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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万里归程:妖兽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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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6
许留君恐节外生枝,片刻都不停留。除了必要的休息,就一直御剑向北,从拂云阁到梨花谷,眼看着脚下树木从枝繁叶茂一点点变得灰蒙蒙。七天后他们落在距离梨花谷不远的小村庄,想置办更厚的衣服,但没钱。许留君是本来就没钱,白新茶的钱是留在了拂云阁。路过的淳朴大婶看出两人的窘迫,又问明了缘由,说可以送给他们儿子穿过的旧衣。
“总不能白拿您东西。您有什么能让我们做的体力活?”
大婶说你们长得不像能干活的人,一个两个脸白得纸一样。
许留君端详了一下白新茶,的确后者脸色惨白,有点快散架子的意思。当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们做体力活,不一定要用体力的。”说着他用符咒把墙角的一根大圆木桩给劈开了。动作潇洒漂亮。
“你干啥呢?”大婶震惊,“那是我孙子的玩具。”
许留君连忙道歉:“我给修上,修上。”
大婶拦住他,转头冲院子喊:“大庆!”
她的孙子大庆跑出来,不到十岁的样子。看见玩具裂开,不满地叫起来。大婶说你别吵,你一直想见却见不到的修仙人来了。
大庆一脸怀疑地瞪着他们。白新茶一言不发,许留君友善又略显尴尬地笑笑,觉得有必要证明一下,就把木桩复原。大庆围着木头左看右看,终于相信,激动得哇哇叫着抱住奶奶。大婶解释,大庆从村外过路人口中得知了少阳派,向往不已,励志要学习修仙。家里人千辛万苦淘来两本书,他没一点基础,根本读不明白。
许留君拉过大庆仔细看看。根骨不是完全缺失,但只有一点。大庆满怀希望地说,要做个大侠锄强扶弱。许留君实在不忍心打击他,就告诉大婶和大庆,等长大了可以先去逍遥派试试,他们对普通人的接受度更高。然后他把书中难点都慢慢讲给大庆,又教他入门的清心诀。直到夜晚大庆才全部理解。他好奇打量白新茶,问:“为什么没见他笑过?”
许留君不知道怎么回答,半天才说:“他忘记怎么笑了。”
笑也会忘记吗?大庆冲白新茶做鬼脸,后者平静地看着他,大庆就不敢了。大婶说除了隔壁的屠户和教书先生,还没人能让他安静下来。白新茶做到了。她麻利地打包好两套衣物,又弄了很多吃的,尽管许留君说他们不需要。然后大庆带他们出村。许留君又目送大庆回到村口,才转身踏上旅程。
“新茶师兄,”他说,“我一直在想,普通人能学一点修仙法术,哪怕只一点点,也是有好处的。普及寻常人可学的仙术,或是尽所能去帮助百姓,应是修仙之人的责任。可我们修仙界,只关心塔尖的明珠,从不肯向下看看,眼光未免太闭塞了。”
当思考到应如何做时,许留君却迷茫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想改变修仙界大多数人的认知,或许只能经历一场大的变革——但会有用么?改变会彻底而持久么?
白新茶没有出声。许留君自然明白,白新茶失去情感,也就失去了好恶,不会输出什么评价。他只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所有的想法都宣之于口——从他眼睛看到的,到他的回忆,再到他的联想。不管白新茶回应不回应,他都要让他与外界持续地连接,不至于被死寂吞噬掉。他们路过果园,许留君就指着果树问:
“新茶师兄,那是苹果吗?”
