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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十章 - 马梁作画 ...


  •   狐疑之中落了座,我按捺不住好奇不住得拿眼去瞄马梁,心中盘旋着数个念头,暗忖着,莫非眼前这位气度雍容闲雅的公子哥儿不是马梁,而是……马小梁?

      “两位子君大驾到访,鄙馆简陋,别无它物,只得清茶一盏聊以待客,实在是怠慢了……”青衣公子谦和地一抬手,对我们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马梁子君客气了,能够得见尊面,已是大幸。”白泽举手一揖,爽利答道。

      “是,是,马梁子君客气了,客气了……”我仍在心里翻来覆去滚着老头变公子这回事,无心应酬,只跟在白泽屁股后头喏喏几句。

      “两位的来意,本君心内了然。然傀史馆内务向来是梵谷顶机要的事。外界传闻甚多,然则确有无法道明的内因。知道一些内情的老仙们,对咱们这处也是避之不及的,两位子君年轻气盛,一心要窥探个究竟,既然如此,便也罢了,今日就让两位子君开个眼界了却了心愿……”青衣公子沉吟片刻,开门见山道。

      “子君,这……怕是不妥,您才好不容易恢复了真容……”一旁的饵路听了这话捉急起来,上前一步深深一揖,苦苦劝道。

      “无妨。”青衣公子一抬手,拦住了饵路的话头,长身玉立而起,淡然道,“陆判子君曾与我讲过,纵然我愿独承不堪之重,然终有一日,神的生命也将到头,待我赴往天道,泯灭此身后,总需有别的后辈仙神继任我等的重任。白泽子君与陶仙子君,均可谓是后辈中的佼佼者,早些知晓,晚些知晓,总还是要让他俩知晓的……”

      听了这一长串话语,我与白泽面面相觑,隔空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色。忙随着起身,恭敬地跟在后面。青衣公子再无别的话语,只腾身而起,飞出了正堂,踏入院落中间那个状似酒盅的深潭,沿着蜿蜒的阶梯缓步而下,朝着底下幽深不可测的深潭而去。

      不知为何,我心中一颤,生了一股莫名的心悸。料想自己如今的仙术,虽谈不上什么贯天的神通,但聊以自保尚应足以。可面对这口望不尽底的幽潭,我的心内好似涌出一种本能的惊惧,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支离破碎的深远的幻象转瞬而逝。

      我停住了正欲拾阶而下的脚,一把按住了自己的胸口,跟在我身后的饵路见我停住不走,凑头上来悄声问道,

      “怎么了?陶仙可有何处不妥?”

      我皱眉摇了摇头,有些后悔不该那样着急地归还了迦叶蓝莲,若有神物护持,想来便不会有此异感。吐纳了几口仙气,我转头对他谄笑一记,道,

      “无事,只是突地觉得有些烦恶欲呕,真是奇怪,飞仙之后,饮风食露早已断了五谷,怎的还会肠胃不适……”

      “烦恶欲呕?这样说来,确然有些奇怪,我们作仙的,虽不能说全无病痛,但大多不是仙元稀薄,真气进少出多,形销骨立些罢了,倒没听说,哪个仙神有肠胃上的病疾的……”饵路狐疑地瞧着我的脸,嘀咕道。

      “你俩快些!凑在一处耳语些什么?!如此机要之事,莫得分心!”前方传来白泽低沉的呵斥。说来也奇,被他蛮牛似的一声断喝,我心内竟拨云见日,清明重现,原先缠绕不去的乱象也倏然消失了。我定了定心神,提了一口仙气,紧赶几步,追着白泽身影快步而去。

      这条狭长的台阶宛如一条盘歇的巨蛇,蜿蜒而下,似无穷尽。我脑中一计忽闪,突然想到一处特异处,轻拍前方的白泽,悄声问道,

      “白泽子君,此处纵深幽冥一般,为何我们偏要老老实实拾阶而下,却不飞入?”
      白泽头也不回,冷哼一声,轻声答道,

      “难道陶仙子君还未曾发觉,此处设有禁制,使不出仙术么?”

