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谷仙梦录》拥城屠书

49、第十四章- 仙塾（一）

　　菩提作为一颗来历不明的神种，自打发了芽，抽了枝，化了人，更是一日一个样地发荣滋长……渐渐地，他长成了一个有些难缠又别扭的小小少年。

　　菩提喜欢各种各样深深浅浅的粉色、桃色、绯色。连连劝了他很多回，皆不肯听。思忖着，司理处也没个男仙，小白又是一只公公，阴柔之气环绕之下恐不利于他一棵公树的健康成长。长辈理应以身作则，我便含泪收起所剩无几的少女心，将全身唯一略带脂粉气的粉色束发带全部换成了或深沉的湛蓝色、或儒雅的天青色、或端肃的玄黑色。

　　然而，菩提看了后，鄙夷道，

　　“老陶，上了年纪，打扮上还应桃红柳绿些才精神！你长得本就寡淡，我看就别再用这些黑色，蓝色，青色了，看着怪丧气的……”

　　说毕，递给我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彩色的发带，冷月眸子收敛着得意，又满怀期盼地瞧着我，道，

　　“这是我找织女姐姐要的，如今攒齐了七彩，你且拿去吧，偶尔也画个桃花妆再出门吧,会更体面些……”

　　我一头黑线地伸手接过，无语道，

　　“……哦，菩提你真是费心了……”

　　菩提凡事皆爱究根问底，且十分咬文嚼字，吹毛求疵。

　　千岁宴后，菩提仍旧对他迷离的身世执念不已，一寻找蛛丝马迹便揪住不放，追着我盘问。

　　一日，菩提出门去找皮金玩儿，不到一刻便折返回来，寻到后院，蹲在锦域岸边，阴沉着小脸只不言语。我飘在半空中，正满头仙汗的扯丝种因，忙得焦头烂额，眼睛余光瞥见他，只得转过头问了一句，

　　“这是怎的了？与皮金吵架了吗？”手中动作并未停。

　　“没有吵架……”他拿起一根小树枝，扒拉着地面闷闷答。

　　近日傀史馆刚整理完马梁子君新作的傀史画，编撰了厚厚几十打新册送来，我正每日里加班加点忙得仙仰马翻，实在无心去关照他的小心思。本打算便不做理会，只管自己忙活。见他闷声不吭只是不走，心下无奈，又腻烦，只得停了手下活计，在云头上盘膝坐下，柔声问他，

　　“到底何事？好好说与我听。”

　　“他们讲你……闲话……”

　　我一听，便晓得又是老调重弹，便有些不耐烦道，

　　“嘴长在别的仙身上，咱们也管不着，既然晓得是闲话，又何必往心上去……今次又是什么？”

　　“他们讲你与我父亲……”菩提小小声嘀咕。

　　“我与你的父亲……哎，不是，长梧神君也未必便是你的父亲，此事谁也说不好……反正我对长梧神君，确实是极为敬重爱慕的，然而，造化弄仙，他为护真元，舍生取义泯灭而去，我与他之间，并无什么见不得光的苟且。你也并非我的私生子！你可是一株菩！提！神！树！” 我将菩提神树四个字一字一顿唱了个清楚。

　　“此处不通！梵谷是仙界，既然说曾有一株菩提老树，或是我的母亲，那既然生在梵谷，便谈不上是神，只不过乃是一株仙树罢了……既然口口声声讲我是神树，却又说长梧神君也并非是我亲爹，那究竟谁是我的父母？你究竟又是谁？”菩提说得生气，一把扔开了手中的小树枝，直起豆芽菜一般的嫩高身子，瞪着半空中的我道。

　　“哎……菩提，并非我有意瞒你，有些事，我确实也不知缘由……我念过多少回了，你是我在神君禁室内偶尔发现的树种，心内感怀，才将你种在后院，殷殷切切盼着你发芽，其实倒并未曾想过要去细究你的来历,这对我来说，好似并不重要……我，也只是你父亲手下的一名普通司命，我与他之间，就算有些情愫，却实在情深缘浅，还未开花，已然凋零，这些你再长大些，或者会明了，如今你还太小，还不懂……”说起往事，我难免心酸，语带黯然道。

