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天书》张小田

40、第一章 三六节 百子神树

　　“至于水君老头那儿，反正是假的，回头给他看一眼，也便了事。”

　　华服美妇：“水君太谨慎，一直装模作样，不肯与狐族合作。这些巫教的生瓜蛋子，左不过活了几十年，怎么上得了台面？现在什么圣兽双头蚺也被斩杀，更是不济了吧？不如咱们先用秘法救活蚺怪，然后……”
　　她两说着说着，就停了，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她们看着匆匆离去的巫教教主，相视轻蔑一笑。美妇藏身的金毛小狐狸，随之跟上东去的小米。

　　两位美妇自然不知，自己的神通虽然好，却早被附近的魂使墨田，也就是恒一察觉。他听完了两位美妇的对话，心中冷然一笑：“孽障，通天当年对你小惩大诫罢了，否则就不是斩去十年修为。哎，也是如今才明白：世间野心多，山山有大王。就眼前的赵信，跟你这老狐狸也是一路货色。得早些治治。”

　　恒一此刻不动声色，一面扶着赵信肩头，一面暗忖。他当然也记得眼前的狸猫仙和黑狼王，他是看着它们从小兽一步步修仙入道的。

　　戌时夜深，忘忧子和月牙一行，又远远跟着小米的气味，万般无奈的飞回了太室山东麓。

　　“哎，脚都站麻了，月牙，你说前面会不会又有昆仑奴摆下陷阱，去抢玉像。他们得手后，是不是又要往西昆仑送回去？这来来回回，折不折腾。

　　恒一此刻早已控制了墨田的身体，但为了不露馅儿，故意学着墨田口吻，与下方奔跑的大黑狼硬聊。

　　“又不用你跑，要不要把你变狼，下来跟我一起跑？”月牙不耐烦的咧嘴回怼，露出森森尖牙，两只幽绿眼睛斜了墨田那边一眼。不想忘忧子变的假颜香被月牙目光顺带那么一扫，竟害怕缩到赵信怀里。

　　恒一见状，心中暗骂：这狸猫也太会装了吧，真是戏精。不过以赵信此人的心机，小狸猫变的颜香能骗他多久，还真不好说。

　　黑夜中，一行人各怀心事，在赵信枪尖宝玉的幽光引导下，向东急行。约莫离开峻极峰东南十余里路时，狼王月牙忽然慢下脚步，抽了下狼鼻子：“前面有火。嗯？还有人肉的焦味。”

　　众人听罢大惊失色，急向前赶。转过一个坡，众人身上亮起火红的光影，幽幽暗暗，影影绰绰。恒一自然是不看便知，前面山谷里，大火已围住一个小村。那人肉的焦糊味，便是从那里飘来。

　　远看那山村，只有十几户人家。村里的草房粮仓此刻火光冲天，低处的几座屋子已经烧塌。奇的是，整个村子除了噼里啪啦的烈火声，一声叫唤都没有，就好似全村老小，甚至禽畜都已经死绝。这烈火，只是在静静焚化他们。

　　疑惑中，恒一展开神念细细感知，发现那些人畜，心跳心跳竟然都在，却连烈焰焚身都醒不过来。他不禁眉头一皱：又是中毒？

　　救火如救命，可眼前之事过于诡异，即使他们一行人赶到村外，也不敢冒然进去。

　　恒一此刻控制了墨田身躯，不便暴露身份，嘴角一抬，计上心来。他故作焦急，向众人问道：“这火来的蹊跷，我们救是不救？”

　　月牙：“这是陷阱。到处是曼陀罗毒瘴，是那些楚巫干的。”

　　赵信：“难怪，村民都中毒昏死过去，所以没声儿了。那有什么办法，既可以灭火，又不用我们动手？”

　　“雨！”
　　几个人几乎一齐到。

　　月牙：“可这儿没有会行雨的！”

　　说罢焦急的看了一眼假颜香，征询忘忧子的意见。而假颜香则显得眼神慌乱，似也没有主意。

　　“哎，可惜我一下灭不了那么大的火额！”恒一学墨田的样子急道，“早知学个祈雨术就好了。”

