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山河》让我

1、【序】缘起

　　近几年来，相国皇城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眼光皆落在了相国太子殿下身上。
　　皇帝独子乾曜太子李醒美貌无双。首先呢，皇帝独子，意味着不会有皇子争宠夺嫡之事。再而，太子殿下貌若桃花，一笑倾城；性情温软，又心怀天下、体恤百姓。这样一来，凡是有女儿的士族大家无不想把女儿送入太子府中，甚至有上街偶然遇见太子的女儿家回家后哭着求父亲想办法让自己成为太子妃。可每当皇帝皇后提及太子娶亲一事，太子总以年纪还小，未有功绩无颜面娶妻为借口回绝。于是，皇城百姓们茶余饭后总爱谈论会是哪家姑娘烧了高香嫁入太子府。
　　此外，还有一件民间口口相传的故事。
　　不知是哪个伺候太子的大胆下人向外人说道，太子殿下疯狂迷恋古国将军贺承钺。
　　据说数百年前，天下大一统，世上唯有一个古国，而古国中便有一位年轻有为的将军贺承钺。早些年间，贺将军行军打仗，为国收复了边境几个小国。天下太平后，贺将军一直手握重权，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杀人无数，却也救人无数。他收养了很多因战争受害的孤儿，安顿了很多因战争受害的家庭。许是杀戮太重，这位将军从战场归来后还未享几年福，父母与年幼的妹妹相继因病去世；不久之后，贺将军也神智失常，成了个疯子，下落不明。
　　太子殿下的房中光是贺将军的图画就有数十幅，有的手握双锏，两把锏的手柄上皆有一枚透亮的星形标志，身披盔甲，以一副可怖的穷奇模样面具覆面；有的穿一身月白色长袍，身后背一个长条状布包，头发随意束起，以半块面具遮了双眼，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半张脸。唯一共同点便是没有露出贺将军全脸的图画。
　　太子殿下自小就被培养出了一副稳重的性子，但面对有关贺将军的东西时，他又是另一幅面孔。太子殿下年幼时，有话本说威猛的贺将军爱吃生肉，太子便逼着御膳房送生肉来给自己吃，谁都能看出太子殿下实在是难以下咽。可平时嘴刁的太子殿下这时却红着眼圈，忍住了呕吐的欲望，还要小声称着“好吃，好吃，不愧是贺将军爱吃的”。
　　这样的状况，持续到了太子殿下十六岁那年。
　　太子过十六岁生日，隔壁丰国派来的使者送上了一把陈旧的锏做贺礼，锏的手柄上刻了一颗凸起的星星。使者先是夸耀了一番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再说明了锏的来历。这把锏乃是贺将军生前所配的双锏之一。太子面上不显山露水，宴后却一直拿着锏做研究。听闻丰国开国皇帝曾是贺将军家门将，这把锏的来历显而易见。在送了这把与传家宝无二的锏之后，丰国与相国交往愈加亲密。而太子殿下也不再轻信那些话本中有关贺将军的内容，只是随身带着那把珍贵的锏。
　　——
　　乾曜太子出生在寒露后。太子殿下及弱冠，过完成年礼后带着自己的亲侍出游了。
　　回皇城途中，百姓们自发组起了迎接太子的队伍，有人熟稔地朝太子殿下喊道：“殿下，今年收成不错，又是一个丰年哇！”太子温声回道：“恭喜。”又有人喊道：“多亏太子殿下贤良，佛祖看到了，自然是要保佑我们的！”
　　又走了一截，太子殿下见路边拥着一群乞丐。乞丐们虽衣着破烂，但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情，与迎接太子的其他百姓们一同呼喊着太子。太子便令侍从将银两分给乞丐们。
　　“殿下，你相信世上有神吗。”
