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仙垂怜》白云期

4、第 4 章

　　时光荏苒，寒意笼罩大地，叶萤走进天璇殿，雪花落在她肩头。

　　几月过去，叶萤学会了许多，她本不愚钝，止步峰的这段日子，进境很快赶上了同届弟子。曲攸宁清疏惯了，没亲自教过她什么，她初入茅庐，也不需要什么高深指点，御灵多嘴几句，也能答疑解惑。

　　她自止步峰御剑而下，离去时曲攸宁淡淡道：“这里你以后随时能来，中途禁制，对你放行。”

　　“岛主此言当真？”

　　“若是有人欺负了你，你尽可来找我。”

　　叶萤离去时，多看了曲攸宁几眼。中庭花落满地，曲攸宁背对着她，说不出的感觉。

　　天璇殿，众弟子站在殿下，垂首屏息，等待着命运的挑选。自开山大典后已是一年，一年时间足够众人显示资质，赢得岛上仙师瞩目。拜师礼中，眼见众人纷纷被选中离去，叶萤站在人群里，有些心急。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

　　一个声音响在耳畔，有些熟悉，叶萤看过去。

　　女子如空谷修竹，背负长剑，朝叶萤走过来。笑吟吟地看她，目光带着锋芒，毫不掩饰。叶萤心底一惊，有些想躲。

　　徐悦知每次见她都带笑，曲攸宁很少对她露出微笑，可她更亲近曲攸宁。

　　“师兄无暇教导你，既然他多看你一眼，想必你也是有几分不俗的，不知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没有人挑叶萤做徒弟，徐悦知递了信物给她，举行收徒之礼，叶萤按部就班，依样照做。礼成，从此以后，徐悦知便是叶萤的师父。

　　一切都来得突如其来。

　　叶萤没想过徐悦知会收她为徒，徐悦知的目光锐利，叶萤想起上次见面，总是惧怕。

　　如今……徐悦知便是她的师父了。

　　叶萤随徐悦知离去，一路落下风雪，徐悦知走在前头，女子背影高挑，像能支起整个天来。这是叶萤在曲攸宁身上都没有过的感觉，曲攸宁要是像白雪，她就像这广袤的天空。

　　不是说她胜过曲攸宁，只是她分明是个女子，却给人坚实可靠的感觉。

　　叶萤走在雪地上，一脚深一脚浅，徐悦知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离自己颇远，道：“你果然是他捡来的，才及练气。”

　　“跟上吧。”

　　徐悦知把叶萤拎到身边，一股暖流覆盖叶萤的全身，行路也不再吃力，抬眼看徐悦知，那形象在心中，也越来越不分明。

　　到小院时，已是深夜。叶萤推开柴扉，月光明晃晃洒了一地，她一脚踏进去，身后的徐悦知却没迈步子，只定定看她。

　　“叶萤。”

　　叶萤回头，徐悦知背对月光，侧脸在黑暗中，显得幽深莫测，“世事就跟这明月一样，阴晴圆缺，总无常形。人也是这样，总会生出多余的心思。”

　　徐悦知道：“你喜欢师兄，对吧。”

　　叶萤看她，警惕起来，像个忍着炸毛的小兽物。徐悦知留神她的反应，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小小年纪，举目无亲，他对你好，你难免把他当一个依靠。但他那种人，谁也不会放心里的。”

　　“再说……”

　　徐悦知朝她走过来，手抚摸她的脸，“皮相总能迷惑人，但完美的皮相下面，是恶鬼还是圣人，谁能把握这一切呢？”

　　徐悦知说的轻描淡写，却像把叶萤的心里话都读出来。叶萤沉默一会儿，月光下，黑发黑眸都沾上清幽。她抬眼，眼里如有幽微的光，“我相信岛主。”

　　叶萤一夜失眠，第二日晚起。徐悦知罚她练入门剑法，自辰时到正午，一刻不停。

　　自此每日练剑，就再没断过，奇的是徐悦知从未教她一招半式，消磨她的时间一般。徐悦知有命，叶萤遵从，每日练得胳膊酸痛，时间一长，基础剑法越发纯熟，可还是没人教导，徐悦知像没有这个打算。

　　屋檐下，徐悦知倚柱饮酒。

　　叶萤走到她面前，“师父。”

　　徐悦知放下酒坛，示意她说话。叶萤道：“每日自修，徒儿剑术已无法精进，还请师父指教一二。”

　　“今日我给你布置的课业，你做了吗？”

　　“入门剑法一百遍，徒儿已经完成了。”

　　徐悦知点头，说出的话却出人意料，“外面天色还早，索性时间还多，再练一百遍吧。”

　　“徒儿自知根基薄弱，每日练剑百遍尚且不足，只有更勤奋苦修。但一直练入门剑法有什么用，徒儿不想只会入门剑法，要是遇上奸恶之徒，能做什么？”