　　恒一说罢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假颜香，又看向不远处一丛灌木。假颜香被看的一呆，眼珠跟着一转。只见她忽然一阵害羞，用力拉了拉赵信的衣角。赵信会意，俯身听她耳语了两句。之后点点头。假颜香便捂着肚子匆匆跑进了灌木丛。

　　赵信有点尴尬的解释道：“香儿她看不得火光，有点内急。”

　　众人愕然。可恒一自然明白，他的计划奏效了。不一会，只听远处忽然传来哎呀扑通一声，接着就是哭救声。

　　“大仙救救我们吧。我表叔，堂弟家，还有两个侄女都还在村里呢！求你啦，呜呜呜。”

　　可等赵信寻声跑过去一探，那儿竟然什么人都没有了。又过了一会儿，四周竟然起风了。恒一向天看去，见数条白色长龙不知何时由远及近，已钻入上空浓烟。

　　又一阵劲风夹着雷电扫过，天上竟落下了豆大的雨点，打的叶子上噼啪作响。

　　月牙见恒一正傻笑看天，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可月牙哪里知道：其实恒一是在笑那个行雨的“大仙”。

　　“大仙”是谁？自然就是也跟踪小米过来，正躲在附近的玄冥——天庭的雨师，兼钦差大人。

　　却说玄冥自从出了兽宗圣殿，见了被斩首垂死的蚺神，之后更加小心翼翼。结果刚才第三次莫名其妙被个村姑撞破隐身术，还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求救命。玄冥原已动了恻隐之心，哪还能端的住架子，只得动用所剩不多的真力显显灵了。

　　暴雨倾盆而下，恒一略感讶异，暗自好笑：都过了几千年了，他怎么还这副舍己为人的德行。就这么点灵力，还下那么大雨。就不怕天魂散尽？也罢，既与你有宿缘，就再帮你一把。

　　恒一以神念搭桥，将山川灵气聚拢过来，一边回忆起远古的旧事。

　　上古，共工国国师——帝江曾与华族圣火祭司——黎，率领各自部族，争夺不周山修仙秘藏。共工国以天文水利见长，而国师帝江虽然天资聪颖，是修炼奇才，无奈道行略欠火候。而黎是华族名门炎帝之后，有圣兽朱雀真火血脉护持。双方部族鏖战多日后，帝江不敌，意欲掘开河堤，水淹下游的华族。玄冥是帝江义子，为阻帝江毁堤，保护百姓，在堤上以投水自尽相劝，无奈帝江铁石心肠，任由玄冥活活溺死于大河浑浊的洪流中。

　　后来，前来为凡世灾祸善后的通天大圣在暴雨洪灾中，救下玄冥一缕残魂，以灵剑之力封了八霄神格，得以飞升天界。但天庭却因为玄冥来路不明，实力弱小，一直当作孤魂修成的鬼仙处理，不当做正神授职。直到帝江千年后修成仙体，成为新任水君，发现了他，才将他重新召回麾下。所以恒一还记得，是自己用灵剑塑造并支撑了此人的天魂，令其恒古不散。

　　暴雨中，村子的大火很快变弱，却似不肯熄灭。木材湿烧，腾起滚滚浓烟。

　　按理说，身为雨师，下场大雨再稀松平常不过。可细看玄冥，此刻却十分不妙。他脸色苍白，精疲力尽，掐着法诀的手也不住颤抖。

　　恒一明白，这雨师的头衔是个空架子，雨师的真力全在那一只雨师令上，有了雨师令，便有了呼风唤雨的权力，没有雨师令的玄冥，灵力就如同寻常土地爷那么少，即使再熟谙水系道法，也调不来天上的雨云。他如今是透支天魂真元，强弩之末罢了。

