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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市井相遇 ...

  •   黑夜中,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夫浑身是血,双手紧紧握住缰绳,路旁的歪脖子树一闪而过被远远甩在身后,马的速度已经达到顶峰,车厢发出不堪重负的哐哐声。马夫紧抿着唇,右胸一个巨大伤口被混乱地包扎着,因为颠簸,血迹浸满白条。

      他神情严肃,唇色惨白,直到看到不远处有亮光逐渐显现,一直紧绷着脸才松懈下来。

      “公主,前面就是长安县了。”车夫低声说道,说话时腔调古怪,压着舌尖说话,但是声音中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精致惊艳的小脸,肤若白雪,秋水明眸,最显眼的是右眼下眼睑有一点红色的泪痣,随着颠簸的道路,跃跃欲飞,衬得人楚楚可人。

      大英天子五十寿诞,举国同庆,大英朝周边数十个附属国皆来长安拜会,各地奇珍异宝纷纷涌入长安,半个月前,长安已取消宵禁,灯会庙会接二连三地开着,就连长安城下属的长安县和千秋县都深感圣意,百花齐放,千灯不灭,万人同欢。

      车内年轻美丽的女子看着越来越近的光点,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阖住眼睛,再抬眼时便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车夫的后脑勺,红唇轻启,眼神凌厉,冒出一串外邦言语。

      车夫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脖子一疼,他的意识随着他的脑袋掉在地上滚动,身体还坐在马车上随着马车快速奔跑,最终轰然倒下,跌落在地上。

      车缰被纤细修长的手紧紧握住,只见那双金贵的手用力勒住绳子,马车应声停下,那女人神情冷漠,似水眸子最后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亮如白昼的县城,最后消失在漆黑的夜晚,只留下空荡荡的一辆马车和不远处尸首分离的人。

      明月高悬,挂在亮如绸缎的夜空,柔和的月光洒在大英王朝的每个角落,也照得路上那匹被遗弃的马,滚圆的大眼睛充满着无辜与不安。与此同时,一墙之隔,墙内是嬉笑热闹的盛世场景,墙外是漆黑荒凉的入城小道,隐隐有小孩放肆的笑声断断续续传来,打破了城外沉默的桎梏。

      长安县作为长安城京兆尹下属的唯二县城,说是一个小小的县,但繁荣程度远远超乎众人相信。长安县毗邻蓝田县,此番为庆祝圣人五十千秋,早早便运进了数十车上好蓝田玉,以玉代花,以求百花不灭,千秋长存。

      规制整齐的大街上,因为千秋节这等大事,一个月前便没了街坊界限和宵禁管辖,加上大英对女子束缚较低,一到此类盛况,街上便涌动着无数人,他们或在河边看花灯,或逛庙会,有时随意拿起路边摆放的东西,也是种类繁多,样式新颖,让人目不暇接。

      “这个京兆尹和长安县的县令可是为了抢功劳花了不少心思。”来喜阁的阁楼上,一位穿着月白色圆领袍的俊秀郎君,右手装模作样摇着扇子,左手撑着下巴看着地下来来往往的人群,语虽含笑却也语意不明,眼角的红色泪痣随着他说话跃跃欲飞,闪着灵动的光芒。

      “就你有眼睛,这次带你出来可别给我惹祸。”对面说话的男子比他年长,器宇轩昂,一双含情桃花眼似笑非笑。

      他看向湖中用几块巨大蓝田玉雕刻成的如栩如生的牡丹,敛下笑意,“长吏久于政,然后风教敦。这今年上任的京兆府怎么就不能安分守己一些。”

      “什么人带什么货色,也不看看这个京兆府尹是谁塞进来的。”年轻点的男子冷笑一声,原本脸上的好心情顿时消失不见,琥铂色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向那朵巨大艳丽的牡丹。

      四层花瓣层层叠叠盛开,花蕊用一颗颜色清透的龙陵黄龙玉雕琢,花萼则有翡翠精雕细琢而成,加之周边河灯众多,如繁星入河,星星点点,远看如灿烂银河,更衬托得整朵牡丹雍容华贵,气质不凡,可见不仅花了大价钱而且也花了不少心思。

      “长安县和千秋县是入城必经县,如今宫内两边相互较着劲要夺得圣人恩宠,会这般行径也不足为奇。哥,走吧,看久了,也没甚意思,不过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罢了。”年轻的男子不可置否地嘲讽着。他姿态潇洒地收了扇子,随即又开了扇子,在这个微凉的初冬,假模假样地扇着,大大的眼珠子不安分地转了一下。

      “哥,反正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我听说长安县有一红馆远近闻名,不如……”

      “胡闹。少学那些人的坏毛病。”年长点的男子斜了她一眼,语含警告地轻声呵斥了一句。年轻点的那人讪讪地收了扇子,圆滚滚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瞄了他哥一眼,见他毫无心软态度,上前一步,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晃了一下。

      “哥,我就看一眼。”他伸出一根手指可怜兮兮地说着,态度诚恳,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红馆是什么绝妙的好地方。

