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仙垂怜》白云期

12、第 12 章

　　“此处名为挽苍山，苍色河水环山奔腾，常年不息，故得此名。挽苍山位于群山之中，远离人烟，是个隐居的好去处。”

　　“我也常想抛下一切凡尘琐事，孤身远走，可惜力有不逮。”

　　曲攸宁道：“待一切都平息，你可愿意陪我隐居，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我们只做寻常人家，天下纷争，宿世恩怨，都不干我们的事。”

　　叶萤听不懂他的话，待一切都平息……有什么要平息？

　　天下纷争，宿世恩怨，又是什么？

　　她没听懂，可曲攸宁的话让人心动，眼神深情，让人动容。叶萤怔了怔，失了声音。

　　然后沉默中，清脆的声音透过雨幕，将两个人联系起来，“好。”

　　山峦清幽，雨丝静谧，只有两人。

　　曲攸宁握住叶萤的手，两个人并肩，一起打伞。

　　“我不在的时候，你凡事须得谨慎，世事百态，你要学会分辨。”

　　“你性格隐忍，虽有主见，却也容易吃亏。有时还得刚强，该争的要争，须知太柔易靡，凡事要取刚柔并济之道。”

　　曲攸宁忽然停下脚步，叶萤看着他，曲攸宁松开她的手，“你该走了。”

　　他看一眼前方，精心隐藏的结界如铺天盖地的巨网，朝他们蔓延而来，结界之中，是埋伏已久的杀局。

　　“你看，他们来了。”

　　叶萤随他看去，瞳孔放大，颤声道：“那你呢？”

　　叶萤看着曲攸宁，曲攸宁背对着她，孤身走入那结界之中，声音遥遥传来，“这件事结束了，我会去找你。照着山路走下去，不必担心。”

　　叶萤迈不开步子，曲攸宁的伞还在手上，她握紧伞柄，久久的看着曲攸宁的背影。那背影温柔，落寞，像把天撑起了一样。

　　结界之中，是魔修的埋伏，魔修早埋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

　　自己留下，会是曲攸宁的拖累，所以自己一定要离开，只有离开，曲攸宁才能安心。

　　叶萤紧紧地握着伞柄，在泥泞的山路上急速行走，步伐微慌，却没出错。叶萤的身影消失在了画面的尽头。

　　结界之中，曲攸宁看着故人，目光平静。

　　雨落下来，沾湿妇人的发丝。妇人身形瘦小，裹在狐裘之中，脸色苍白。似乎是体虚，她声音也透出一股阴寒，“大师兄，我真没想到，会再见到你。”

　　白翎身后，是十几名魔修，凶神恶煞，手持奇异法宝。轮刃浮空，魂幡阴森，白骨念珠拨动不休，如环伺群狼，个个觊觎猎物，却畏惧猛兽威势，不敢上前。

　　阗天城多年招揽，各路高手齐聚一堂，今日之局，摆明是要围杀曲攸宁。曲攸宁尽收眼底，忽而打破沉寂，“百年未见，阗天城主还是一样，长于御人，宾客满座。”

　　曲攸宁扬袖，清光闪过，一把古琴浮现在他手下，“只是，这样的阵容……未免太瞧不起我，也太高估了自己。”

　　曲攸宁偏首弹琴，琴曲平静，寂静的山林里，却上演着十面杀机。

　　那妇人微微压手，大雨中，魔修接二连三，朝他冲了过来。

　　魔修高扬利刃，利刃划过，割破一滴雨丝。

　　雨滴一分而二，利刃朝曲攸宁落下，许多兵器随之而来。

　　叶萤顺着山路走，越走越快，情势危急，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脚步。

　　曲攸宁遇上了麻烦，她能帮曲攸宁的唯一方式，就是回仙渺岛传信。

　　叶萤经过一个转角，手中的伞落到地上。

　　“师兄，是你？”

　　她震惊地看着眼前人，才喊出来这个称呼，就想起了他的身份，紧张地后退一步。

　　那人朝她走过来，温雅如昨，“叶萤，你不能再走下去了。”