　　恒一知道再不援手，玄冥会伤及魂魄，便随手一挥，刚刚聚拢来方圆数十里山川内的坤灵气，林木间的乾清气随之沸腾融合，向玄冥滚滚涌去，同时他目光一寒，毫无征兆的操控灵气成风，裹夹弥野的曼陀罗毒烟，扑向附近假颜香忘忧子和狼王月牙。

　　忘忧子此刻玩性大起，正正津津有味的观望玄冥施术救火，反应不及，被曼陀罗迷烟一扑，晃晃悠悠转了一圈，仰天倒地。可月牙的嗅觉灵敏，被毒烟包围前，已发现附近气味的异动，倒下前，发出绝望的长嚎，将这惊变远远传了出去。

　　闻声赶来救颜香的赵信，许是身怀灵玉，许是天生警觉，已发现眼前的墨田仿佛换了一个人。大惊之下，他略一犹豫，便猛向墨田出手，不料反被这墨田一把擒住枪头，连人带兵器一起拍在地面。更诡异的是，赵信发现，墨田只是冷看着他，目光凛冽，同时四周的曼陀罗毒烟，也如墙壁般围拢过来，将墨田、赵信两人困在中心。

　　赵信看不懂了，眼前墨田哪里还有半点质朴单纯，他此刻分明是个道境凌驾自己，怎么看也看不出根底的老怪物。凭他出道百年，也从未有过如此的恐惧。

　　一片沉默后，赵信先开口了：“道友何方神圣，来此何为？”

　　恒一并不回答，却反问道：“赵大哥，我可是你寻找兽宗宝藏的抓手，怎么就下了杀手，想让我缺胳膊少腿？”

　　赵信闻言愣住：“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你到底是谁？”

　　“看来你藏在附近那几套金缕玉衣，是不想要了？那不是你辛辛苦苦，半夜从几个周王陵墓里背出来，想逆天改命用的吗？”

　　赵信原来还心存侥幸。可一听“”金缕玉衣，逆天改命”八个字，顿时惊的瞳孔一缩。完全放弃了遮掩：“你想要什么？”

　　恒一：“你能寻古玉？”

　　赵信：“是。要寻什么玉？”听对方如此问，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对方是有求于他。

　　恒一：“我要寻的玉，你未必能寻，先试你一试。”

　　赵信心中暗笑，没有我寻不到的石头，嘴上却干脆的回答：“好。”

　　恒一：“你可知太室山中有会动的宝玉？”

　　赵信闻言寻思：会动的宝玉？

　　你身上不就有一块香儿的本命灵玉吗？

　　二是兽宗的宝藏在水迷宫深处，内有宝玉，算是会动。

　　三是前面女子身上灵像中有颗玉化的深海灵珠，和一枚灵力充盈的法宝，也算是会动。但这小墨身上这怪物如此厉害，想必也能感知吧？

　　除此之外……附近还有一块极品灵石，似玉非玉，正是那双头巨蚺的内丹。可灵兽内丹多为肉质或结石，可这枚内丹如何是玉质？

　　赵信心念急转，已做好计较，从容答道：“会动的宝玉，旁人是难寻，可对我玉族却也不难。眼下就有两件。”说罢他顿了顿，去看墨田反应。

　　恒一：“说。”

　　赵信：“一件是被盗的玉像，在巫教手中。另一件在西北方不远。”

　　赵信故意隐瞒了双头蚺内丹，是想让对方只得到本来就知道的信息，给自己多留点筹码。可刚定下来的心，却因为后面听到的话彻底凌乱。

　　“你的本命法宝既是灵玉，寿元比寻常修士长数倍，为何要舍去仙命，苦求王命？”

　　恒一看着赵信，又说出句让他更崩溃的话：“可知你苦苦寻觅的百子神树，其实已在我手。”

　　“你知道百子神树？”赵信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要知道，百子神树正是他所有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因为他从族中长老处得知：玉族精魂虽能寄托凡人肉胎修仙，可一旦生育，生的其实是寄主本人的孩子。而古宝百子青铜树的作用，便是令使用者将自身的魂魄分裂，灌入精血，如此便可生育大量带有自己魂魄片段的后代。但传闻这上古的神器也是双刃剑，它剧烈透支使用者的魂力和气运。

