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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   一
      千山暮雪汀的雪终于停了。

      午后,金灿灿的阳光细碎的洒在冰雪晶莹的大地上,往年残雪逐渐化开,一派鸟语花香的景象。烛年有些不可置信,难道上天真的听到她的祈祷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烛年当下扔开自己的狐皮大氅,丢了暖手筒不要,往师父房里跑去。

      “师父!雪停啦!”烛年的脚印使坏一般在烛月笙的房间周围踩了一圈又一圈,“快出来呀师父!雪停啦!哈哈~我可以下山啦!”

      烛月笙听着屋外闹腾的烛年不做声,他修长的手执着笔,正在画一副冬景图,却生生在听到烛年最后一句话时手下一滞,顿时,那白雪红梅的画作就盖上一条又粗又丑的墨痕。

      他叹口气,心疼的端详了良久残画,最终长叹一声,拿来一块细纱盖好。

      烛年见烛月笙还不出来,心里急起来,明明说的好好的,天气放晴就让她下山去,为何这会子又躲着不见她?

      不行!烛年在门口吵吵嚷嚷,“师父,你有本事承诺,你你你——你倒是开门呀!你再不来,我把屋后的梅花全揪了!”

      烛月笙一惊,不由得立马呵斥出声,“你敢?!”

      “你不出来,我就揪了!”

      屋内的烛月笙揉揉眉心,这个丫头啊……真不让人省心……他缓步踱到门口,终于还是不情不愿的开了门,就见一身红衣的女儿家俏生生站在门前,眼睛里闪烁着期盼的星光。

      看到她这副欣喜的模样,烛月笙心软起来,拒绝的话到唇边,却不忍心吐出来……真是!千山暮雪往年这个时候不都是在下雪吗?!怎么今年……

      “罢了,你也十六岁了,是该下山看看去。”烛月笙妥协的叹口气,“不过……你从未下过山……山下可是危险重重,师父着实不放心……”

      “不管!师父说不下雪了就让我下山的!”烛月一双大眼睛里顿时蒙一层水汽,被这阳光一照,顿时波光潋滟,水色粼粼,更惹人怜爱。

      “也罢……”烛月笙伸出手摸住烛年的脸庞,“那换身男装去,做什么都方便。”

      男装?烛年撅起嘴,“我哪有男装……”

      “你穿为师的。”烛月笙说着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套自己的衣物来。

      果然又是白衣……自己从小和师父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一直穿白衣,这颜色可太不好看了!就像常年飘雪的千山暮雪汀一样,一点都不热闹喜庆!

      但是为了下山,也罢,忍了。烛年怀着壮士扼腕的决心飞奔回房,三下五除二换了衣服,换好之后转了圈给烛月笙看,“师父你看怎么样?你比我高那么多,没想到穿上这么合身。”

      “这是为师和你一般年纪时候的衣服。”烛月笙说着满意的点点头,“下山去吧,对了,只给你一日,要是不按时回来,少不了要罚你。”

      一日!她以为师父只给几个时辰呢!师父真好!这么想着她飞扑上去大力抱住烛月笙,“谢谢师父!”

      烛月笙笑笑的摸她的脑袋,“师父等你回来。”

      只是,烛年转身之后没有看到,笑意黯淡下来的烛月笙,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二

      千山暮雪汀下是一个叫淄临的城镇,这里当真同千山暮雪汀完全不一样啊!从那个山门一出来,就看到好多卖零嘴吃食的小摊子在两侧排了长长两溜,烛年见一种竹子一样的长杆小吃甚是喜人,便想拿一个。

      师父说过,山下这些东西都是要用“钱”来换的,不能白拿,于是怯生生问老板,“我可以用我的钱,换你这个吗?”

      “呦,公子这话有意思。”小商贩笑呵呵的,“若是不愿意,我怎么会出来卖这个呢?三文一个,公子买一个尝尝?”

      三文?烛年歪着头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三个碎银子递了过去。

      小贩吃了一惊,“公子你逗我玩呢?”