　　“别老是说我还小，不懂！有些事，对你不重要，对我，却至关重要的！我也想有父有母，至少想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你却不肯认我要我叫你 ‘老陶’！”菩提咬牙恨道，小身子抖索起来，浑身散出刺目的光晕。

　　我一见着了慌，眼疾手快一个仙障罩下去，将他兜头罩住。一声大喝道，

　　“小白！过来，给我看牢了菩提，我去下陆判所有急事！”

　　语毕，便转身飞出司理处，往陆判所搬救兵去了。

　　一路上，我心急如焚，好似将一颗仙心放入三味真火中炼烧成丹。近来，也不知怎的了，菩提一发怒，浑身就金光乍现，周身仙气四散暴涨。上回与他起了口角，他便发作过一回，小白离他太近躲避不及，一半身子的白毛都被灼焦。事后，我有意教授他打坐，调息，转大周天的法门，引导他修炼仙术控导仙力，却发现自个儿修炼是一回事，教授别人又完全是一回事，一个道法入门，颠三倒四讲了几十遍，怎的也讲不明白。直讲到自己怒发冲冠，折断了几十根树枝才作罢。

　　我叩响了陆判所的门环，急急喊道，

　　“陆判子君，司理处陶仙有要事求见！”

　　门“吱呀”一声洞开，皮金探出小肉脸，瞧见是我，就撅起小嘴，一脸委屈唤我道，

　　“陶陶姐姐，不是皮金惹得菩提，你不要找陆判子君告状……”

　　一瞧见他，我便不由心下一软，放柔了声音道，

　　“姐姐当然晓得不是皮金的错，皮金最乖了，怎会去惹菩提，姐姐来找陆判是有别的事，他在不在？”

　　皮金一听我不是来告状的，便咧嘴笑了，扑进我怀里，拿头蹭我道，

　　“太好了！姐姐抱抱！”

　　我虽心急，却扔不忍推开他软软的小身子，只好一把搂住，捏了捏他两个圆发髻，耐着性子又问，

　　“姐姐真有急事，皮金最乖了，快告诉姐姐，陆判子君在不在？”

　　“陆判子君今日在！只是现时正与肃慎山长在里间密谈……”一团黑影罩下来，漆漆黑的苍离不知何时踱了出来，铁塔一般杵在皮金身后。

　　“陆判子君有客啊……”我很有些失望，喏喏道，“那，要不，我改日再来……”

　　“陶仙莫急，子君说了你今日会来找他，让我迎你先去书房喝一盏清茶消消气，稍候片刻。“苍离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道。

　　梵谷里，果然数他陆判老儿最最老谋深算，今日我要登门造访，且一肚子闷气也被他料到，我不由得心生佩服，随着苍离往书房走去。

　　一盏寡淡的神仙茶喝毕，我一颗火急火燎的仙心倒好似冲了个凉水澡，灼灼暑气尽消，淼淼仙气又起，我揭开茶壶，眯起一只眼往里头细瞧，想看看到底用了什么茶叶，能泡出如此玄妙的静心仙茶，下回菩提再惹我发飙，也好炮制一壶，用于解忧。

　　正瞧得入神，只听“呵呵”两声和煦的清音传到，

　　“陶仙来了啊。”

　　我忙放下茶壶，揉揉眼睛，起身作揖道，

　　“陆判子君安好，小仙冒昧叨扰。”

　　打眼去瞧陆判，只见老儿一如既往仙姿安然，慈眉善目，身后还站着一位眼生的仙姑，一身杏色宽袍，仙姿卓然提拔，五官细瞧下也颇秀丽，但面容冷然端肃，不苟言笑，一双幽紫的眼珠闪烁着精光，鹰隼一般锐利，一颗与我一般的简素丸子发髻，梳得齐齐整整，一丝不乱。

　　我打量了她一回，心内生出一股莫名的惧意，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身子，急忙抬手拢了拢自己有些松散的发髻，很有些不自在。作了一揖，气短了几分道，

　　“敢问陆判子君，这位仙者是……”

　　“呵呵……”陆判老儿微眯老眼，和煦笑道，“正要与陶仙引见，这位乃是肃慎山长，婴勺真君是也。”

　　我赶忙一个深揖到底，恭敬道，

　　“拜见婴勺真君，司理处陶仙这厢有礼。”