　　年轻的太子殿下勒住马，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其他乞丐都领了太子命人发下的银钱，感恩戴德地向太子殿下磕头跪谢。唯有向太子发问那名乞丐对这场施舍毫无兴趣，独自坐在街边的角落。乞丐脸上的脏污太重，头发散乱地披着，令人看不清他的面貌；身形有些消瘦，但看起来并不孱弱。他身子左侧放了个破碗，碗里有两枚铜钱；右侧放着一根被破旧布包包住约四尺长的东西。
　　太子的侍卫欲上前呵斥这名不识尊卑的乞丐，却被太子拦住了。
　　太子问道：“你为何不去领银钱？”
　　乞丐缓缓站了起来，无视太子身侧那些提防着他的侍卫，走到了太子面前。“殿下，你相信命数吗。”
　　太子下马，这才发现刚刚佝偻着坐在地上的乞丐竟是比他高出小半截。他挥退了侍卫，“你为何要问我这些问题？”
　　乞丐答道：“相国的乾曜太子，生来就荣华富贵。又是恩爱父母的独子，从未经历过险恶的勾心斗角，怪不得那么天真……愚蠢。”乞丐看了一眼将要拔剑的侍卫，冷笑一声，继续道：“人们早说过，笑贫不笑娼。你觉得你现在向街边乞丐发银钱就能得到仁爱的名声了？你这不是做善事，你这是伪善。你把银钱给了这群只知伸手要钱好手好脚的废物，那些为了他们的太子殿下勤勤恳恳劳作的人会怎么想？”
　　太子却是笑了，“这位朋友，你不也是你口中所言的废物么？”他直视乞丐的双眼，“辛勤劳作的是我的子民，落魄乞讨的亦是我的子民。我的子民有困难了，我帮扶一下，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人生在世，谁不会遇上点困难呢？如你所言，亦有不劳而获之人，但我相信大部分都是遇到了真的困难才会来乞讨。若是困难时刻连他们的太子都不帮助他们，那他们信仰的太子便不是太子，信仰的国家也不是国家了。”
　　乞丐又问道：“那你困难时，又有谁会帮助你？”
　　太子流利答道：“自然是我的子民们。”
　　“当你风光时，你的子民们会鼓吹你的功绩，以你为信仰。可是当你落魄了，他们当真就会一直追随你吗”乞丐轻蔑的眼神刺激了年轻的太子，太子沉默了。
　　“他们会有新的太子，新的信仰。而你？你只有你自己。无能为力的自己。”乞丐嗤笑一声，转身走向了自己的破碗。
　　太子低头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月白色衣袍，问道：“你识得古国将军贺承钺吗？”
　　乞丐顿住了步伐。
　　“自小父母便教导我要安身立命于家国，心怀宇宙山河。我明白世上万事万物轮回，新旧更替自有命数。”太子顿了顿，“大家都当慈悲为怀的贺将军是神话故事，我却一直以他为信仰。他陨落了，那些未做完的事，我便替他做。你问我信不信世上有神，信不信命数。那我告诉你，世间若是有神，路上怎会有冻死枯骨？怎还会有无辜人们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你说这是他们的命数吗？这明明是人为可以改变的。”太子一挥衣袍，上了马。
　　“贺将军曾是人们的神，是人们的命数。我将会成为他一样的人。我若是没了，自然会有人替上。那不是更好吗？我怎么会只有我自己呢？我还有父皇，有母后，有贺将军。”语毕，太子不管那乞丐的反应，哄着马儿轻轻说一声“驾”，马儿便踏起了蹄子朝前走去。
　　年轻的太子殿下策马奔向皇城，途中的百姓们开心地向他问好，而他也一一回礼。
　　乞丐拿起了地上那根破布包裹着的东西，温柔地褪去一半布包，露出了里面铜制的手柄，手柄末端雕刻了一枚小小的弯月。
　　“果然天真。”乞丐摩挲了两下发亮的弯月，又将手柄包了起来。他将放了铜钱的碗留在了原地，背着布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