　　据说周文王便是得了此宝而子孙满堂，却没能熬到一统天下，更可惜周武王刚分封天下，就英年早逝。而后面的历代周王，身为天下诸侯的宗主，血脉也越来越衰弱。所以这百子神树很早就落下个王者淫器的名头，被王室封存起来。至于此宝现在何地，再无人知晓。

　　赵信早已遍寻历代周王陵墓，以及丰镐和洛邑的王室宝库，也是毫无线索。他震惊之余，不禁苦笑。没想到心中秘密竟被对方全盘知晓，甚至连百子神树也在对方手中。眼前这个怪物显然算计已久，必使他乖乖就范。那么如今，他只要听话照做，反而暂时无忧。

　　怕只怕，对方费尽心机，要价必然极为高昂。计较已定，赵信紧张的再次试探道：“想要我做什么？”

　　恒一：“两件事，其一，你且侍奉我，必要时替我远行，秘寻灵玉，就和那巨蚺内丹类似。”

　　赵信现在也不惊奇于对方竟知道巨蚺的内丹是灵玉，在他看来，对方不是隐世妖王，就是是得道上仙，高了自己不知几重天，所知所学必然是碾压自己。

　　反过来想，只要自己还有利用价值，那就是多了座天大的靠山。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好！那还有一事呢？”

　　恒一：“在我离开时尽量顾好这小子，他太弱了，但还有用。”恒一说罢，指了指自己，又用手在赵信的长枪枪尖虚指一下道：“对着枪尖喊三次痴墨，我便会答应。你行事素来稳重，不要让我失望。”

　　赵信：“哦……”此时的赵信,内心是无语的，他寻思这未来的靠山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吧，这么傻x的暗号也想的出来。不过他还来不及嘲笑对方，四周的曼陀罗迷烟已将他团团裹住。

　　倒下前，他寻思，既然对方话已说完，他也该躺尸了。只怕有这位上仙在此，附近那些楚巫可是倒了血霉了。

　　数十丈外，玄冥此刻正在全力汲水行雨，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自己天魂的灵力明明已经告罄，可脚底却有一股灵力，如泉水般不停灌入自己的天魂。他感知到林中明火已基本熄灭，于是加了最后一把力，希望把火苗完全浇灭，却不觉中已将方圆十里的溪水全数抽来，顿时漫山豪雨，顺便连小米让人设在暗处的曼陀罗迷烟堆也给灭了。

　　这一下来的突然，躲在附近的小米懊恼之余，大为好奇：她本盘算的很好，以火烧村庄为诱饵，将追踪者诱入迷烟一次解决。不想自己还没动手，对方就都倒下了？而且这雨来的太巧，就好似有人和自己作对一般。小米百思不得其解，可正要靠近详查。却感到手中幽海珠猛然间变的冰寒刺骨，她心头一凛：这是父亲警告过的最危急信号！惊慌中，小米只得立即以幽海珠隐身逃开，直到冰寒的触感消失，她才敢停下。

　　恒一自然感应到那颗幽海珠中，水君帝江的灵力，只是此刻，他全身开始剧痛，也无暇去顾及小米。他明白：因为自己连续动用灵剑威能，本体四分五裂的创伤被诱发。

　　他更担心尚在左近的玄武翁，九天玄女，风君等强者发现自己已经彻底甦醒，又兼这疼痛实在难忍，在确定方圆千里内再无其他九霄强者后，他竟招来林中残存的曼陀罗迷烟，迷晕了墨田，径自返回墨田脑海中，天魂的居所去了。

　　恒一归位墨田脑海的一瞬，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在那棵封眠自己的含笑树下，多了一座小竹亭，亭中两人正盘膝对坐。皮褂布泽猎人装束的是墨田，另一位则是身着素衣长袍，周身青碧慧光的仙人，样貌俊逸非凡。

　　恒一惊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