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遥远的幕阜山》吴敏

2、正文1

　　简略地说，一九六六年开始的那场席卷全国的无产阶级□□，到六十年代底，开始了清理阶级队伍。我的外公，犯汉奸罪解放后被人民政府镇压，父亲挂名参加了三青团，还当过几天乡丁,我自然不能被重用，领到—纸带放逐性质的调令,从镇中学调到大山中的—所小学任教。
　　清晨,我从家中挑着一担简单的行李上路了。脚下是曲曲弯弯、窄得只有尺把宽的田堘路,土坷垃高低不平,走起来跌跌撞撞。
　　这正如我的求学路。
　　本人可以自豪地说,从小学到初中,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这可能与父亲的督率有关。我在初中,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到初三,每次统考、摸底考试,均名列全年级前五，第一名居多。我们这所中学,在全县地位很低,年年初升高排在后三名。学校就指望我能考上地区重点高中。因此,在填志愿时,学校校长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亲自给我的第―志愿填地区重点高中,并叫班主任通知我。这正中我下怀。在此以前,父亲要求我第一志愿填师范。而我一门心思想读高中考大学。为此,父子俩还发生了争执。父亲唯一的理由是,家里无钱供我读高中直至读大学。我一直觉得,父亲这一行为与他一惯的行事相悖。家庭经济困难不假。困难是可以克服的,无非是多吃点苦,好在我们吃苦吃惯了。现在校长给我填志愿,看父亲还有什么话说。回家父亲问到志愿时,我还是耍了点小手段,对父亲说填的师范。那知父亲不放心,步行二十多里赶到学校。父亲找到班主任,班主任高兴地对父亲说,你的孩子在全年级成绩最好,考取县高没问题,很有可能考上地区重点高中。校长给他填报了地区重点高中。他那知我父亲不容商议的说,我的孩子只报师范学校。班主任很意外更很为难,只好带父亲到校长那里。校长热情地接待了父亲,反复给父亲做工作,让孩子读高中上大学。父亲一口咬定,我的孩子只读师范,磨了半天,硬是要校长当面更改了志愿。
　　我毫无意外地,以高分录取了师范学校。上师范就意味着跳了“龙门”—吃商品粮,拿工资,成了公家人。但接到录取通知书,父亲并无喜色,而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中考那年暑假,我参加农业劳动。―天,我要好的发小水生,神神秘秘把我带到村外一棵大树下。他说,你知道今天外面来的两个人是哪里的。我说,我不知道外面来了人。他说,你当然不知道,他们瞒你全家,那两个人是师范学校来的,来外调你的。我是躲在一边听到的。我问,为什么外调我他说,那两个人说你的考分超过了学校录取分数,可以录取,这次学校外调你家的成份历史。
　　听他这么一说,我紧张了起来。我问,哪些人参加了,都说了什么他说,有队长,还有与队长一个房头的两个人。他们说,你外公是日本人的密侦长,你父亲是三青团和乡丁。他们激愤得很,说是不让我们贫下中农子女上学,让这种人上学,我们坚决不答应!我忙问,那两个外调人怎么说水生说,那两个人说,我们回去研究研究。听水生这么一说,我心里凉了半截。我把这事说给父亲听,父亲叹了一囗气说,我担心的事终于来了。这时,我才明白父亲要我报师范学校的良苦用心,他是担心我读高中考取了大学,因政治原因不被录取。时值反右不久,政治形势非常严峻。
　　我终于录取了师范学校。上学一个多月后,副校长跟我严肃地谈了一次话。他说,学校也不瞒你。当初你的外调情况不好,学校认真地进行了研究,因你学习成绩优异,在这批录取的学生中,你的考分最高,学校领导认为可以给你一个上学的机会。谁知你家乡连续向地区教育局发了几封告状信,坚决要求把你退回去。学校领导向上面汇报,说你成绩特别优秀,个人表现不错,还是继续读书好。地区教育局回复,那就留下来,如表现不好,立即退回。你要在政治上上进,个人表现要好，学习成绩要优秀,不要辜负了学校领导。否则，学校也留不住你。我立即向副校长表决心,说,政治上表现不好,学习成绩不在全班前五名,我自已卷铺盖走人!
　　这样,我就有比我的同学更艰辛的三年学习生活。我扫了三年寝室。全国学习雷锋做好事,我掏了三年厕所。我用一切课余时间复习功课。星期天我整天在图书馆。每次临考,我起早贪黑。三年时间,我的学习成绩保持前五名。我用了二年半时间,写了十多份入团申请书,才光荣地加入共青团。
　　我就这样一波三折地好不容易读完师范学校,分配到家乡的公社中学任教。
　　太阳离地还有丈把高,我走到大山脚下。横在我面前的大山叫横步岭。听说爬上这座山,在山脊上还要走好几里,再下山,所以叫横步岭。学校在山那边。
　　开始登山了。山真是太陡了,又全是滑溜的黑石头,真是走三步退两步。登山不多久,就浑身泗水汗流。有了这次登山经验,以后即使是在天寒地冻的日子,登山前也要把棉袄棉裤脱下来,挑在肩上上山,下山时再穿上。否则,天再冷,汗水也要把衣湿透。
　　在薄暮时分,我终于登上山顶。我坐在山脊上回望家乡,落日的余晖把田野染得一片金黄。转头望,群山叠嶂,雾霭从山涧冉冉升起,一片迷茫。我的心也是一片迷茫。这时,山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原来汗湿的衣服己冰凉地贴在身上。我站起身挑上行李。我要快点走,不然,天就黑了。
　　走了几里山脊,又下到山涧,天已黑了。山间一条弯弯曲曲的茅草路,茅草缠脚,走起来歪歪扭扭。四周漆黑一团,只是凭感觉走路。不时有一只什么鸟,呱的一声飞起来,吓人一跳,又不知飞到那里去了。还不时传来一声声怪叫声,也不知是什么兽的叫声,在这漆黑的山间,格外瘆人。我就
　　这样一路惊慌地走着,走着。
　　终于,在一个山岙,一灯如豆,学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