白新茶说不是,是海棠果。许留君很高兴他能开口说话,哪怕只是一句。
“我还以为是苹果呢,刚到少阳派的时候,师父让我和比我大七八岁的师兄一起听课。一次符咒测验我得了第一名,大家都夸我,师父却批评我简单的公式都写错。我年纪小禁不住,就哭了。”许留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师父慌了,他也不会哄小孩,就拉着我去侧峰摘海棠果吃,还说这是苹果。”
白新茶目不转睛地看他,听他说的每个字,一直到梨花谷的入口。许留君感觉一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他们裹得严严实实,御剑进入谷内。许留君心里总是不安,毕竟在梨花谷没发生过什么好事。他特意避开极乐城附近,趁着夏季无风期紧赶慢赶。但接近山谷中心地带时,暴风雪还是来了。他们躲进岩石缝隙,许留君在周围布下结界,生起一堆火,安顿好一切。今天是极乐城药效发作的日子,他顺从地等待它的降临。
Part 27
疼痛逐渐蔓延开来。许留君抬手覆上白新茶双眼。
“新茶,闭上眼睛。”
白新茶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
“我不叫你睁开就不要睁开。”
说完许留君就疼得顺着滑下去,蜷缩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抖,额头全是汗。汗液带走热量,就更冷了。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念晓山青教的咒诀,尽量均匀地呼吸,脑子越来越混沌,火焰模糊成一片血红。再醒时雪已停了,不知怎么的他抓着白新茶的手,还抓得死紧,指关节都变青白。许留君赶紧松手,白新茶却没有放手。
“别出声,”他低声说,“外面有东西。”
一瞬间许留君心慌不已,想着可能是极乐城的人,或者是感知到炎鸟存在的妖魔。他把耳朵贴近地面,确实传来不寻常的声音,开始悉悉索索,后面越来越大。他摇晃着站起,透过结界往外看——一只翅膀占据了半个天空,快速地掠过山谷之间,带起的风差点把他扇个跟头。跟着是几十头巨大、长着长毛的狼,但比狼大好几倍。许留君认出这是獦狚,只出现在传说里的怪兽。再后面是上百只怪鸟,他甚至叫不出名字。它们似乎有着共同的目的地,兴冲冲、浩浩荡荡地奔向西南。
“不是冲我们来的。”他对白新茶说。千军万马过境之后,山谷重归平静,只剩下积雪不断从山崖掉落的响声。许留君解除封印,和白新茶走了一段,就听深雪下还有细微动静。来不及躲藏,他只好抽出剑,厉声道:“出来!”
一只小小的獦狚努力刨雪钻出来,它估计是要跟上前面的大部队,但由于实在很幼小,跑得不快,细细的爪子又无法支撑在雪面上,陷进去了。许留君一把抓住它的后颈提起来。小怪物龇牙,被许留君轻轻扇了它一巴掌,就老实了,开始委屈地呜呜叫。獦狚长大了凶猛异常,甚至食人,但小时候还算温顺。它们的种群会特意培养幼崽好斗的品性,最凶狠的才能成为首领。
“我不杀你,”许留君说,“你要去哪里?告诉我我就放了你。”
獦狚可以听懂并说些简单的话,但不多。
“往……往南。”它费劲地口吐人言。
“哪个地方?”
小东西快把今生所有的储备都用上了,仍无法把它要去的地名翻译出来,只嘟囔出一些兽语。它感觉死期将至,吓得缩成一团,平常还有成年獦狚替它撑腰,但它们都走了。
“唉,你别怕。”许留君很容易就心软,从背包拿出一大块肉给它。獦狚又怕又馋,架不住许留君一直哄劝,一不留神肉就进肚了。这一吃饱它福至心灵,灵光一线,终于想起来:
“拂……”
“是不是拂云阁?!”
小怪物拼命点头,许留君一松手,它跑掉了。许留君忧心忡忡地陷入沉思——最可能的一种解释是,苏慧的计谋成功挑起天机府和极乐城的矛盾,现在两方要把对抗写在明面上了。极乐城既然饲养伏蝁,自然也会养着其他妖魔鬼怪。这些怪兽大部队,很可能是应号令去支援。叶远、王战等人若还没撤离,一旦怪兽到达,将陷入险境。但他们此刻折返已来不及,更何况还要尽快赶至极北之地。许留君召出一枚信号符咒,把接收人写成叶远,向拂云阁发射出去,祈祷能起到及时预警的作用。
风雪愈发猛烈。许留君很难过——叶远等人危机重重,他除了送去警告外别无他法;而他这边也是前途未卜,就算一切顺利,最后还是要和白新茶分开。他根本不具备谢为安近乎绝对理性的冷酷,所以永远在害怕失去。随后许留君又想起,师父魂飞魄散,却叫白新茶将最珍视的书埋在梨花谷,那这里也就算他的葬身之地了。谢为安教他、养他,也利用他。此时此刻许留君回忆的,反倒是刚被炎鸟所伤时,卧床七天七夜,被碎片折磨得死去活来,可无论何时醒来,师父都一丝不苟坐在床边,为他输送灵力——炎鸟实验失败,修仙界死伤无数,世界乱成一锅粥了,他还在找出路。谢为安教他的,何止浩如烟海的知识?