      “别胡闹,这次你禁足还没结束便带你出来,若是被发现了,你少不得父皇一顿念。”年长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他年级也不过二十出头,但是姿态沉稳,眉目冷静,穿着同色的月白色圆领服却丝毫没有身旁少年的稚气。

      “你从出生之日起便授封为千秋公主,尊享无比,内宫上下谁不得退射一地,再者这几日正值父皇千秋,若是被人发现逛那地方,你是准备这次去哪里受罚,到时那人新仇旧恨,有你受的。”

      时于归只是顺嘴说了一句,没想到皇兄变着法子在她耳边念叨,总结下来就一句话——别给我闯祸。

      她撅噘嘴,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喜阁。

      门口立着的侍卫接到自己主子的视线,连忙跟了上去护着公主,免得被人冲撞了,到时候脾气上来了,可谁都遭不住。

      时于归也不是骄纵的脾气,冷风一吹便冷静下来。她虽然被千娇百宠地长大,但母后生她难产而亡,如今偌大的皇宫只剩下一个哥哥,如今的大英国太子,前途莫测,空有虚无的圣人恩宠却战战兢兢。

      而如今成年皇子中,前有一个家世了得的长子,后有冠绝后宫的丽贵妃所生幼子,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兄长的位置,她自然不会自己送把柄上去。

      “我就是觉得你总是说我,我才不高兴的。”时于归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对着后面跟上来的兄长,快速地倒打一把,“明年我就及笄了,你总是说我会让我嫁不出去的。”

      “说这些也不怕被人笑话,再者若真是到了婚配年纪,天下儿郎谁敢不求。”时庭瑜摸了摸时于归的脑袋,信誓旦旦地说道。

      时于归,一出生便被册封为千秋公主,得圣人宠爱,自小养在膝下,亲自教养,别说是这大英朝独一份,便是往前推几个朝代也绝无此例。

      她的生母是圣人的少年妻子,未仙逝前,后宫独宠一人,无人能掠起锋芒,即便如今后宫内盛宠如丽贵妃,后位也已空虚十三余载。所以今朝,时庭瑜能说出这番话,确实是事出有因,难以反驳。

      “我的驸马,可要我自己选。”时于归皱皱鼻子,少女情态地说道,“要天下第一人才好。”

      时庭瑜宠溺地看着她,他十岁那年,母后因她而难产,他原本不喜爱这个妹妹,奈何她出落地越发像母妃,眼敛下的一点鲜红泪痣随着年长而越发显眼,更别说是言行举止,体态面貌,连眉目流转间都惊人的相似。他便渐渐软了心,对着她越发宠爱起来,一如当年母后对他一般。

      时于归他们顺着人流看着街边的摊位,她突然看到一个摊子上买的辟邪面具,奇形怪状,色泽或艳丽或沉重,停在摊位前,拿起其中一个面具,扣在脸上说道,又拿起其中一个中间有一道红痕的面具,递给时庭瑜,送到他眼前。

      “这个给你。”她说着,把面具带到时庭瑜的脸上,顿时把那张俊秀非常的脸遮住了。

      摊主混迹市井三十年,一双利眼早已看出两人不凡,连忙谄媚地说道:“这个小郎君好眼光,这可是古傩面具,整条街上独家一份,小郎君刚手上拿的这个可是傩戏中的尊者,寓意极好,您自己带的也是极为尊贵的寓意,这个原本三十文一个,如果小郎君两个都要只需要五十文即可。”

      时于归开心地一挥手,下面的人很有眼色地递了六十文钱,摊主更觉得自己眼光没错,于是兴高采烈地说道:“两位郎君真是好眼光。这种面具可有驱邪避祟的作用,我还有一首请神曲儿,来唱与两位郎君听。”

      荒诞奇怪的强调在喧闹杂乱的环境中轻轻响起,语调虽轻且奇异却又安抚人心,古怪的发言像是远古神明在轻声吟唱,虽然时于归听不懂那些话却感受出背后的力量,古朴厚重。

      “没想到市井之中还有懂楚地方言的人,果然是人才辈出,是吧,方思。”

      说话的是穿着对襟窄袖的胡服,脸上稚气未脱,却开始学人蓄胡,摇着一把浮夸的玉石扇,穿着打扮不伦不类,说话又老气横秋,偏偏眼亮如星,透出狡黠的味道。

      “‘上洞桃园请出了开路将军,忙来到,你是主家了愿人,壶中请出酒三巡’。摊主你看我这唱的官话如何。”那人张嘴便哼了一句,曲调如出一辙,竟是记了下来。

      摊主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惊讶之色,连连拍手称快,大呼郎君厉害。这一叠声的夸奖可把那人激动的,扇子摇得更加欢快了,用手锤了催身边人,挤眉弄眼道:“我是不是很厉害。”

      “嗯。”

      应话的人,同样穿着翻领窄袖袍,外罩一件纯黑色披风,回声侧脸间,灯光下的脸色微微苍白,腰间系着玉石腰带,仪容整洁,和煦端方,腰后方配着一把长剑,剑头乌金打造,肃穆沉重,不同凡响。他的声音如金石撞击,清脆入耳。

      时于归耳朵酥麻,面具下的脸倏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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