　　“我带你回去。”

　　吕鸣珂走近一步，叶萤就退一步，退无可退，叶萤站定，“别过来。”

　　“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吕鸣珂道：“我虽潜入仙渺，可姓名容貌都未作假，与你相处的时日，也是真的，你真要这么绝情？”

　　“你不是鸣珂师兄。”

　　叶萤戒备地看着他，“你是阗天城的奸细，门派大比上，你害了很多人。”

　　这样的叶萤让人陌生，吕鸣珂停住脚步，“不过是阵营不同，你真这么在意？”

　　叶萤道：“你骗了我。”

　　“不止是门派大比，你的身份，你的目的，你都骗了我。”

　　吕鸣珂沉默。

　　“我不在乎正魔之分，我只是个凡人，只在乎人是否有敬畏，是否存善恶。师兄，你不该骗我，也不该伤害无辜的人。”

　　两人陷入寂静，叶萤忽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吕鸣珂道：“我不会杀你，但你哪里也不能去。”

　　“岛主被你们困住了，我要离开。”

　　吕鸣珂眼神一凛，化为强硬，“不行。”

　　“……师兄，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你是除了岛主，唯一对我好的人。”叶萤微笑，有释然之感。

　　长剑出鞘，白光一闪。

　　“你门派大比上救我一命，为我周折，我很感谢。”

　　她剑指吕鸣珂，两个人无可转圜。

　　叶萤说出真心话，吕鸣珂动容，“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他目光带着一丝微嘲，落寞道：“还是说，你只关心曲攸宁？”

　　叶萤摇头，微笑，“师兄，你错了。”

　　笑意凄柔，如同要凋谢的花。

　　“岛主是好人，可是……师兄不是。”

　　剑光如电，叶萤快攻，她不如吕鸣珂，只能靠快攻来占得先机。吕鸣珂身为魔修，术法诡异凶狠，难以捉摸。

　　相较门派大比，真正的他深不可测。

　　叶萤无力招架，凭毅力支撑，生死相争之间，像是门派大比重演了一遍，她竟有些满足。

　　门派大比上她败得突然，如今终于能痛痛快快的赢……

　　或者说问心无愧的输。

　　剑光分开，剑尖杵地，叶萤用剑身支撑身体，手流下血，剑身蔓延出血痕，她脸色苍白如纸。

　　吕鸣珂不忍：“跟我回去，我会劝说母亲，留你一命。”

　　叶萤抹了嘴角的血，尝试站起来，“不。”

　　吕鸣珂再一次见识了她的倔强，叶萤道：“我要离开。”

　　“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回去？”

　　吕鸣珂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回到云渊之后，我会认你做义妹，好好待你，再没有人欺负你。”

　　“师兄……你和抓走奕奕的人没有区别。”少女摇头，神色清醒，带着悲悯，“为了一己私欲，不顾他人死活。这种事怎么可以？我不能跟你走。”

　　少女点住自己几处穴位，压制内伤，再运剑光。

　　吕鸣珂无可奈何。

　　最初遇见叶萤，少女脆弱渺小，却一直倔强地追求，这份倔强吸引了他的眼光，让他忍不住帮助她，关怀她，然后忍不住生出爱意。

　　他不愿伤她性命。

　　可少女不顾性命，为了另一个男子的安危对他刀剑相向，再下去，他为自保定会伤到她。吕鸣珂抛出袖里的摄魂镜，摄魂镜悬在空中，血光洒出。

　　叶萤头痛欲裂，邪力之下，灵魂要被撕扯而出。

　　吕鸣珂压下心中不忍，“只有委屈你了。摄魂镜会吸纳你的元神，你暂且待在镜中，我先带你的肉身回去，到了云渊，再让你恢复。”

　　吕鸣珂叹气，“正魔无定数，善恶也只在一念，你现在还无法接受我，我会等你回转心意……”

