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年》路旁

1、楔子

　　世事无常，身边的幸福要紧紧抓牢，上帝是残忍的，他不可能给你一世的幸福，而且很多时候幸福都是稍纵即逝的，不要为无所谓的小事悲伤，至少你有父母亲人在身旁。
　　- ---------------题记
　　真的，自从我看到她第一次落泪起，我就发誓要照顾她一辈子，疼爱她一辈子，永不让她躲在被角里偷偷的哭泣，至少要有我陪伴着她。
　　她的名字叫晓雪，初一刚开学时，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样开朗明净的名字居然是她的。第一次见她，感觉怪怪的，她总有一种别人没有的忧郁。她后面的头发很短，额前的却很长，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一瘸一拐得走到教室门口，微微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然后一言不发的坐到我的旁边。我心里一震，好冷峻的一张脸！这就是我的新同桌给我的第一感觉。出于礼貌，我微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啊？”她依然望着窗外，我笑了笑，写了张纸条，递给她，她微怔了一下，似乎很诧异，不过很快她就接过去写了起来。我接过纸条，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其实谁看了都会觉得好笑。我写的字-----你好，我叫钟新月，你咧？------似喝醉酒的老汉，东倒西歪，呵呵，我会美其名曰“草书”，而她写的“林晓雪”三个字，清新秀丽，在我写的那堆杂草里恰似一朵娇艳的花。我又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把我头上的发卡送给她，然后我这样做了，她露出一双晶莹美丽的大眼睛，但却是在狠狠地瞪着我。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条件反射似的把发卡猛的扯下来，它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准确的落入垃圾桶里，又把脸转向窗外，留下一脸尴尬的我。
　　不久，我知道她变成这样的原因，多么希望没有发生那样的事啊，唉。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或许这样的天气在暗示些什么，可谁又能知道呢。有些神经质的父亲在巨额债务的压力下，用刀杀死了她慈爱的母亲、可爱的弟弟，然后自杀了，而她的爷爷也在一气之下病发身亡，只留□□弱多病的奶奶和孤单的她。也不知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她的幸运，她仅为了看正在热播的《还珠格格》，而第一次在奶奶家过的一个晚上却让她逃过了一劫。这一段我写出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可它却真实的发生在这个柔弱的女孩身上，一夜之间，她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亲人，她才十二岁啊，我决心要帮助她。
　　班主任找到我，说要给我调位，还说什么看一个人的外表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灵，什么和她做同桌，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什么我是一棵好苗子，他看好我之类的话。我很气愤，作为班主任，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当时的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丫头，甚至可以说有些高傲，人定胜天是我的座右铭，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有我做不成的事。然而后来的事实残酷的告诉我，我错了。待他说完，当然，我果断的拒绝了他的提议，我说我要改变忧郁的她，我一定要帮助她。班主任也不勉强，只说如果阶段考试考不了前三名，我就必须听他的——换位。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这难不倒我。
　　我尽我所能的帮助她，哪怕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有一次，我无意中听说，她从不吃早饭，于是以后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帮她买一份，放在她的抽屉里，她知道是我做的，却每次都是看都不看的就直接扔掉，然后冷冷的说：“我不需要同情。”我总是笑着说：“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我的笑容是多么的灿烂。
　　还有那么一次，她没有完成数学作业，按照惯例，要接受老师用木板打手心的惩罚。第一下，洁白的手就有些泛红，我知道她已不知手疼，只心疼。我终是不忍，用我的手握住她的手，我说“老师，你打我吧。”老师愣了一下，然后木板落了下来。他以为我会缩回来，他错了，我手连抖都没抖一下，只是感到有些疼。他不明白我这个数学课代表为什么会维护她，可能是出于老师的威严吧，也可能是出于无规矩不成方圆吧，是啊，他又怎么可能为了我而放弃他制定的规则呢？我的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的手在微微的发抖。不过，后来数学老师的确很少打人了，每次晓雪也能完成作业了，当然她都是抄的。
　　她真正不拒绝我的关怀，可能就是从这次开始的吧，其中微妙的变化，谁又能说得清道得明呢？