      “给、给少了?可是——”烛年气呼呼的跺跺脚,师父统共给了这么四个,说是够换很多东西,可是她才买一个长杆杆,就不够了!骗人的坏蛋——

      许是她这副气呼呼跺脚的娇俏模样太惹人侧目,吸引到了旁边一个男子的注意,他轻笑出声。

      “你——你笑什么?”烛年有些害怕这莫名其妙的笑声,她第一次下山,难免很多地方不懂,唯恐遭人嘲笑……

      “这是三两,您给多了。”那青衣男子彬彬有礼,让人一下就心生亲近。

      烛年一直待在千山暮雪汀,唯见过师父一个男子,所以分不出来美丑,今日下山才发现师父长的比这里的人都好看太多,不过面前这个男子,却能和师父在容貌上一较高下……

      傅青山看着面前痴迷看着自己的“男子”,又是一笑,“我大盛朝百文为一两,故而在下刚说公子给多了。”

      烛年勉强回过神,从那小贩手中接过钱,看也没看一把揣进兜里,为了挽回些颜面便强作镇定模样,“我、我自然知道的!”语罢不敢看他,低头去咬那食物。

      “呀——我的牙——这什么东西这么硬?!”烛年捂着腮帮子,口中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嘟嘟囔囔的说不清楚。

      周围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小相公,谁吃竹节饭会把外面的竹子也吃了?”

      啥?竹子?烛年怒道:“骗人,竹子是空心的!这个不是!而且竹子是一种植物,不能吃!我的牙……”

      “竹子不能食,但这里面的饭是可以吃的。”小贩无奈的解释着,“这……公子不是我们盛国人吧?”

      烛年嘟嘟嘴,“我是啊,不过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傅青山往千山暮雪汀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片刻后他走过来,对着烛年笑的暖若春风,“既然兄台外乡来的不解晓风俗,便由在下尽地主之谊吧。”

      听青衣男子说了一堆,烛年有些迷糊了,“什么是……地主之谊?”

      “就是在下愿意带兄台玩,可否?”

      看着面前长的这么温柔的公子对自己笑,烛年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

      “你看,那方有个茶水铺子,我们过去坐吧。”傅青山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烛年点点头,她还没喝过这里的茶呢,师父总是说,不同的地方茶也是不一样的,就不知道这里的茶有没有山上的好喝了。

      小二见傅青山来了,忙跑过来又是躬身又是抹桌子,殷勤得很,“傅公子来了,我们这小地方不干净,不好意思招待您……”

      “无妨,一壶碧螺春。”

      碧螺春……和他这个人一样,听起来就很温柔呢!哈哈,山下人可真热情!烛年想到有谈资可以回去告诉师父了,顿时喜的眉眼弯弯。

      三

      “看,这竹节饭是这么吃的。”傅青山帮烛年掰开竹子,露出里面香喷喷、软糯糯的米饭来,“尝尝看。”

      烛年眼睛亮晶晶的,“哈哈,好有意思!”说着她尝了一口,“嗯,好甜。”

      “其中放了蜜糖和甜果,自然香甜可口。”傅青山说话之间一直有温润笑意挂在脸上,“还没有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烛年笑嘻嘻的将沾在唇边的糯米放入口中,“我叫烛——你你你,你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傅青山长眉平柔,秀目若春花一般灿烂,桃花粉唇勾出一个得体而优雅的笑容,“在下眼力向来不错,更何况姑娘丽质天成、娇柔动人,如何能让人错认为男子。”

      “好吧……”烛年第一次被人夸,不由得低下头来,声音小的和蚊子哼哼差不多,“我、我叫烛年。”

      “在下傅青山,幸会。”

      “我看你刚刚在山门前看什么呢。”烛年有些好奇。

      傅青山低头呷口茶,垂眸轻声道:“方才在下是在看一个画像……”

      画像?烛年顿时有了几分兴致,师父最爱作画,就不知山下的人画画有没有师父画的好了,“在哪里?”