　　吕鸣珂抱起叶萤，叶萤被血光照过，灵魂受邪力牵扯，运起灵力挣扎抵抗，吕鸣珂再念咒诀，她失了气力，头脑昏沉。

　　叶萤咬唇，逼自己清醒，双唇滴血。

　　吕鸣珂低声道：“等曲攸宁死了，你就会知道，没有什么绝对，也没有什么非他不可……”

　　听到这个名字，叶萤的心重重一跳，痛楚随即袭来，连呼吸都做不到。她汇聚最后的力气，奋力挥出一击。

　　丹田似有巨力爆发，某个关窍被冲撞开，一股熟悉的力量喷涌出来，摧枯拉朽，势如破竹。清冷气息随之冲出经脉，凝聚成浩瀚光芒，血镜裂痕蔓延加深，血光炸开，镜面裂成无数碎片。

　　灵力流过，经脉错乱，像要寸寸断裂的剧痛。

　　叶萤想起这灵力的主人，心里反复念他的名字，冷汗涔涔，晕倒过去。

　　她刚一晕倒，血光一灭，镜面碎片在劲风中狂扫急射，数层气浪掀起，势如卷席。

　　碎片如刀片，裹挟飓风，狂烈冲撞。山体层层坍塌，乱石滚落，地动山摇。

　　吕鸣珂远远避开。

　　……那是曲攸宁的灵力，怎会在叶萤体内，又在此时爆发出来？

　　吕鸣珂不知道。

　　那日叶萤昏迷，曲攸宁给她保命，渡了她十年修为。叶萤一无所知，也不曾吸收炼化，受到摄魂镜刺激，一瞬爆发出来，产生了这样巨力。

　　摄魂镜禁锢无数灵魂，一瞬破裂，邪力爆发。黑云遮天，腥风阵阵，巨大的石块滚落，最中心的少女昏过去，顷刻间消失在乱石中。

　　泥石滚滚，堆成小山。

　　乱石穿空，轰隆如雷。

　　再不离开，乱石就要将他掩埋，吕鸣珂不知自己该走该留。

　　他正迟疑，半山腰上忽然爆发一道清圣光芒，璀璨夺目，蕴藏的能量浩瀚无比。轰然巨爆，结界破开。

　　光芒过后，肉浆飞溅，血雾弥漫。

　　多的是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就沦为模糊血肉。

　　吕鸣珂远远看着，也能想象到满地尸骸。

　　发生了什么？

　　……精心准备的杀局，在曲攸宁面前竟不堪一击！

　　吕鸣珂再看一眼乱石堆，转身离去。

　　妇人被击飞出去，吕鸣珂及时赶到，半空中接住了她。雪白狐裘浸透血迹，白翎重重吐了口血，看也不看吕鸣珂，不在意自己的伤势，道：“不愧是大师兄，当初你的修为就无人能敌，没想到，百年之后也是同样。”

　　曲攸宁道：“这么多年，你变了很多。”

　　“云渊之战，仙渺门下大半丧生。我昏死过去，被城主搭救……我从未想过，再见你，会是如此场景。”

　　曲攸宁道：“你不该入魔道。”

　　“只要能活下去，魔道也是道。”

　　白翎道：“师姐被你重伤，如今还在玄玉棺中沉睡，明明是两败俱伤，没想到你尚有这般修为，我们都低估了你……你当真是曲攸宁吗？”

　　“爹说你会振兴仙渺，带领仙渺走向昌盛，落下光辉万丈的一笔。当年爹看到你的天资，收养你，将你作为接班人培养，那时我就知道，你非常人，可没想到你强至如此……你还是人吗？”

