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屋漏偏逢连夜雨 ...
-
周嘉琪对邵宁致说:“我们离婚吧。”
周嘉琪对他说:“你知道,我是最正直不过的一个人,我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
她对他说:“从前的时候,我是真的爱你。那时候我爱你,是因为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人。哼,你也别急着撇清关系——别说那是你爸做的,不是你做的,你是清白的——这话,我可不信,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爸是这个样子,你能好到那里去?保不齐你现在在我面前装着可怜,实际上呢,背地里不知道做着什么样的龌龊事!我周嘉琪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不能让你们给连累了!”
邵宁致疲倦地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周嘉琪。迎着周嘉琪冷冷的目光,片刻,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半年前的铮铮誓言,一年前的浓情蜜意,再往前一点儿,一年半?两年之前的海誓山盟,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离婚?是意外吗?至少,在父亲出事之前,邵宁致从来,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和周嘉琪三年的感情就此惨淡收场。他想过很多他们婚后会有的和谐场面,想过和她若拥有一个小小的婴孩,抱在怀里香香软软的触感。她标致温柔,他幽默帅气,半年前还是人人歆羡的一对璧人,身边的友人也常常打趣他们是佳偶天成,可……
算了。我以为不可能发生却偏偏发生了的事,还少吗?不久以前,父亲在我眼中,不也是正直,刚正不阿的吗?我不是曾经也以父亲为榜样的吗?当初,我爱上嘉琪的,不也正是因为她善良正义吗?是啊,我以父亲为榜样,现在,父亲却出了这样的事,她自然是觉得,我是与父亲同流合污的了。可笑啊可笑。邵宁致。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品行高洁如莲花,没有想到,滋养这朵莲花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塘底的污泥!
相爱一场,夫妻情分尚在,是我该放手了。对。是我,连累了她。她说得没错。邵宁致自嘲地笑笑。连朝夕相处的妻子,也因为父亲而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人品,那么在自己的同事,朋友,乃至路人的眼里,自己虽然没有被查出点什么,可能也只是一条侥幸的漏网之鱼罢?有谁会相信,贪官的儿子,竟一心想着能拥有自己的事业,能心怀天下,满心想着为这个国家,为人民做些实事?
不会有人再信任他了。
周嘉琪抱着双手,冷眼看着邵宁致端来椅子,踩在上面,伸手将墙上他们的结婚照拆了下来。相框很沉,邵宁致下来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和当初将它挂上去不同,没有人,也不会有人来帮他扶着椅子了。卸下来的相片,邵宁致随手正面让它靠着墙面。周嘉琪走过去,将相片轻轻翻了个面。新娘幸福的笑容被遮起来了。
隔壁房间里好像有动静传来。是母亲又开始呜咽了吗?邵宁致太累了。现在,他已无力再去安慰母亲了。
周嘉琪走了有半个月了。也许还多几天。
这个家现在又少了一个人了。房子里空空荡荡的,却显出一副没有人打理的脏乱。邵宁致以为自己要花上一个月,两个月去接受周嘉琪不会回来的事实,去接受父亲当真做了不该做的事的事实。可他到底还是得熬过来,去想一想怎么走下去。他已经踌躇了很久了,现在他终于打开门进来母亲的房间。
被子乱糟糟的。曾经两个人的卧室现在只剩了一个人。然而床上依旧放着两只枕头,两床被子,一如从前。
向来被擦得锃亮的床头柜,床沿而今都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邵宁致记得从前母亲是爱拉着窗帘让阳光斜斜照在床上的,今天却被掩得这样严实,连一丝暮色也进不来。
江英见儿子进来了,便起身说,’饿了么?我去做饭。”她才跨出房门,就听见邵宁低低地说了一句:“妈,我辞职了。”
邵宁致已经想过了很多母亲听了自己做的决定之后的反应。
在他话语落地之后的几秒钟里,江英也的确在脑海里把邵宁致认为她会说的话都过了一遍。但她想,这些话,很多都没有必要说了。她太了解邵宁致了。
”你应该已经找好下一份工作了吧。”
邵宁致失笑,自己的妈妈,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啊。她知道自己只有到万无一失的时候才会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在N市,万芳园林设计。阮夏华在那里工作,我投了简历。”
“N市。”江英复述了一遍。“也好。”她努力挤出笑容,接着又怕这个笑容过于勉强,于是打趣到,“你从小就对设计这一块很感兴趣。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在楼下的操场上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搭房子你这么聪明,做这一块一定很不错。”
江英见邵宁致没有出声,想着不能让他再心烦了,于是说:“也不早了,我得做饭去了。对了,阮夏华?是不是以前高中里你们寝室里那个黑黑瘦瘦的?他现在在万芳?”