      “山门旁便是。”

      烛年往那边走去,远远看了一眼那画像,好面熟啊,她又往前跑了几步,仔细看去。

      画上那人长眉微微带几分凌厉,微微上扬的桃花眼本是带着说不透的风情,却因为那黑白分明眸子太过冷漠,硬生生让整个面容的气质淡漠下来,鼻梁倨傲的高挺,薄唇微抿,带着三分桀骜,虽说画像没有真人那么俊美,可是这些小表情,实在刻画的太到位了,烛年吃了一惊,对傅青山道:“这不就是我师父吗?”

      官榜旁的士兵眼神都凌厉了起来,“你认识此人?!”

      傅青山在烛年身后,对着那两人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似乎提醒着什么。

      烛年没看到这些,她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是啊,怎么了?”

      傅青山适时的插话进来,“没什么。此处经常放一些丹青手的描摹之作,供人观赏。”

      烛年刚刚还觉得不太对劲,这会子却是一点戒心也没有了,“哦,我说呢。下次可以画一下我嘛。”

      身后的傅青山抬眸看向了那告示栏,幸好这个小丫头不识字,不然……

      那画像上,赫然两个大字——

      “通缉”。

      四

      傅青山当真很是热情好客,他带烛年玩遍了淄临城,吃了包子饺子糖葫芦,都是烛年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还带着烛年在城里逛了一圈又一圈。

      “这个时节还冷,时间差不多了,在下送姑娘到客栈休息吧?”

      烛年没有听,她被旁边一幢漂亮的房屋惊呆了,“真好看啊!一路走来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房子……我师父说过,下了山皇帝最大,这房子一定是皇帝住的吧!”

      这个方向看去,能看到内里四角翻飞的屋檐,闪烁的琉璃瓦,以及大簇大簇迷人的粉色花卉。

      傅青山的眼瞳变的深不可测,他的眸光飘飘然往房屋的那个方向掠去,但仿佛被那些高墙阻挡了一般,他又收回视线,收敛容色低垂眉眼道:“那是赵府。”

      “赵府?”皇帝姓周,这么看来不是皇帝住所了,天哪,真是好福气,她和师父只能住灰扑扑的破瓦房,下山之前她还以为全天下人都住那样的房子呢!

      “这里曾是在下姨母的府邸,只可惜姨丈姨母已过世许久,唯一个女儿也重病早夭多年,故这处宅院并无人居住。”傅青山说着微微摇了摇头。

      什么姨母姨丈的?烛年不明所以的挠挠头,师父原来也说过,山下的人都是一个大家族住在一起,有许多亲戚,同自己这样的孤儿是不一样的,不过看傅青山伤心的样子,自己是该安慰安慰他,于是便翻着眼睛想,师父对于生死是怎么说的来着?

      “那个……我师父说过,人之于世,如什么……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看似有有,实则空空,阳间年岁,长短无谓,死之于人乃……乃……”

      傅青山笑着接过她的话,“乃人世定数,可对?”

      “对!”烛月点点头,“就是这样,虽然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傅青山难得没有笑,他俊逸面容染着一抹哀思,“但是,雾花水月,有无不论,却是在下毕生所求……在下穷尽一生,或许不过就是为了追寻虚无缥缈之物吧。”

      “虚无缥缈之物是什么?”烛年被绕的有点傻眼。

      傅青山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起其他来,“就如这大风刮过,卷走枝上树叶,在下所求,便是替这树枝,追回树叶。”

      越来越奇怪了,烛年想笑:“你不会想找风去报仇吧?”

      傅青山也笑起来,“意会便可。”

      这傅青山也是个怪人呢,不过……烛月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她觉得他很有意思!若是她把他带上山,说不定师父也会喜欢他呢!

