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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汉荀令君(番外)(修) ...

  •   荀彧是文官的榜样,人人都这么说。

      颍川荀氏是四世三公的名门望族,荀彧祖父荀淑极富盛名,号称神君。

      他生有八个儿子,号称八龙。

      荀彧的父亲就是八龙之一。

      显赫身世压不住荀彧的才名,他却对“王佐之才”的夸赞不甚在意。

      至少前二十六年里,他并没有那么远大的梦想,成天想着做一番大事业——家族中已有许多从政的族人了,他的父亲、叔父、兄弟个个都疲于政治,他为什么还要搅合进那滩混水里呢?

      温和可亲、贤良儒雅的荀文若,曾也有过风流不羁,与友人风花雪月的一段时间。

      直到他遇到自己的妻子。

      傅公明嬉笑地揽着他的肩膀,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气:“你看看我带着的这位姑娘,大宦官唐衡的女儿呢。可惜唐衡死的早啊,要不然哪会准备下嫁给我啊。不过啊......”

      傅公明哈哈大笑道:“我可一点都不想娶她!”

      那个穿着身浅黄色纱裙的姑娘原本羞怯地低着头,听他这样说肩膀猛的一震,脸色煞白地抬起头,正对上了荀彧打量她的眼神。

      她欲言又止,终于惶惶不言的样子落入荀彧眼中,他仿佛听到春日桃花盛极落下时,花瓣接触到水面时那一声“叮”的响声。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公明兄既然不想娶她,不如让我娶她吧。”

      酒醉的傅公明直接应下,说:“好啊,那兄弟你可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啊!”

      从此他便有了妻子唐夫人。

      唐夫人总以为荀彧是出于对她怜悯才娶的她,更觉的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出身大家又名声在外的荀彧。

      因此她行事格外小心,对上荀彧更是满心愧疚,终日里忧思重重,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明明她作为妻子的表现半点不差,可她的心门却一直锁着,拒绝任何人的进入,包括荀彧。

      荀彧并不着急。

      他会在妻子替他缝补衣物时拍拍她的肩膀,趁她抬头,将一小块糖块塞进她的嘴里。

      也会编造一大堆理由拉着她外出踏青,找来两三故旧一同曲水流觞。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但他将自己这颗心捧送到唐夫人身边温暖她,总有一天会冰雪消融。

      终于唐夫人也会同他说笑了,被他逗乐,也会粉拳轻轻砸在他的身上,撒娇让他别胡闹。

      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日子终于到来,荀彧却发现自己不能再安然度日了。

      灵帝耽于享乐,虽有重兴汉室之心却力有未逮,亲信宦官,任买官卖官之风盛行,以至于官场混乱,有才者郁郁不得志,无能者却平步青云。

      因此荀彧不愿意涉足那一滩政治混水。

      但水再混,它也得是汉水,这天下得是刘姓天下,实行的政法得是大汉的政法。

      灵帝死后,刘辩继位。

      有传言说灵帝原本属意的并不是刘辩,因外戚何进篡权改诏,才让刘辩登上皇位。

      荀彧听说了传闻,怕何进被权力蒙心,要将这天下攥在他自己手中,毅然离开颍川,前往洛阳,被举孝廉当了个在刘辩身边掌管笔墨纸砚的小官。

      他的担心并没有成真。

      何进虽说权力极大,但还是按规矩办事,君臣之分还是很明显的。

      但没等他松一口气,何进便在和宦官的争斗中死去了,董卓入朝掌权,废除了刘辩,改立了刘协——这就不是为人臣子该做的事了。

      何进篡诏不过流言,刘辩是皇后嫡出,做这个皇帝合情合理,董卓有什么资格废除刘辩?

      这个官没法当了。

      刘辩被毒死之后,荀彧认真考虑了一下,决定弃官而去,收拾了一下就回了自己的老家颍川。

      回家路上并不安稳,西有董卓把持朝政,东有未清剿干净的黄巾残党,更别说割据各地的大小军阀了。

      天下已不再太平,荀彧敏锐地察觉士族的安稳日子怕是到头了。

      回到颍川后他便劝着亲朋好友赶紧各自投奔看好的势力,以免遭遇不测。

      可惜并没有太多人听信他,都等着其他势力来主动收拢自己。

      荀彧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答允了冀州韩馥的邀约,带着自己的宗族迁徙冀州。

      不久,董卓收揽附近势力,山贼散兵游荡掠夺各地,颍川乡人有九成死在了这次变故之中。

      荀彧有些怅然,想如果当初自己说得更坚决肯定一些,就不会死这么多颍川士族了。

      表面没有什么变化,他的心却坚定了许多,他想如果他再做什么决定,就一定会坚持到底。

      到了冀州,冀州的主人已经变成了袁绍。

      荀家毕竟是个大世家,袁绍对和自己地位相当的荀彧非常好。

      然而荀彧觉得袁绍明面对人诚恳,暗地里却并不大信任别人,是个口花花需要被人吹捧的角色,说到正事总喜欢显示自己能耐,提不靠谱的意见。

      更别提他对汉室并不太忠诚,竟也想立一个皇帝。

      反正成不了大事。

      荀彧南下去到袁绍常提起的发小曹操那里。

      接触之后,两人互相引为知己。

      荀彧惊喜地发现他与曹操志同道合,曹操是个眼光独到,反应极快的人,说起时局条理清晰。

      就是他了!这个梦想当大汉征西将军的人就是我的合作伙伴了!