　　仙姑回了一揖，淡然道，

　　“陶仙有礼了。”

　　肃慎的语音清亮，简短，也透着一股莫名的威慑力，让人不由得想要在她面前屏息凝神，老老实实起来。

　　礼毕，她也不多言，只再向陆判浅浅一揖告别道，

　　“那今日，我便先回了。”

　　陆判恭敬还礼，送出门去，边走边道，

　　“有劳真君亲跑一趟，那仙塾的事，还得劳烦真君费心操持了。”

　　“必不负重托。”肃慎简短答毕，腾云而去。

　　我凑到苍离耳边，悄声问道，

　　“这位神仙是哪个？好端肃的派头！”

　　苍离拿巨掌挡嘴，也悄声答道，

　　“她可是上头来的一尊神，婴勺神鸟，啧啧，你瞧见她那双眼了么？最调皮的仙童也不敢在她跟前造次……”

　　“咳咳……”陆判送完了客，回到书房内，瞧我正与苍离交头接耳，便立在门口咳了几声。
　　我忙正色道，

　　“子君，救我！菩提那娃我怕是教不来了，近日也不晓得是不是大了，身子倒也不怎生壮健，脾气着实长了不少。刚才与我一顿发蛮，乱了周身仙气，现今仍被我罩在仙障内呢……我从未养过娃娃，不晓得如何教养才好。他又叫你们捧得那样尊贵，我骂也骂不得，打又打不了，作娘真是好难啊！哎……愁死了。”

　　“呵呵……”陆判老儿瞧着我愁眉苦脸朗声笑道，”养儿方知父母恩啊……”

　　“陆判……”我瞧他还有心思取笑，拉长了苦瓜脸哀叹道，“您还在这打趣，我又不是他的亲娘。一个司理处就够我忙的了，菩提幼时虽然也辛苦，却也不过是吃喝拉撒睡的照应还能勉强应付，如今越大越发别扭不听话，我这身份又尴尬！您倒是教我个法子呀！怎生办才好！”

　　“陶仙莫急，莫急……”陆判轻轻拍了两下我的肩，把我按坐下，给我倒了一盏茶，塞到我手中，缓缓道，“你说菩提是个娃娃，我瞧陶仙你啊，也是个娃娃呢。让你这样一个娃娃去给另一个娃娃当妈，确实是难为了你啊……”

　　“子君！”我有些来气，一口喝干了茶水，大声抗议道。

　　“陶仙觉得方才那位肃慎山长如何？”陆判不理会我哇啦哇啦的噪音，突然换了个话题道。
　　“啊？！什么？肃慎山长……很有些吓人呢……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学校的教导主任。”我不知所以的答道。

　　“嗯……让她来教菩提如何？”陆判眯起一双老眼，瞧着让人怀疑他的真身是不是一只老狐狸。

　　“啊？！这……是何意？要将菩提交给她养吗？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样不太好吧。我答应过菩提，不会不要他的……”我一听急了，直起身子解释道。

　　“你看你，到底还是上了心，抱怨归抱怨，心下一万个舍不得吧……我的意思是菩提到了该去仙塾的年纪了，不宜在家教养啦……”陆判瞧着我焦急的模样哑然失笑道。

　　“仙塾？！咱们梵谷，还有仙塾？！我咋的从没听说过？”我一脸懵逼道。

　　皮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扯着陆判子君的衣袖脆生生地叫道，

　　“子君子君，仙塾又要重开了吗？皮金可以去吗？皮金喜欢上仙塾，仙塾里有好多仙童可以玩闹，好开心呀！”

　　陆判摸了摸皮金的脑袋，和煦道，

　　“当然可以，此番重开仙塾，梵谷内的仙童均可去念书学艺，只是皮金啊，这一次，你可不许没几天就哭鼻子闹着不肯去了啊……肃慎山长可是要来我们这抓你的……”

　　皮金一听，吓得缩了缩脖子，又钻回桌子底下，嘀嘀咕咕道，

　　“仙塾样样好，只是肃慎山长好可怕……皮金好纠结……去好，还是不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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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拥大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家有个难养的娃~~
女读者：哎~~一声叹息......
男读者：哎~~两声叹息......
小读者：哎~~三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