      五
      当晚烛年宿在客栈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想到明日还可以见那个傅青山,就觉得很期待!那明天上山之前,把傅青山也带去千山暮雪汀玩好了……

      烛年做了个梦,梦里,傅青山笑着搂住她——

      哎呀,羞死了!烛年“噗嗤”笑着,结果“啷当”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

      捂着头的烛年美梦破灭,难过得紧,傅青山就是师父说的那种正人君子,恐怕她这个梦呀,永远都不可能实现喽——

      当下她拿起纸笔,画了一枚小小的树叶。她没完全明白傅青山昨天那话的意思,但是……她觉得他就是喜欢树叶,没错吧?

      应该没错!

      烛年赶忙将画的叶子揣进胸口处,天还未亮,她就出了客栈,晨风略微凛冽,吹的她有些站不稳,但是烛年还是微微抖着往昨日和傅青山约好的地方走去。

      没想到傅青山早在等着她了,他拿出一个簪子送她,“姑娘去了,可还回来?”

      烛月拿着簪子立马戴在鬓发之间,笑靥如花,“谢谢你的簪子!我还会来的,到时候再找你,你尽……那个什么,地主之谊!”

      “好,我等你回来策马同游。”

      告了别后回到山上,日子还是和往日一般无二,烛年如今心里总记挂着个傅青山,还如何坐的住,便偷偷三番五次下山去找他。

      有时他们一起泛舟,有时一起骑马,有时一起喝茶。他会在摇晃的舟上将烛年轻柔的扶稳,也会不要命的将烛年从惊马上救下来,还会温柔的为烛年吹凉那烫口的茶。

      虽然淄临越来越冷,山上也连天飞雪,路更加不好走,烛年却还是瞅空就下来寻他。

      今日亦是。寒风刺骨,烛年合紧自己冰凉的手,匆匆赶向他们约定的地方,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内心越来越雀跃。

      突然身上一暖,肩上一重,回过头,竟然是烛月笙站在身后,将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神色复杂。

      “天没亮,你不好好睡觉,这么早跑下山来干什么?”

      “师父,我、我错了——”

      听到这声呼唤,梅花树下的青衣男子转过身来,“兄长,许久不见。”

      烛月笙的面容看上去平静无波,他向前一步将烛年挡在身后,也道:“许久不见。”

      烛年惊奇极了,“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还有,你为何喊我师父兄长?”

      傅青山看着烛月笙笑道:“一见如故,故此称兄道弟。”

      烛月笙也附和道:“因为你才认识的,我还未谢过阁下照顾年儿这么久。”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烛年的两个眼睛都笑成了小月牙,“我原来还怕师父责怪……不过我就知道师父会喜欢他。”

      “年儿,你先回千山暮雪汀,为师与这位公子一见如故,想喝两杯。”

      烛年侥幸逃过一劫,她对着那边的傅青山吐吐舌头,挥了挥手。

      傅青山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笑的温润如暖玉,但那双眸子漆黑冷漠,“阿年,去吧。”

      娇羞的女儿家脸赤如霞,她望一眼那温润俊美的青衣男子,笑的仿佛吃了蜜糖那般甜。

      “那、那师父,年儿先回去了……”

      看着那步履踉跄仿若喝醉了的烛年越走越远,烛月笙收回目光,冷漠的看着傅青山,“青山,我太了解你了……你一直在骗她,对否?”

      傅青山勾唇一笑,“我若不这样做,你怎么愿意出来见我呢?傅年山。”

      这个名字一出,这么多年来埋藏深处的秘密刹那间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你不该骗她的……”

      “如今我已达成所愿,自是不会再骗。”傅青山摇了摇头,“兄长,这么多年来,我都想问问你,可有后悔过当初那样做?”