      跟了曹操一段时间,荀彧什么都要干。

      实在忙不过来,他考虑把自己几个赋闲在家的朋友介绍给曹操。

      曹操十分高兴,赶忙让他叫人,说他手下正缺人手呢。

      荀彧便把自己的朋友一叫、一组,曹操的班底就这么被组出来了。

      后来曹操的爹与大哥都被徐州陶谦杀了,曹操决定攻打徐州,诸人皆反对,认为现在时机不对。

      曹操愤慨地问荀彧:“你说我该不该打徐州?”

      荀彧正在算出兵所需物资,算完后,告诉曹操:“咱们粮不够,拖不起,打不了。”

      曹操悻悻作罢。

      结果陶谦突然与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自称天子的阙宣造反。

      这下曹操和荀彧都忍不了了。

      又因粮差不多够了,不说了,打吧。

      曹操出兵打下了陶谦十几座城,陶谦选择当缩头乌龟,不再出城迎战。

      曹操没粮了,只能撤了。

      没粮真的是个问题。

      荀彧看着连杀父之仇都报不了的曹操想,我得想法子筹粮。

      曹操第二次东征陶谦,荀彧为他筹到充足的粮草。

      然而这一天,曹操称兄道弟的好兄弟张邈遣人来说,吕布准备帮曹操打陶谦,要荀彧借点粮给吕布。

      荀彧当即就觉得不对,自己辛苦筹来的粮怎么能说借就借,尤其借出的还是最不守忠义的吕布。

      张邈这是反了啊。

      果然张邈与陈宫勾结了吕布反曹,兖州大半已经响应吕布了。

      荀彧联络了夏侯惇,写信给曹操让他赶紧退兵回防。

      正人心惶惶地守城呢,豫州郭贡又来凑热闹。

      他不顾夏侯惇的阻拦,孤身去见了郭贡——郭贡与吕布从来没有合作过,现在大约是想来占便宜,总不能自己这边先示弱。

      郭贡瞧他半点不慌乱,记起曹操勇武的样子,当夜就离去了。

      说退了郭贡,安排在范县的程昱也成功拖住吕布的脚步,趁机将城外所有可能成为掩体和攻城器械的树木全毁去。

      吕布攻打鄄城,长久不下,被回防的曹操刚好堵住,顿时溃败。

      陶谦病死,曹操又想打徐州。

      这次荀彧劝住了他。

      吕布随时有可能打兖州,留兵太多,打不下来徐州,留兵太少,说不定兖州也丢了。

      况且徐州现在都服刘备,还是算了吧。

      不久曹操击败了吕布,彻底安定兖州,兖州成为了曹操最稳定的根据地。

      再后来,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荀彧是奉迎汉帝的最大支持者。

      曹操被封为大将军,荀彧也成为了汉侍中,守尚书令,他开始被称作荀令君了。

      只是这样一来,他得处理刘协身边事务,又得忙着曹操身边的事,还得在跟随刘协的那群大臣里玲珑着应酬。

      这么奔波来回时,曹操问道:“有谁能替代你帮我处理事儿吗?”

      荀彧听后愣了愣,忽然感觉有什么变了,最终还是选择举贤能,道:“有,荀攸,钟繇二位皆可。”

      眼见曹操迎接汉帝,忽然强起来,原本拒绝迎接汉帝的袁绍就不大快活了,写信让曹操把皇帝送到他那里去,要不然怕是兄弟当不成,只能开战。

      曹操刚刚失去爱子曹昂与大将典韦,正是伤心的时候,袁绍这封信让他气得够呛。

      曹操找荀彧商量:“我想打袁绍,你拿个主意吧。”

      荀彧告诉他:“不把吕布打下来,咱们打不了冀州。”

      等打下来吕布,荀彧又开始筹措粮草,周旋势力,选拔人才。

      这许多艰难之事,全部被他做成了,可曹操手底下私通袁绍的人也越来越多——毕竟袁绍比曹操强太多,打他简直就像以卵击石。

      孔融作为摇摆不定的手下代表,来问荀彧:“袁绍不好打啊,你有胜算吗?”

      荀彧给他罗列了一堆袁绍的不利,曹操的优势,最后告诉他:“有的,咱们打袁绍能取胜。”

      听完孔融心情轻松很多,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荀彧看着他的背影,不发一言!

      其实他一分胜算都没有,可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胜,那这场仗还怎么打?