　　一个月后的阶段考试，我的数学出乎意料地考砸了，我默默地走向办公室，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班主任猛吸了口烟，对我说：“钟新月，我看了林晓雪的周记，从头到尾都充满了绝望，我也听说她家的事了。唉，她也是个好孩子，以后你就多照顾照顾她吧，最起码在学习上多帮帮她。”我又一次点了点头，心里充满感激。
　　刚出办公室，我就哭了，为了我的成绩，更多的是为班主任的话而感动得哭了。“给”干净的手中握着洁白的纸巾。“晓雪……”我心里一暖，趴在她的肩上哭得更欢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渐渐停止了哭泣。“别哭了啊，下次你一定能考个好成绩的。”“谢谢”我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很温暖，她的态度毕竟对我有了很大的转变。
　　“新月……”
　　“嗯？”
　　“别住学校了，住我家吧，我每晚都做噩梦……”她说的很轻，低着头不看我。
　　“当然……愿意了，下午帮我一起搬东西吧。”
　　我笑了，她也笑了，笑得没有一丝苦涩。
　　毕竟还是只上初一的孩子，胆子很大。可是到了晚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这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我总觉得好像有些幽灵在空气中飘来飘去。我认真的观察晓雪，其实她也是一个俊俏的孩子，清秀的面容，乌黑的秀发。忽然我看见泪珠从她的眼角溢了出来，洁白的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我正要帮她拭去泪水，她又突然抓起被角放进嘴里使劲的撕扯着，我紧紧抱住她，她的身体仍因痛苦而扭曲着。我忍着泪，拼命的摇晃她，终于她从梦中醒来。
　　“新月，我又梦到我爸拿到杀我妈的那一刻了，呜呜……为什么……为什么啊”
　　晓雪痛苦无助的声音刺痛了我的心，可她却需要在奶奶面前装作很坚强，所以她从不在别人面前大哭，所以本来应该大声的质问便成了绝望的低吟。
　　“不怕，有我。”我边安慰着她，心里边想幸亏她没亲眼看到，不然的话……
　　“新月，其实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那天……我本打算在奶奶家看《还珠格格》的……可是傍晚我看见我爸在磨菜刀，他说今晚杀鸡吃……都怪我嘴馋……为什么要回家呢……为什么要我看见了呢……我真笨，吓得摔倒了，膝盖流出了血，同妈妈的一样红，那么鲜红的颜色……我忘了哭，忘了喊，只拼命往奶奶家跑……为什么……为什么拿刀的是爸爸……我的弟弟啊……”
　　我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保持着沉默，谁又能给她答案呢。第一次见她流泪，真的，我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要她坚强吗？是我，能坚强的起来吗？我望着她流泪，其实我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那个晚上，我就发誓我要照顾她一辈子，疼爱她一辈子，永不让她躲在被角里偷偷的哭泣，至少要有我陪伴着她。
　　门缓缓地被推开了，弯着腰的奶奶慢慢的走了进来，她望着哭成泪人的我们，也老泪纵横。
　　“你以后可怎么办呢？谁照顾你呢？……真是作孽啊。”她边叹息边搂紧怀中的我们，那一夜，我永远不会忘记，三个痛哭流泪的人。

　　“新月，我是不是很脆弱？”
　　“不，你很坚强。如果是我……天哪，不敢想象。”
　　“新月，你真是一个幸运的人，幸运的我都很嫉妒你，你是独生女，你爸妈都那么爱你，他们是那么的爱你……”
　　“晓雪……”我抱紧了她，却没注意到她眼中恨的火焰。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镜框，照片里是笑得一脸灿烂的晓雪和抱着她的可怕的父亲，但在照片里，他却显得很慈祥。他们的背后是蔚蓝的大海、浅黄的沙滩以及嬉笑的游人。
　　“我一点都不恨我的爸爸，真的。与爸妈有关的东西，该烧的都烧了，该扔的都扔了，我只留下了这张照片。我爱爸爸，我只是，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他以前是赌博，但上次和我妈大吵一架之后，他说他会戒的啊。奶奶说他是不想让我们全家都辛苦的挣钱去还清那巨大的债务，而过不上幸福的生活。我不知道那个数目是多少，但一家人能在一起生活不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吗。”
　　我听后觉得她成熟了很多，我尽量用轻松的口吻安慰着她，“晓雪，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哈哈，不知道了吧，就是我们两个一起努力学习，一同考上最好的大学，我们永远幸福的在一起。”该死，说好不流泪的，却又有晶莹的液体从眼角溢了出来，我侧了一下身，匆忙把它擦掉，再转身，对上晓雪的微笑。
　　“你看，这是深圳呢，去年我爸带我去的。爸爸笑得多开心啊，当时我也是幸福的要死，幸福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啊。爸爸给我买了很多玩具，还有很多好看的衣服，哈哈……，有一件小熊样的外套，我一点不喜欢，我爸就扮成熊的样子，说我是他的小熊宝宝，哄得我啊，天天要穿那一件呢。”她弯着腰，用双臂紧紧的抱着双腿，脸上荡漾着灿烂的微笑，就同照片里她爸爸抱她时一样。
　　这是我来晓雪家住的第五个夜晚，却是第一次听她说家里的事情，也第一次听她说她想死，她说她一直听到爸妈在召唤她，一家团聚。或许她对人间是一点留恋都没有，我希望我能给她勇气，活下去的勇气，但我有这种能力吗？
　　一个月后的早晨，奶奶怀着对晓雪的思念与不安离世了，晓雪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新月，晚上，我们好好吃一顿吧。”
　　“为了什么？在这时候……”