“嗯。他也是读建筑的。前年他研究生毕业去的万芳。”
他的语气淡淡的,好像没有情绪起伏。没有怨恨和疏离。
江英还想说些什么,却将那些话咽了下去。当初,劝儿子先工作,放弃考研的,是自己啊。她知道邵宁致的不甘。那时候她还以为,丈夫能保儿子前程无忧。原谅你爸爸。他也有他的打算。他是真心为你好的。这些话太苍白太无力了,江英说不出口。
”以后。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妈。“邵宁致沉沉地看了母亲一眼,接着说,”你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的。剩菜每天该倒的倒,可别净热冷饭吃了。”
从父母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邵宁致回了阮夏华:“我买了三天后到N市的车票。周二上午你要上班就不麻烦你来接了。宾馆我自己来订。”
一会儿屏幕闪烁,邵宁致看着对话框上写着“好!等你,兄弟。”终于露出了这么多天第一个微笑。
阮夏华是邵宁致的高中室友。毕业经年,他们班中还保持着联系的高中同学本来就不多,依旧称兄道弟,隔三岔五还会小聚一次的,也只有邵宁致和阮夏华了。
高中的时候他们是上下铺,两个人都爱极了收集各种建筑模型,有共同话题的两人时常在一起侃大山,最后相约一起填报H理工大学的建筑学。
高考的时候邵宁致语文崩盘了——虽然他自诩为理科生中语文最好的那一批,然而他高考的那一年Z省语文难得变态,引无数理科生竞折腰——不过邵宁致仗着自己数学好,更兼他考试的时候手感极佳,遇神杀神,竟然得考出了高中时代数学最高分,最后成功填上了H理工大学建筑学。
阮夏华就不如邵宁致幸运,其实二人的平时成绩是旗鼓相当的,只是阮同学在刷新了他的语文历史最低纪录的同时还刷新了他的英语历史最低纪录,这个分数对阮夏华打击极大,因此他一直坚定的认为高考时自己的语文英语两门课的每一道主观题一定是落在了女老师的手里,而这些女老师都刚刚被自己风流倜傥的男朋友给甩了,改试卷的时候想着字如其人,看到自己试卷上飘逸的字迹就不由联想到了自己帅气的前男友,情难自禁于是给自己判了低分,丝毫没有想到一位日后建筑界的大佬的命运就有可能在她们的一念之间改变。
最后尽管考前阮夏华嚷嚷着自己“稳了稳了,这次我一定是抬头985,低头211。”最后却不得不向命运的恶势力低头,打点行李怀着对建筑的一腔热情去了建筑老八校中唯一一个既不是985也不是211的学校。
四年后两人毕业了。阮夏华大笑不止,说四年前他被一帮失恋的女老师坑惨了(虽然邵宁致吐槽说也许只是因为他的字太狂野人家老师压根认不出他写的是啥),这回考研他为了遮掩自己的绝代风姿已经过了整整一年没有理过头发,难得刮一回胡子,天天外卖伺候,每日久坐于书桌前妄想以脑细胞的消耗来保持身材,忍着理科生对政治英语巨大的排异反应在寝室里日日背政治单词的日子了,想来老师总不至于给他低分吧!最后果然阮夏华考上了T大研究生,也算是了却了心愿。
而幸运女神这回却没有眷顾邵宁致。或者说,邵宁致没有给幸运女神一个眷顾他的机会。
“回来吧,别考研了”,江英在电话里说,但邵宁致知道这其实是父亲的意思。
“J市设计院现在在招人——我们J市虽然不是什么大城市,但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也够了。妈妈知道你想考研究生,那不你工作之后也可考在职的呀?研究生到时候还可以考,这么好的工作机会可是难凑的……”
“宁致啊,爸妈就你一个儿子。爸妈老了。爸妈希望你能回来。你听话,啊?”
邵宁致回到了J设计院工作。稳定了五年后,也就是现在,他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