      “啊?!”我捂嘴惊呼,心下诧异自己竟然无知无觉木然到了这个地步。偷偷在身后竖起两指,欲运起一股真气,然周身空空荡荡,确然好似仙力全无。丹田隐隐作痛,似有千斤重压。
      身后的饵路又凑上前来,在我耳边低语道,

      “陶仙切莫强使仙术,此处乃禁锢饕兽,拷问人傀的要地,被初神们施了密咒,再勇猛的恶傀也挣脱不得,翻不出浪头,但对于低微的仙神却一样也有挟制……”

      ……低微的仙神……我在心内默念着这五个字,长叹一声,黯然神伤,垂首瞥见白泽的酱红色的靴底,在我眼前一翻一翻地踏着步子,复又一凛,心道,

      “原来白泽与我一般无二,也不过是低微的仙神罢了……切,到底年幼沉不住气,瞧他平日里神气活现的样子……”

      阿Q大法使毕,心下又坦然了许多。步子竟也轻快了起来,对着白泽红彤彤一颗后脑勺,略略略吐了好一顿舌头。

      也不晓得到底走了多久,突然,前方的白泽止了步子,正在自得其乐哼着心曲的我,又一时没刹住,“砰”地撞上了他的后背。

      我“哎约”一声叫唤,前方一颗赤炎头颅猛地360度直转过来,对我怒目而视,虽无仙术,我却明明白白读懂了他眼含的恶语,“你丫等着,三番两次故意使出阴招,上去了好生收拾你!”

      我扁扁嘴,不屑地一瞥眼,张嘴作出口型,对他骂道,

      “小气牛,小气牛……”

      饵路不耐烦瞧我我与白泽间幼稚的斗气,一把推我往前站定,挤过我身边,往前面翩然而立的青衣公子一揖,道,

      “子君,这便开始么?您……身子可还……”

      青衣公子沉默地一点头,独自向深潭中央走去。

      饵路长叹一口气,懒懒一伸手,对我俩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耐道,

      “两位子君既来探查,就请肃然些吧。拷问人傀,获取遥汁,作画成史,绝不是儿戏,是这梵谷中最为艰难痛苦之事,我们子君他……”说到此处,饵路语声悲戚怆然,竟然带了一丝呜咽。

      我与白泽均吓了一跳,忙作揖抱歉,随他退到了潭边,再不敢冒然出声只一瞬不瞬得瞧紧潭中央的马梁。

      只见他双臂缓抬,虚空化圆,一个巨大的碗形结界倏然出现,罩住了他与周遭的所有,只余了白泽,饵路与我三只仙在外。

      而后,马梁蹲地猛地拍出一掌,干涸的潭底泥土凹凸不平翻腾了起来,似有异物蠢蠢欲动,蠕动着即将破土而出。

      片刻后,果见一具人傀自马梁前方土中探出枯爪,扒拉着地面费力地爬出,慢慢地,一整具佝偻似鬼影一般破土而出,裂开大嘴,仰天嘶嗷。因为结界所罩,我们并听不太真切里头的响动,但便只是从旁瞧着,也觉得场面诡异恐怖,若堕阎浮。

      不多时,马梁子君的周围又爬出数具人傀,个个面目狰狞,形容凄厉。一时间,鬼影幢幢,好似团团将马梁子君围在了中间。

      我忙一把拉住饵路,紧张地舌头打结,

      “饵…饵路,快…快…想法子,这么多的人傀,马梁子君这样一个谦谦君子一般的书生,如何对付得了!”

      饵路对我凄楚地一望,摇了摇头道,

      “马梁子君不是书生,这些人傀,着实算不得什么,且不说此处设有强大的禁制,即便没有,马梁子君神通广大,这区区几只人傀奈何不得他……”

      “真的嘛?”我仍揪着饵路的袖子不安地问。

      “别吵闹了,你好生瞧紧了!”白泽对我一声低喝。

      我忙别过头去瞧,只见马梁子君拈花一指,一方硕大的砚台虚空而现,端落于马梁子君脚边。他翩然绕过,走向一具人傀。

      说来也奇,挨近马梁的人傀突地一缩,好似极畏惧似地浑身颤抖起来,膝行匍伏着倒退,倒像要拼了命地缩回地里去。马梁子君玉容森冷,抬手一指人傀眉心,一计金光利刃一般没入,人傀双爪捧头,倒地翻滚不止,好似承受着什么了不得的痛楚。其余恶傀一见,纷纷倒退,均欲溃逃。马梁子君身形一闪,星驰电走,霎那间,已将尽数人傀眉心点中。

      只见他修长的身影宛若游龙一般映出纷繁的幻影,翻飞,腾跃,抓提,点眉……数百个英姿在虚空之中定格延伸,神影幻化成一串长虹,只把我看得心花怒放,发了痴,不由得双手交握,眼冒繁星,娇呵一声道,

      “马梁子君好帅啊!”

