慢慢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捂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够获得一点温暖。

　　他渐渐地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到他的妈妈正抱着他，带他上街，带他到公园郊游，他好开心，可是一转眼，妈妈不见了，只剩下穿着奇怪衣服的研究人员，面无表情地那些针头向他走过来。

　　林灵从梦中惊醒，在床上不断地喘着粗气。

　　“哈……真是……”林灵有些崩溃。

　　这个梦只有他小时候刚刚得知自己原来是个人工试验品的时候经常做，他以为这么多年来自己早就习惯了，可是他骗不了自己。

　　“我一定要出去。”林灵在心里暗暗发誓。

　　第二天，研究人员又拿了那种改良过的药物过来了，林灵表面平静，内心却在琢磨着该怎么出去。

　　他偷偷贴在墙角听了好多天那些人的闲聊，终于探听到了个有用的消息。

　　“诶，你知道吗？总部那些人又发来命令让他出去执行任务。”

　　“又来？上次还没折腾够？为了那个行动我加班加点忙了多少天，结果里面那位自己舒舒服服地躺着这么多年，我们都白培养他了，实验居然失败了。”

　　“唉，人家跟你不一样，我们就是劳碌的命，哪像那种失败品。”

　　听着声音渐渐远去，林灵紧握的手终于松了下来。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言论了，可是每次听到，他还是会感觉到有一种莫名地暴怒从心底升上来，让他有种杀人的冲动。

　　林灵拿来一旁的毛巾，随意地擦了擦因为太过用力而让指甲嵌到肉里的血，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如果以前听到要出去的消息，他一定是害怕的，可现在，他甚至有点兴奋。
　　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再试一次，大不了一死，这种生活，他再也受不了了。

　　“真可笑啊。”林灵自嘲地笑笑，这么多年多过来了，为什么突然坚持不了了呢？

　　“你个懦夫。”

　　也许是累了吧。

　　“哪怕一次也好……”

　　哪怕一次也好，他想被当个人看。

　　时间过得飞快，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当研究人员给他带上智能手环的时候，他如一潭死水的眼中，终于泛出了神采，那是充满着希望的色彩。

　　不是工具，而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