      “我为赵月笙做的一切都是无怨无悔的。”烛月笙垂下眼眸,“姨母当年把她托付给我,我便会是她的天地臂膀。”

      傅青山转身去看破败的赵府,半晌后,他冷笑出声,“是啊……你确实是她的天地臂膀……以至于你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傅年山,你可知你走了这十几年,我有多恨你吗?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我既然当初敢做,便早想过会有这一天,任你处置就是。”烛月笙闭上眼睛,“只是……别让她知道我去哪里了……她长大了,我相信,她会照顾好自己。”

      傅青山的笑容还是那般温润暖人,说出的话却是刺骨的冷,“兄弟一场,定送你无痛苦地走。”

      六

      左等右等,师父就是没有回来,偌大而冰冷的千山暮雪汀已经又开始洋洋洒洒的飘荡起雪花来,烛年只觉万分孤寂,当夜,坐立难安的她终究还是准备下山去寻师父。

      十日了,刚开始还觉一个人轻松惬意,可是很快就惊慌失措起来,也是第一次发觉原来千山暮雪汀真的有这么冷……

      下了山,她准备第一个去找傅青山,毕竟最后师父同他一起喝酒。

      没想到,她真的没想到,她根本不用去寻他,因为那人胸前戴花,骑着高头大马,刚打山门走过。

      而他的身后,是一长队的鼓乐花轿。

      依稀恍惚之间,她听见自己问旁边路人,“这是谁?”

      周围的人都喜滋滋的,七嘴八舌的告诉烛年,“他是傅太守的幼子傅青山公子,今日大婚呢!娶的李国公的嫡女吧?”

      “是呀,专门从京城来的,远着呢!听闻李家小姐长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烛年闭上眼睛,拦住汹涌的泪意,将绘着叶子的纸,一撕两半。那人的承诺,都是假的……

      不料,那纸一路飞到傅青山身侧,贴在他的喜服上。白色宣纸顿时十分显眼。

      大红喜色更傅青山昳丽俊朗,他垂眸看罢,若有所思,抬眸望去,就看到血色全失的烛年怔怔闭着眸子咬着嘴唇,于人群喧嚷北风呼啸中,泪流满面。

      “阿年……”傅青山自己也有些迷茫不清了,但理智告诉他,轿内的这个女子才是自己的妻子,而那头那个,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烛年擦干眼泪,她飞奔到喜队前,这会她不想兴师问罪,她只想知道师父去哪里了。

      没想到,她根本不能靠近喜队的,有侍卫拿了长棍拦住她不许她走进,烛年不管不顾的推搡起来,歇斯底里道:“傅青山,你告诉我,我师父去哪里了!”

      那些侍卫看烛年还不死心,便用长鞭狠狠地打在烛年身上。

      一下、两下、三下——

      烛年被打的蜷起来,泪水伴着血水,缓缓晕染在地上……

      喜队越走越远,傅青山,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一下……

      还是喜婆怕出了人命不吉利,那些侍卫这才收手。

      四周的路人啧啧摇头,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扶一把烛年。

      烛年勉强用手撑起自己,她往喜队的方向看去,他们那头敲锣打鼓,真是好不热闹,更是衬得自己这边的形单影只……

      不知过了很久,周围的人都散开了,终于有个人扶起烛年,“我有话带给姑娘。”

      “你是谁……”

      “我是替傅公子传话的。”

      烛年立马清醒起来,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希冀着什么,比如傅青山说师父在他那里好吃好喝的做客,很快就能回去,而他今日和别人成婚都是假的……

      “烛月笙道长云游四方去了,让姑娘别再挂念。而傅公子今日大婚,姑娘作为傅公子的好友,一定会为傅公子高兴的吧?”

      身上的疼痛似乎都没什么感觉了,半晌,烛年喃喃问道:“你是说,师父不要我了,而傅青山,一直觉得,我们是朋友,还觉得,他成亲,我会高兴,是吗?”

      那人看到烛年那副凄惨模样,不忍动了恻隐之心,半天一个“是”字如鲠在喉,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谢谢你……我知道了……”

      七

      木鱼声声,新来的小尼姑双手合十,神情虔诚,对着佛像不住的叩拜。

      主持心里有些难过,“慧年,我知你身体不好,你不必起的太早,拾柴打扫让别人去做吧。”

      烛年抬眼看向主持,“没事的,我、我还好。”

      自那次被那些侍卫鞭笞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夜半还会呕出血来。好在主持很好,除了师父,从没人对她这么好过……

      又是一年春,千山暮雪汀的雪又停了,往日那些人却都不见了,只有一位青衣公子独自失神。

      “公子,听说……她出家了……”

      “带我去找她。”

      发觉的太迟了,他为什么会觉得当初那些都是在骗她呢?看到舟,看到马,看到包子饺子糖葫芦竹节饭,想到的全是她、全是她!

