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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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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时候就特别好奇,班里那些成天到晚都可以随便跟人笑个不停的人,他们到底是在笑什么呢,像是今天我们班上的赵婧雪和于玟箐,她们两个成天呆一起哈哈哈、哈哈哈的。保送初中就这么值得开心么,我宁愿放弃那种保送去考更好的。”
“所以你想考到哪所学校?”
“我爸还在时我想考最好的那所,但是现在就没什么特别想的了。我妈反正说我考哪儿都行,对她来说都一样,最好离家近一点什么的。”
“你爸还在呢,只是没法一直陪着你而已,你可以经常去看看他,他要是知道你考上很优秀的大学肯定会高兴的。”
“没法一直陪着我,和已经不在了有什么区别呢,而且我也没法经常去看他,我妈说只能一年一次。他肯定不关心我能考上哪所学校,而且假如说我要是告诉他我跟葛翼考了同一所学校的话……”
最近开始频繁想起几年前的场景,就在昨晚之前她都还觉得是无缘无故的,以为自己到了什么多愁善感的青春期,就会经常回忆些过去好坏兼有的事情。陈棠能回忆起来最多的就是六年级每天上下学,驾驶座上的洛凡绝对不会让气氛陷入无声的僵局,无论是听还是说,都让她察觉不到隔阂。她站在葬礼后排,看不清墓碑,左右两排花圈的白色布条上写着各种悼词,陈棠想要静下来看看上面写得什么,但这种场景的白纸黑字造成的冲击力比想象中来得更强,她低下头全程盯着自己的鞋尖。
她猜赵筱寺应该给她发了不少消息,一直不回的话恐怕不太好,但不要说是回信息,她就连拿出手机看一眼消息的力气都没有。她记得几个礼拜前还和洛凡通过电话,说等六月份她中考结束,就一起到成都那边旅个游,正好他的弟弟跟陈棠同一届,一直说想找个机会见面聊聊。
六月份中考结束啊。陈棠看到自己的脚下有只蚂蚁爬过,中途绕过小石子、翻过大石头,完全没有停下的迹象。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非常难过,硬要说的话那种想要痛哭一场的心情是没有的,相比之下自己小学时候好像更有人情一些似的,还会为了家里的动荡而意志消沉。不过说不定小学时自己也只是模仿着母亲的情绪,或是书本上学来的情绪,是不是自己发自内心的悲痛呢?她不想自我反问这些,宁愿相信自己只是单纯对情感淡泊。
陈棠非常害怕承认,此刻自己的沉着不过就是象征着自己还十分不成熟,幼稚到无法处理外界这些复杂的信心,无法将大脑中一个事件计算出一种情绪,因而导致她无法对自己恩人的死做出该有的悲痛反应。她害怕承认,并且拒绝承认,然后坚定自己现在的反应就是成熟的表现。
葬礼结束时,她妈妈拉着她的手,“我之前已经跟洛凡的家人打过招呼,现在还是别去打扰了,洛凡的妻子也是怪可怜的,这么年轻,连个孩子都没有。”说到孩子的问题时,陈棠明显感觉妈妈用力地攥紧了自己的手,她皱着眉甩开,“什么意思,生孩子就为了有一方死了的时候给活着的那一方留个念想吗。那我这样活着真没意思。”
“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陈母气得瞪圆了眼,但看到陈棠满脸不服之后,又没再继续说什么,像是堵着一口气那样转移了视线。陈棠也跟着别过头,没什么目的地看着会场,注意到边缘停靠着长长一列白色牌照的车子,上一次见到几辆白牌照聚在一起还是家父被带走的时候,当然了阵势上完全比不过这一次,洛凡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人吗,想到这,陈棠顿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然后她看到陆续有人走到那列车前坐进去,一个一个看起来都像是那种电视剧里的机关领导之类的,老干部的感觉?陈棠吞咽着口水,为自己能在十几岁的年纪看到这种场景而感到一丝远远超越了悲伤的兴奋情绪。
并且,即便是不想注意到都很难的是,那些老干部当中有一个人非常突兀,在这种场合还穿着一身休闲,她刚开始还以为那是某个老干部的年轻气傲的傻儿子,直到看他也走到某一辆车旁,身后那个看着要比他正经百倍千倍的人上前一步替他打开了车门。
“陈棠,回不回酒店。”果然,语气还是那么没好气的,陈母在几米之外喊着她的名字。
陈棠收回视线,满是不乐意地加重脚步,走到她妈身后,“我们不回天津?”