      官渡之战注定是一场传奇。

      荀彧没有亲去,但是他安定了曹操的心,让曹操坚持撑了下去,终于迎来这以少胜多的胜利。

      原本官渡胜利也并没有什么用,袁绍到底还是制霸北方的强者。

      可谁也没料到,袁绍竟然因这一败,一蹶不振,就此病死了。

      他的三个儿子互相攻打,竟然将袁绍的基业给彻底打散了。

      曹操捡到便宜却并不算太高兴。

      攻下邺城以后找到了袁绍的墓地,忽然就泪如雨下——他与袁绍幼时相识,志向相投,怎么就走到如今互为敌人的地步。

      曹操下令不准打扰袁绍妻儿,要一直供给他们衣食无忧,然后离开了邺城。

      袁绍势力灭亡,曹操的威望达到了顶峰。

      手下有人向曹操献策说,可以恢复九州制,那样一来,冀州控制的地域就十分广大,天下或许一年之内就属于曹操了。

      曹操有些动心。

      大汉自刘彻开始,设立十三州,虽然恢复九州有违汉制,但如果能快速平定天下也无不可为啊。

      他的上表被荀彧过目了。

      荀彧陷入了沉思——这个自己一直以为志同道合的知己,从什么时候起了这样恐怖的心思?他到底还是不是汉室的忠臣?

      曹操的女儿嫁给了荀彧的长子,两人结为亲家。

      曹操更是将无数金银财宝赏赐给荀彧。

      可荀彧全部送了出去,送给如今贫寒的旧故,换成铜钱分发百姓。

      他什么都不要,这让曹操很困惑。

      曹操无法明白,荀彧想要的,是他给不起的,因为他想要的是一个万年昌盛的大汉帝国。

      再后来,曹操打下荆州,刘表势力被平定。

      曹操任用的董昭向曹操提议道:“您的功劳如此之大,应该晋为国公,加九锡才行。”

      曹操动心了。

      丞相只是个官职,国公却可以让他跳出臣子的限制,自行制定制度。

      反正大汉的制度冗杂混乱,由他重定有什么不好?

      他叫来荀彧,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兴奋地等待荀彧向他提出这个方案的错漏之处,又或者告诉自己,什么样的时机做最好。

      但荀彧什么也没说,静静看着这个自己已不大认得的知己。

      “文若觉得这么做不好吗?”

      “不好。”

      曹操以为自己没说明白,又认真解释道:“现在我手下人多了,地也多了,实在不好管理。我要是当上国公,就任你为丞相。到时候我们自己建立一个新的体制,把从前汉室的诟病一起消除不好吗?”

      “我们初见时是怎么说的,你都忘了是吗?”

      荀彧愤怒地指责曹操:“我们所图是讨伐乱匪,匡扶汉室!当初你向我说,所谓汉臣是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你现在这么做,还是衷心汉臣的做法吗!”

      他离开了曹操的住所。

      曹操被他骂懵了,久久没有反应过来,也就没能看到荀彧说完这些话后,有些轻松的微笑。

      最后还是曹操服了软,写信向荀彧说,自己其实不在意做不做国公,又向他道了歉。

      荀彧没有回信。

      后来曹操预备南征孙权,曹操请荀彧像从前一样在他军中任事,荀彧却向他说:“我要走了。”

      曹操登时就怒了:“国公我都说不当了,你还想怎么样啊。这天下如果不是有我曹孟德,还指不定有多少称王称帝的呢,你怎么就拧巴说不明白呢?

      这天下姓刘、姓曹还是姓荀有什么关系,老百姓可不管这个,能让他们安居乐业了的才是好皇帝不是吗!”

      荀彧没回话,他的知己果然想改换天下之主。

      两人各有各的坚持。

      曹操没法退回到丞相的位置上,即便他想退,他的手下也不会应允。

      而荀彧自己呢,他坚持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荀彧病了,留在寿春养病。

      曹操恼怒地送了一个空食盒给他,荀彧看清食盒底部那个“汉”字久久不言。

      他明白曹操想问他的话,汉室已经像这空食盒一样空空如也,仅剩下一个框架了,荀令君到底在坚持什么?

      说到底他坚持的是一个忠字。

      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而死,而他也只愿做一个汉臣而死。

      曹操说他是他的子房,但他和张良不一样。

      张良为报韩仇辅佐刘邦,荀彧为复汉室辅佐曹操,但刘邦称帝,张良韩仇得报,曹操称王,荀彧汉室难兴,他与张良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后人休把留候比,临没无颜见汉君

      汉室复兴是真的难啊。

      荀彧清楚这一点,也无意阻拦曹操前进的脚步,所以曹操想要封国公的时候他才放轻松心情。

      一直担忧是真的心累,说开反而就放下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至少我死之前,你这个国公是当不成的。

      我不忍心大汉被人毁了,也不忍心看你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因我为终结。

      你不能杀我,否则我的亲故那里你都无法交代,其余为你谋划的谋士也会心存疑虑。

      可我不死,少帝身边的臣子就会一直想要利用我搞事情,少帝自己也想拿回自己真正的权力。

      他拿不起,这汉室确实兴不起来。

      以一个汉臣之名而终,这就是我对汉室最后的效忠了。

      至于我死之后,曹孟德,全凭你愿了。

      公元212年,荀彧病逝寿春。

      次年,曹操进封魏公。

      范晔在《后汉书》中为荀彧列传,与郑泰、孔融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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