      终于赶到了寺院,傅青山有些激动,他终于就要见到她了——

      “慧年法师啊?唉,她病的太重,没有捱过上个冬天,已经去了……阿弥陀佛。”

      那是她人生最后一个冬天,烛年坐在榻上看大雪纷飞,她的手那么冰那么冷,却笑的很暖,“下雪了……师父云游去了,不知道他如今在何处,只怕是看不到这样好的雪花了……”

      她还记得,每年千山暮雪汀最冷的时候,师父总是把最厚的褥子都盖在她身上,她小的时候啊……就被一个大褥子裹着,安心的卧在师父的怀抱里看冬雪,现在想来,真是美好……

      师父真的就这么走了吗?不要他的笔墨纸砚,不要他的白雪红梅,也不要他的小徒弟了吗?

      烛年想到这里,只觉疼痛钻心,咳了几下,便有点点鲜血溢出,似后院墙角娇翠欲滴的朵朵红梅……烛年平静的合上帕子,她自己是很清楚的,这样的雪花,她再也见不了几次了……

      师父,徒弟走了以后,希望你能安好啊……

      烛年永远也不会知道,千山暮雪汀中,烛月笙冰冷的坟冢生硬的立在大雪之中,无人记得,那底下埋葬的男子,曾是多么温柔似水……

      傅青山看着主持的眼眸一片空洞,他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她……有留下什么吗?”

      “没有。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是她的表哥,请将她的尸骨给我,运回故里。”

      主持答应的很快,“慧年虽遁入空门,却一生在尝红尘苦果,她怕红尘,却也爱红尘,是该埋在红尘中。”

      ……

      从寺中出来的傅青山失魂落魄,耳边还是主持的话。

      “慧年幼时应该是得过一场大病,没有完全治好,不知去年因为什么事,又将恶疾勾了来……”

      是了,月笙和母亲当时都心脉受损,可恨那护心莲只有一朵,是姨母家的镇家之宝,姨母姨丈新逝,赵府一切都归了傅府所有,本来那护心莲是要救母亲的命,却在前一夜被窃贼所偷。

      一同不见的,还有赵月笙,傅年山。

      毫无疑问,傅年山偷了护心莲,带走了赵月笙,他偷了母亲的救命药,他就是杀了母亲的凶手!

      所以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恨他。

      可是这一刻,他却好恨自己,抱着赵月笙的尸体,哭的不能自已,“表妹,是我对不起你,我弃了你的命,两次……”

      那棵护心莲,本就该是你得,是我的私心,想让它救母亲一命,故此舍弃你的命,一次。那日我打马自山门走过,看到你被我的手下鞭笞,却默不作声,舍弃了你的命,两次。

      表妹,你实该恨我……恨我自私自利,恨我别有用心,恨我杀了傅年山……我以为你死前会骂我,哪怕一句也好……可是,你什么都没留下,表妹,论残忍,我是不及你的……

      你是该回千山暮雪汀的,我会将你和兄长埋在一起。你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独身于尘世中归还这阳世的孽债。

      果然啊,我穷尽一生想得到的,从来都是虚无缥缈之物。这人生,当真看似有有,实则空空。

      千山暮雪汀终年飘雪,淄临城永远繁华,看似什么都没变,但其实一切都已经是物是人非。这世间万事,永不可能重来了。

      此去经年,归期永无,唯余千山暮雪。

      后记
      千山暮雪汀里最后一个人也死了,他死在一个雪住天晴的早晨,被人发现的时候,跪在一座坟前,好像在忏悔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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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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