“明天回吧,酒店他们帮忙定的两个晚上。还是你想回去上课?”
陈棠一边走一边踢着小石子,“跟你呆着又没意思。”
“哎我问你,洛凡照顾你那么久,他走了你就一点都不伤心吗。”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没有抬头,“伤心,伤心就非得哭出来吗,我在心里会一直记着他的。”
“你啊,”陈母伸手再次拉扯上她的胳膊,一边呵斥她好好走路,一边摆出大人的姿态,“还是小孩儿,有些事根本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到那时候你该后悔现在没好好伤心一下了。”
正中痛处的陈棠一下子就恼怒了,冷笑了几声念叨着“谁稀罕长大”,然后昂着头装作内心毫无波动。谁稀罕长大,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什么思维还不成熟啊、幼稚啊、涉世不深之类的,说的都不是她。她觉得她那些同龄人确实挺幼稚的,成天就只在意跟谁好跟谁不好,一个一个毛都没长齐就喊着爱来爱去海枯石烂的,那才叫幼稚。
对,她不想被划分到幼稚那个行列里,不想和在自己心中早已坠入污浊泥潭里的那些人混为一谈。
出租停在酒店门前,在陈母还在等着司机找零的时候,陈棠就先蹦出了车,她和这种交通工具就很不对付,经常会晕,但下车闻到车外空气的时候就会好很多。她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
“陈棠。”
陈棠动作瞬间僵住,顺着喊声看过去,见酒店一根柱子旁站着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的人。
“赵……赵筱寺?赵筱寺?”她都不知道还该做什么反应,说足无措地重复喊着他的名字。
“怎么了,”刚下车走过来的陈母看到自家闺女异常的行为,再看看旁边那个穿着跟闺女一所学校的校服的傻小子,“同学?”
“阿阿阿姨好,我是陈棠的同、同桌,她今天没来上课我就……就……”就怎么样了,就一时兴起跑来找她了么,拿着朋友给他的信用卡,听着朋友给他的行动指示,穿着校服以表正经地跑来找一个女生了吗,赵筱寺震惊地意识到这事儿根本说不通啊!
“同桌,你就是赵筱寺?诶怎么这么巧啊你怎么突然来北京,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陈母完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可能,赵筱寺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嗯,啊,怎么说呢,是家里,家里出、了点……算了,不是,不是家里怎么样了我家里的人好得不行,是我自己要来的,对,我翘课来的,我翘课来找陈棠的!”
陈母本以为自己可以摆出更精彩的表情,但当时听完这段充满激情的自述,她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穿着松垮的校服的冒着傻气的小伙子,说翘课来找自己的闺女,从天津的一所学校翘课,到北京的一家酒店来找陈棠,总感觉好像不太对。
“啊啊啊!是我让他来的,我说行了吧!”陈棠突然跳到赵筱寺身旁,揪住他的袖子,“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我,我犯傻,突然很想见他,就问他‘你能不能过来啊’,谁知道他还真来了。”
“嗯!嗯?”男朋友!?赵筱寺震惊地向陈棠眼神询问着,得到了一个凌厉的眼神攻击之后,再用力点着头,“嗯!对,就是这样,阿姨抱歉让您……把您吓到了。”
陈母竟然是第一个笑出声的,手里刚找来的零钱还没有放回钱包,她走过去塞到陈棠手里,“来都来了,我也不能轰人家走,你记着晚上十点之前回酒店,嘿你,赵筱寺同学,把我闺女十点之前送回酒店。”
“好的阿姨妥妥的。”赵筱寺戏剧性地竖起大拇指,并且在继续犯蠢之前被陈棠连扯带拽地揪走了。陈母就一直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自己小声嘀咕着,“身高还行,长得凑合,学习也跟棠棠差不多,没看出来这孩子家里还挺有钱的呢,就是怎么感觉不太机灵呢,算了,不机灵就不机灵吧,太机灵又没好处。”直到两个人彻底走远,陈母才露出笑意,转身进了酒店。
就这么磕磕绊绊走到公园的两个人路上没有说话,陈棠松开赵筱寺的手,“你怎么在这?我是说,你是怎么到的这?怎么在这?”