      身旁两只仙左右各一趔趄,齐刷刷地冷冷看向我。我微红着脸,张口咬住了大拇指,不再吱声,心下对这位马梁子君,生出了万分仰慕,恨不能立即跪地拜师,在他手下作个犹如饵路一般普通的太史。

      还未等我发尽花痴,眼前的情景斗转急下,被点中眉心倒地抽搐的恶傀们一具具手足并用,急不可耐地冲向巨砚,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一张张本就狰狞恐怖地傀脸如今更是痛楚地扭曲变形,只管张开了大嘴,掏心挖肺地大吐特吐。喷泻而出的□□犹如墨汁一般灌入巨砚,浓黑粘稠,又不全然似流质,如烟似雾,仿佛最可怖的梦魇幻化而成。

      我心内的特异之感又突地升起,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与极深远的回忆里一些支离破碎的影子重合了起来,我哇地一声弯腰呕出一滩酸水。

      “你怎地了?”白泽一把扶住我,奇怪地问道。

      一旁的饵路却不吱声,只用一双大眼幽深地瞧住我,轻轻拍抚着我的后背。我在他那双有些空洞的眼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脸惨淡,满目惊诧。他对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又极轻微地翕动了嘴皮,用只有我能瞧见地角度对我作出口形道,

      “别怕……不要说……都过去了……”

      我感激地双眼一湿,咬唇点了点头,勉力站起来。轻轻回握了一下饵路的手。

      见我好似无大恙,白泽有些鄙夷的微嗤,嘀咕了一句,“到底是个女仙,胆子忒小了些……”

      三只仙复又站直了身子,静观其变。

      待最后一具人傀吐尽黑汁,饵路轻声解释道,

      “这便是获取的 ‘遥汁’了。”

      “也便是这些恶傀的回忆吧?”白泽似乎很有些研究的接口道。

      “正是。人傀早已失却了灵元,并无自主的意识。然而几世的经历却仍深埋在它们的心内。马梁子君对它们的污浊的灵台逼入了元力,便好似炙热地烙铁入心,将这些深埋的回忆都逼了出来。”饵路继续解释道。

      “逼出来以后呢?又是如何编撰成的一册册傀录?我瞧着,它们呕出的腌臜物什只是一滩黑水乌气而已啊。”我为了掩饰方才的失态,急急问道。

      “哎……”饵路长叹一声,又露出那种极悲戚的神气,“接下来……便是对我们子君极大的折磨了……我们子君真真是可敬可悲又可叹啊……”

      我与白泽又隔空对换了一个不解的眼色,只好不作声,继续静观。

      只见白泽左臂一伸,虚空抓出一物,通体紫光灼灼,一瞧便知是一个宝贝。

      白泽转手一握,我们便都明白了,那物什乃是一枝中锋毛笔。难怪马梁子君别称“神笔马梁”,原来他的法器确然是一枝毛笔。

      “此物也是初神造就,笔身是紫檀神木制成,笔毫乃是神狼的胎毛。”饵路从旁解说。

      “一瞧便是了不得的宝贝呢!”我眼红的赞道。

      “宝贝虽好,用来却苦。”饵路语含悲切道。

      马梁子君手握神笔,闭目静立了许久。像是终于坚了心志一般,忽地圆睁双目,广袖一甩,一卷白宣洒地铺开,他提笔入砚,饱蘸了遥汁。挥手像白宣上画去。

      我不敢眨眼,生怕错过这玄通妙法中任何一个细节。然而,任我如何地细瞧,我仍旧说不出马梁子君到底是如何作的画,我也道不明,到底是他在作画,还是笔在作画,或是那些可怖的遥汁在作画。我只看到,一个个人影飘然显现,点墨成影,影动成人,人舞成史,而原本一身青衣,隽永淡然的面目却慢慢生出了变化。他一会怒睁了双目,一会呲出了尖牙,一会捶胸顿足,一会又颓然倒地,悲号哀哭,甚至有几回扯散了衣衫,就地翻滚,泼妇蛮夫一般癫狂错乱,五官扭曲,神情可怖。