　　曲攸宁负手而立，不见他常弹奏的那把古琴。琴名寒泉漱石，取幽静隐逸之意。

　　如今古琴不存，曲攸宁不再是那清逸谪仙。

　　此时的曲攸宁，无悲无喜，无言无语，只站在那里，冷冽危险的气势沉沉笼罩，如同雷雨欲来。

　　没有人会忽视他，让人只想跪拜。

　　另一种的，锋芒毕露。

　　白翎还记得刚才所见，众人围杀，曲攸宁平静弹琴，斜睨一眼，无情无感。翻袖一震，层层气浪扩散，巨力无匹，伤人内脏。

　　琴声淡然，重重一划，忽转激昂。古琴化为齑粉。白尘飞扬，清光洒落，曲攸宁眸里映照，一柄飞剑成型。

　　琴中剑。

　　钧天剑断后，他置于琴中，日夜以自身灵气温养。神光沛然，不亚于百年前。

　　剑身中断，绽开豁口。残剑古朴，是最简单的制式，可没人敢小觑。

　　所有人呼吸一窒，只想逃离，却迈不开腿。剑光悬在头顶，沉重的压力，随时能夺去他们的性命。

　　清圣之光出，涤荡人间一切邪秽。

　　白光自天边掀起，如同白龙，呼啸而来搅动风云。天地玄黄，寰宇乾坤，尽落剑光。

　　剑光之后，一切不存。

　　曲攸宁只挥了一剑，一剑就已足够。

　　钧天剑百年不出，百年再现，无人生还。

　　白翎催动护身法宝，落得重伤，被吕鸣珂救下。

　　白翎道：“你我曾是同门，我别无所求，只求你告诉我爹爹的死因。”

　　曲攸宁沉默片刻，“他死在钧天剑下。”

　　“果真如此……”

　　“云渊活下的人只有我们几人，没想到……真的是你。他视你如己出，你竟忍心杀他，欺师灭祖，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翎证实心中猜想，父亲一生为门派基业，却被亲传弟子背叛，悲痛不能自抑。

　　曲攸宁不看她，面无表情，如同默认。

　　“你怎么认为都可以。”

　　吕鸣珂扶住白翎，白翎悲怒交加，微微颤抖。他看着母亲，局势已变，这次围杀失败，他们的离开都成问题。

　　母亲不能死在这里，他也不能。

　　袖中留有一块玉玦，他潜入仙渺之时，父亲所赠。里面保存了父亲的全力一击，面对曲攸宁时用作保命，心下思量，暗自扶紧了白翎，捏碎玉玦。

　　雷霆一击落下，沙尘飞扬，弥漫全场。

　　吕鸣珂趁机带白翎离开。

　　曲攸宁抬掌接下，尘土消失，白衣男子超然脱尘，毫发无伤。

　　曲攸宁没有去追，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默默无言。

　　忽听得一声吵闹，有人赶来，曲攸宁看过去。

　　“曲岛主都引来了些什么人，我被这动静惊来，半个山头竟都没了！”药仙姗姗来迟，曲攸宁理也不理，飞身而下，遍寻整座挽苍山，都不见叶萤踪影。

　　叶萤最后的痕迹留在山路末端，似被巨力破坏，满山疮痍，一地坍塌乱石。

　　曲攸宁站在乱石堆上，石堆边，苍色大河奔腾涌流。

　　气息至此消失，曲攸宁停留许久，遍寻不得。

　　药仙走近，递给他一封信。

　　信自仙渺岛来，曲攸宁拆开，一路读下去，面色不变，周身气机更加幽暗深沉。他看毕，手中信纸化为齑粉，碎裂飞扬。

　　一旁的药仙看得战战兢兢，曲攸宁看了信，神色阴沉，仙渺岛绝对没传来好消息，还是少惹为妙。一心想着送走这尊大佛，他正欲开口，曲攸宁对他道：“我另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她的下落劳你代为找寻，凭她之力走不出太远，必还在附近。”

　　药仙诺诺连声，不好违背。

　　曲攸宁转身离去，化光消失。

　　眼看曲攸宁离去，药仙长出了一口气，今日的曲攸宁太过恐怖，他不敢面对。那少女去了哪里，明明是被魔修狙杀，曲攸宁为何笃定她还活着，甚至脱身？

　　观他二人相处亲密，若是已然双修，气息相通，生出感应也说得过去。

　　可这个少女……

　　到底去了哪里？

　　看着涛涛江水，他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