　　徐悦知道：“你不出仙渺，这足够所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剑道太强，总会失去一些东西，对你不是好事。”

　　叶萤不再一味忍让，带着锋芒，“徒儿只知道，若是无能，就无法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徐悦知提起酒坛仰面灌了一口，酒液入喉，她偏头，正看了叶萤一眼，道：“怪不得师兄对你多看一眼，可你要学什么呢？”

　　“剑乃杀人之器，学识、法术我都不及师兄，只有杀人的剑能与他一争，你想学真正的剑吗？”

　　小院风雪满天，迎风狂舞。像有某种气机将人和天地牵引，徐悦知一抛酒坛，一道剑气自指尖击出，酒坛崩碎，如雨洒落。徐悦知长剑出鞘，清光一现，搅动茫茫风雪，天地变色。

　　白茫茫的光似要撕裂天地，清光凛冽，女子身姿如游龙，似惊鸿，自满天风雪而来。罡气激荡，天地似两分，一面风雪，一面死怖。

　　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劲风扫过叶萤额前碎发，一缕发丝应声而断。

　　叶萤回神，额上竟有冷汗。

　　仙剑有灵，飞回徐悦知背后剑鞘，轻鸣一声再没声音。徐悦知收起凌厉之色，整个人闲靠在柱上，倦看满天风雪，一坛酒放在脚边，她提起酒坛，“叶萤，你为什么一定要学剑呢？”

　　“我有一定要做的事情。”

　　徐悦知看了她一眼，“太执着了，不是好事。”

　　叶萤不语。

　　徐悦知喝了一口酒，酒有些呛喉，她咳嗽出声。她酒量太好，哪怕是整日喝酒，叶萤也从来未看她醉过，叶萤知道，她比自己还清醒。

　　隔日徐悦知没再命叶萤练剑，连着几日大雪，叶萤在院子里默写清心咒。用木枝把清心咒在雪地里写一遍，再施法抹去痕迹，重新再写。写上一整天，都是无用功。

　　徐悦知像只剩下喝酒打发时间，唯一的乐趣是折腾叶萤，不练入门剑法还有许多花样，类似写清心咒的法子，一一实践过去。

　　雪地里残留谷穗，叶萤走遍附近，每日拨弄收集。谷穗洒落庭前，有雀鸟飞停，徐悦知偶尔看了，与她闲谈两句。

　　叶萤想学到本事，不想蹉跎时间。她看出来，那日过后，徐悦知更敷衍自己。她不想教导自己，就因为自己的所谓执着？

　　叶萤晚上常常梦到奕奕，遍体鳞伤，抓着自己的手一遍遍问为什么不救自己。这是她最后的亲人了，村庄七十多口人死于非命，她一事无成，怎么救奕奕。

　　叶萤想了想离尘殿，又想了想离尘殿上的人，攥紧了手里的琴穗。黑丝层层缠绕，流苏古雅，与曲攸宁的琴相得益彰。

　　这是要送给曲攸宁的，叶萤离开离尘殿时，还未完成。这些时日，她白日劳累，夜里借着烛光编织，总是一份心意。

　　半山处罡风成阵，远远看着，都像要削下一层皮肉。叶萤畅通无阻，御剑上了止步峰，离尘殿中，御灵出来迎接她。

　　叶萤再见御灵，分外亲切。御灵仔细打量叶萤，“你一定是又受欺负了。”

　　叶萤不语，御灵走近她，皱眉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一个人很孤单。今天你终于来看我，可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也不开心。”

　　叶萤展颜一笑，“怎么会，我过得很好，你就放心吧。”

　　“岛主不在吗？”

　　“你离开之后，岛主也离开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曲攸宁不在，叶萤陪了御灵一会，就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叶萤想起自己和曲攸宁的相处，这才发现他们的过往太单薄，她对曲攸宁，哪怕是一点了解也没有。

　　曲攸宁去了哪里，又什么时候回来，他为什么在止步峰上设下禁制，又为什么要对自己格外留意？

　　紧握手中琴穗，叶萤回去，一夜无眠。白日不见徐悦知饮酒人影，半夜叶萤听到推门声，披衣一看，徐悦知从外面回来。

　　徐悦知像离开过仙渺岛，身上沾了外界气息，似曾相识。叶萤回想……修仙者气息清净，可眼前人气息浑浊，隐隐透着股不祥气息，如浮动的黑雾。

　　……是屠杀了她全村人的气息。

　　徐悦知见过魔道。

　　叶萤拦住了徐悦知的路，徐悦知道：“你的鼻子很灵。”

　　“徒儿担心师父。”

　　“我教不了你什么，也给不了你什么，做个低辈弟子，安于平淡不好吗？”

　　叶萤的手指捏得发白，徐悦知看她许久，“也罢，放不下就放不下吧，横竖是和我一样罢了。”

　　她自顾自的走进屋里，“倒是很久没去幽魎山转转了，谁知道遇到了故人……当真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