      我与白泽都不曾料想,所谓的作画,竟然会是此等的模样,两只仙都愕然地长大了嘴,瞧着眼前的情景不敢相信。

      我拉了拉饵路的衣袖,咽了口唾沫,喏喏问道,

      “饵路……饵路……马梁子君,他这是怎的了?为何会发起狂来,他的样子……好像……好像……”

      “好像变成了饿傀是不是?”饵路木然接口道。

      “啊……是啊,为…为何…会如此?”我得到了答案,却觉得更加不可置信。

      “原来,马梁子君竟然如此舍生取义!我的恩师计蒙子君曾对我说起过梵谷诸仙神,说他最为敬仰的,就只两位,一位便是陆判子君,另一位,便是马梁子君。陆判子君自不必说,运筹帷幄,睿智虑远。而对于马梁子君,小仙我一直心怀不服,今日,我……真真是无地自容。佛陀舍身喂虎,也不过如此。马梁子君为了获取傀史,每每竟然都如此……亲身苦历至此吗?”说到最后,一向臭屁的白泽也声音暗哑,似有呜咽。

      “啊!”我这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再去看眼前的马梁子君,匍匐在地,无尽苦楚一般握紧了毛笔,颤巍巍地画下最后一笔,昏然到底,原本年轻公子俊朗地一张脸,早已变得白发蓬乱,遍布皱纹,容颜枯槁,双目浑浊呆滞,再无生气。被他撕敞开的衣襟,露出了马梁残破老朽的身躯,周身竟隐隐地浮出一张张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悲或怒,凶神恶煞,凄楚哀怨……一张张人嘴翕合着,细碎地声音自他身躯里杂乱地飘出,

      “你好狠啊……都是我的……我若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好恨啊……做鬼也不放过你……一不做二不休,今日我便全宰了你们……”

      结界里慢慢显现出几十个仙史,个个神色悲戚,手脚麻利地卷起了画卷,撒豆成结界,收押了人傀,扶起了马梁子君……

      饵路转头对我与白泽道,

      “两位子君,作画已毕,请回吧。今日所观之象,乃梵谷机要,望两位子君莫要外传,切记。”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一些什么,却喉咙发干,双目发胀,支支吾吾,语不成声,憋了半响,终于挤出一句,

      “马梁子君他……怎么办?他……如此大伤元气,还能好起来么?”

      饵路苦苦一笑道,

      “会的,终会好起来的,今日你们不就见着了他的真容么?只是……要些时日了……此后无事,两位子君也不必来了……”

      我们再也无话可说,只得跟着饵路默默返程。一路低头爬着蜿蜒狭窄的石梯,我浑浑噩噩,心郁难合,耳边似乎响起了依稀的水声,我回头一瞧,潭底不知何时涌出了清泉,马梁子君佝偻着腐朽的身子蜷躺在潭底,周围端坐了一圈青衣的仙史,全都闭目凝神,翕合着嘴唇,似念念有词。

      耳边传来白泽的低沉的话语,

      “乳泉圣水可涤百骸,愿马梁子君早日散尽体内戾气,清明再现,神容得复……”

      我抬头望了望傀史馆上空终年不散的浓雾,突然懂了,原来,这些便是千万次以身作画后驱赶未散的戾气盘旋而成的。而这座沉郁阴森的碗楼内,竟居住着这样一群离群索居的仙神,也只有如他们一般的颗颗赤心,才能如烈焰朝阳一般照散这鬼雾黑瘴。

  • 作者有话要说:  女读者:马梁子君好辛苦好辛苦啊!能不那么辛苦吗?
    拥大妈: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心里的仙神都是很有大爱的约......
    男读者:这工作太难做了,好伤身,马梁子君要不要买点我家的保健品啊?效果堪比金丹约!
    拥大妈:......我过几日问问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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