　　“庆祝奶奶终于脱离苦海了啊。”晓雪果断的打断我，语气中似乎含有某种轻松的味道。我疑惑的点了点头，却不敢说一些刺激她的话。奶奶的死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但晓雪的反应却在我的意料之外。
　　窗外星星满天，调皮的眨着眼睛，月亮把她洁白的雾纱悄悄地撒在神州大地上，微风吹拂，送来阵阵芳草的幽香。
　　“多美的夜晚啊，新月，你听到了吗，叶子上有轻轻的呼吸声，我妈来看我啦？”我拿了一件外套披在晓雪的肩上。
　　“晓雪，那是叶子上沉睡的微风。乖，咱回里屋吧，你都在窗前站一个小时了，小心感冒。”
　　“新月，我好想死，我想爸爸、妈妈……”
　　“你以后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了，你知道吗，你的亲人一定想要你好好地活着……”，我心里却有隐隐的不安。
　　“那为什么我的亲戚……”
　　我脑海中立刻现出她姑姑厌恶的表情，双手不自觉的抓住她的肩膀，坚定的对她说“请相信我，我会照顾你。”
　　“新月，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还记得那次数学老师要打我吗我是故意没交作业的，我心里难受啊，就想让□□上的疼痛忘记这儿的痛，”晓雪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而你……你握着我的手，甚至一下都没有抖。我的亲戚都离我远去，视我为空气。只有你对我好，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
　　“不为什么啊，在我心里，我早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了。还有啊，我英勇的事迹就不用再夸奖了。”我自然地答道。
　　晓雪一怔，呢喃了一句“妹妹”，好像有股雾气在她美丽的大眼中升起，但很快又消散了，我没太在意。
　　我们坐在饭桌前，丰盛的菜肴，还有一瓶似刚开过口的葡萄酒。我和晓雪紧紧地挨在一起，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响起了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我的左眼一直挑个不停，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为了打破凄清的氛围，我对晓雪说：“晓雪，我给你背一首诗吧，是我为你而写的哦。
　　夜来香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让人思乡，让人心伤，
　　手中的希望已不知去向。
　　瓷杯散发出阵阵茶香，
　　不知明天会怎样，
　　我，只希望，
　　没有眼泪，没有悲伤。
　　前途有些迷茫，但心里一定要充满希望，
　　因为我是你永远的阳光。
　　我要你坚强，
　　我要你快乐，
　　我要你奋发向上。”
　　“新月……来，喝些葡萄酒吧，这还是我爸买的呢。”晓雪说得有些哽咽，我的喉咙很涩，鼻子发酸。就在我拿起酒杯放在唇边的时候，晓雪猛的把酒杯从我手中夺走，她的手一颤，玻璃制得酒杯落到地上，碎了，晶莹一地似冬季的雪花覆盖大地。
　　“你还是别喝了，也许那样才是最好的，这美酒还是我来品尝吧。”她说完拿起另一个酒杯连续喝了几杯，然后把酒瓶砸向窗户，玻璃碎了，砰地一声，酒瓶也碎了，晓雪慢慢蹲下，大声的痛哭，我的心立马慌了。
　　“晓雪……”
　　“呵呵，新月，其实死一点也不痛苦。在甜甜的葡萄酒中加点毒药，多好的方法啊。”我望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忽然明白了，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晓雪会那么狠心的离我而去。我握住晓雪的手，却发现她手中握着她和她爸爸在深圳时的照片。
　　我疯狂的大吼，“林晓雪，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平静的说：“是的，我喝了毒药，很毒的药，傻了吧？……”
　　“傻孩子，你才是真的傻，不，我这就去喊医生……”晓雪用力拉着我的胳膊，自语道“这药本是为我们两个人准备的，谁让你的父母那么爱你？！你是个瘸子，你的父母却不嫌弃你，他们总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你，关心你。我羡慕，我嫉妒，我要杀了你。可是，奶奶……好吧，等奶奶走后，我们再去找他们。但你，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对我那么好呢？呜呜……”
　　我瘫倒在地上，泪从我的眼中急速的流淌着，滴到我已经发麻的腿上。其实，她并不知道，我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是他们在路边捡来的，那时我还只是被父母遗弃的婴儿。听说那是一个十五的晚上，月亮又大又圆，煞是明亮。
　　我看着泪流满面的她，我心疼，我爬到她面前抱紧她。“走，我带你去看医生。”她的脸苍白的吓人，白沫从她的口中溢了出来。“没用的，我告诉你了，是狠毒狠毒的药。新月，你要紧紧抓牢身边的幸福，至少你有父母亲人在身旁。真的，新月，有你在我身边，真好，谢谢你……如果有下辈子，我不再做人，我要……我要做你窗户外的一棵夜来香……守候着你……新月……大学……我们的梦想……别恨……”
　　“晓雪……”我在心里默念着，呢喃着，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晓雪离开了，她选择在一个美好的夜晚结束了她鲜活的生命，虽然她曾说过她讨厌一切美丽的东西，一切美好的事情。我不知她是否还有牵挂，是否还有对人间的留恋，但我知道，她走的很安详。
　　晓雪，我不要你做我窗前的一棵夜来香，我要你在天国陪着你的家人一起幸福的生活着，做一个快乐的小天使。晓雪，我不恨你，一点也不，就像你不恨你爸爸一样。晓雪，你听到了吗？你是我心底最深沉的牵挂，你一定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