赵筱寺掏出那张信用卡,“一卡在手,说走就走。”
“什么!什么你还有信用卡你是在逗我吗?”
“不是我的,是葛翼的。”
“什么,葛翼居然还有信用卡你是在逗我吗!啊对,可能是他家里人的,对对他可能会有,但是他的信用卡怎么会在你手里而且你是为什么,知道我在这儿?”她想到了手机信号反追踪之类的电影剧情,但自己手机压根就没有开机啊。
“不是我知道,是葛翼告诉我的。具体地说应该是苏修告诉我你在北京,然后葛翼让他认识的人查了查你的下落。啊,卡是他借给我的。”
居然能查到自己的下落,陈棠四下看了看,觉得应该不至于有人跟踪着她,“好行我知道了你是怎么来的,那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要来了吗!”
“因为,‘想见你’这算是个理由吗。”
“什么?”
“我说,因为我想见你。”
陈棠突然没了话,紧接着没了脾气,表情呆滞地昂头看着赵筱寺的脸。
“从昨晚你就没消息,今早又没来上课,我就坐不住了。葛翼知道之后就决定帮忙,就这样。不行吗,打扰到你了吗,你妈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意见,这个我还是挺意外的。”
“你是……傻子么,我再问一遍加强一下语气,请问你是傻子吗?”陈棠说罢,抿着嘴摇了摇头,原本以为一片空白的大脑瞬间变得乱七八糟,她抬手捶了一拳赵筱寺的胸口,紧接着又是一拳,然后一拳接一拳,“你是傻子啊,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你知道吗。”
“这你昨天中午也说了。”赵筱寺一拳一拳挨着,然后跟着对方的节奏,轻声说,“我听说了,你那个远房亲戚的事。”
陈棠停下动作,身体前倾,头顶在赵筱寺肩膀上。
赵筱寺下意识地抬起手,环上她的腰,“我不是故意打听,我其实还是更想听你亲口对我说出了什么事,但是你看,谁知道葛翼他就这么厉害。”右手稍稍上抬,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说任务之后联系我,他再也不能联系我了。”
“是啊,不能了。”
“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是啊,听不到了。”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是啊,见不到了。”
“赵筱寺,我觉得我现在很难受,说不上来的难受,不是他们说的伤心还是悲痛之类的那种,不是那种,我就是很难受在于,自己为什么就没有那么伤心呢,我怎么就不伤心呢!那可是我……可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赵筱寺,我觉得我肯定是被什么诅咒了,肯定是,不然为什么,我喜欢的人,总是那些不该喜欢的呢!”
陈棠收住声音后,听到了一阵一阵的啜泣声,她稍稍抬起头,看抱着自己的人已经泪流满面了。“你哭个什么啊!你都不认识他!”
“我不知道,我控制不住……”赵筱寺满是哭腔,然后抱她抱得更紧了,“我就是想到你昨天和、和我说的,然后突然,突然今天就这样,我控制不住。”
陈棠突然放弃挣扎似的抬起手回抱住他,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肩膀上,然后感受着他阵阵颤抖,“我要是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你不是不难过,陈棠,你只是还没反应过来,昨天中午你聊起你小时候的事情时,哭得浑然天成的。所以你不要难受,放心吧,你其实很难过,只是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还没反应过来罢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呢!”陈棠颤抖着声音。
“因为我不认识他啊,在我听来,这就只是个非常让人伤心的故事而已啊。”赵筱寺嘶哑着嗓音。
陈棠盯着赵筱寺背后的那棵树,看到有只蚂蚁沿着树干正努力向上爬着,她盯着那只蚂蚁,直到视线模糊,她不敢低头,然后感觉嗓子咸咸的。
“赵筱寺……”
“嗯。”
“别离开我。”
“……”赵筱寺用尽力气地抱紧她,闻着她身上的香气,然后收起哭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