许留君抹去睫毛上的霜雪,也抹掉那些多余的情感。
“新茶,我们走吧。”他说,“师父曾说,有时候人能做的其实并不多,但是先做可以做的。我们先把能做的都做到。”
Part 28
王战跪在地上失魂落魄。叶远和秋筠也陪他跪着,握住他胳膊,不让他瘫倒。
“都是我的错,”王战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错……我怎么向姥姥和姥爷交代?”
“是我不对,我应该注意花容的动向……”叶远心如刀割。秋筠安慰了这个安慰那个,根本无济于事,连带着也悲从中来。正好旁边死伤者亲友哭声震天,哀景衬哀情,她也扑簌簌地落泪。三人哭成一团,冷不丁有人叫:
“表哥?”
王战猛然抬头。花容精神抖擞地站在他们前面。
“你,你你!”他以为出现幻觉,不过随后叶远和秋筠也叫起来,方知所见非虚。大悲后又大喜,三个人把花容拉过来又哭了一顿,才缓过来。
“我好像被冲到下游,然后一个渔夫救了我,把我送回来。”
“为什么说好像?”王战问。
“我记不大清了。”
毕竟花容总是神思恍惚,王战就没怀疑,让秋筠帮着把把脉。但秋筠并不精通医术,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来什么。叶远提议送花容回去休息。几人起身,却看苏灵已没了踪影。
“刚才她还在!”叶远道。他看苏灵如此失魂落魄,怜惜之心泛滥,此时不见苏灵,以为她亲历死亡情绪崩溃,更加担心。于是大家分头行动,秋筠叶远去找苏灵,王战照顾花容。苏灵被找到时就在寝室,迷迷糊糊地坐着。秋筠摇晃她,她像刚睡醒似的。
“怎么了?”
“大家都担心你!苏灵师姐,你没事吧?”
“我……”苏灵脑子里闪过很多片段,但似乎又并非属于她。这些记忆当然不是她的经历,苏慧已经离开拂云阁,临走前她像许留君对花容一样,为她的妹妹植入一段虚构的回忆。
“……沈放死了,对么?”她茫然地问。
秋筠还没来得及答复,就听外面一阵噪杂。有人挨着门大声喊:“所有人,回到各自住所,无允许不得外出!”
“这是怎么了?”秋筠跑出去察看,却被推回房间。叶远则被人拉出来,赶回自己寝室。他和王战对视一眼,后者消息灵通,已然知晓,对叶远耳语:“天机府要彻查怪物一事,调查清楚前,任何人不得踏出拂云阁一步!”
何劲垂首站立,等待沈洪波发号施令。后者还在来回踱步,周围形成了一圈极低的气压,让人心情沉重。沈放的遗体被妥善安置在拂云阁的冰库中,沈洪波不敢再看一眼。他必须尽早给沈放一个交代。终于他开口:天机府随行人员分为三组,一队人沿着江水上下游寻找线索;一队人继续搜救失踪弟子;剩下的看守拂云阁中各派弟子,封锁消息。
何劲在背后对何刚与何勇打了几个手势,两人立刻会意,早早离开了。何刚去毁掉水牢,同时搜索白新茶的行踪;何勇则向在极北之地的怪物发了消息,通知它们马上赶往拂云阁,埋伏在距其十里以外。一旦天机府有实际动作,就可增援。何劲则请示:“是否需要我们也派些人手?”
沈洪波不置可否,只是在沉默地等待。何劲自然清楚天机府派沈洪波来此的目的,既然天机府用如此隐晦的方式试探,说明他们并未掌握确凿的证据。他早早运送驯养的妖兽去极北之地,以为做好了准备,根本没预料伏蝁会从水牢出来。白新茶半死不活,绝不可能凭个人力量对抗人面蛇,所以到底是谁?何劲首先想到的是天机府自导自演,但很快又推翻了这个想法——沈洪波若知情,必定不会允许沈放下水。况且,是谁做的在当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给天机府合理的解释。否则,天机府和拂云阁就会有实质性的冲突了。
何劲倒不怕冲突,更不怕干戈。他最终的目的就是取代天机府,所以战争是必然的。只不过,不是现在。他还缺少真正能对胜利起到决定性因素的武器——炎鸟。
电光火石间何劲脑子转了一百八十道弯。既然时机不到,便只能找个替罪羊交差。他犹豫了一瞬,然后又难过了一瞬,就对随从悄声道:
“让少阁主在书房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