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吾金

123、水落

　　幽暗处，那个身影垂着头低低地笑。

　　由轻微的压抑，渐渐地变成放声狂笑。

　　纵声笑过后，缓慢抬起头，双目赤红，每一道深刻皱纹里都透着凌厉刀光。

　　“吾乃玄门正统，率千万众，葫中天中天丞，司极渊！”

　　声音似雷般轰鸣，不可侵犯撼动的笃定。

　　观风月：“还没演够？睁大眼睛看看，真正的司极渊，自己设下法阵将自己困在这里一万年了！这里的秘密是藏不住了，我劝你，趁早脱了这身皮......”

　　“最后说一遍！”
　　司极渊震声吼：“吾乃葫中天中天丞！司——极——渊！”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观风月乐坏了，回头与瞻仰和望烟雨打趣，“他还以为这里是戏台子呢，演得比拉二胡的还要投入！啊哈哈哈！可笑死我了！啊哈哈哈哈！”

　　望烟雨“啧”了一嘴，无奈叹气。

　　瞻仰微微蹙眉，叹气。
　　还有些嫌弃。

　　司极渊眉峰顿时皱出了十八个褶。
　　“我原本以为，你们若肯归顺于我听从于我，将这里的一切全都忘记，那么......”

　　观风月抢先道：“那么，我想想啊。我们已经位列天途了，再往上升的话.....噢！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嫌弃坐你楼下那两个老家伙太老了不中用，想让我们取而代之！我猜的对吧？”

　　司极渊强颜欢笑：“在外猎魂多辛苦，风餐露宿朝不保夕。不若坐镇葫中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必为一点微薄薪水，奔波劳碌。只要你们点头，今日之事，权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观风月眉头舒展，“你别说，这条件真的还挺好。”

　　像模像样思索了片刻，转头对瞻仰道：“今天出了这门，我是左鉴，望烟雨是右镜。小师妹，你是什么职位呢？”

　　“我？”
　　瞻仰洞悉一切，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对面那人的眼睛，不假思索。
　　“当然是玄门正统，统率千万，葫中天新一任中天丞，瞻仰！”

　　“哼！”
　　司极渊从鼻子里发出冷笑。

　　“你们三个，嘴瘾过完了吗？过完了，便该我了。”

　　说罢，脚下冷雾四起，掌心送出阵阵阴风。

　　观风月：”哎呀，不好！“

　　倏尔，其掌心幻出一个万分熟悉的法器。

　　“桃木盾？”望烟雨青云幡早已在头顶迎风猎猎作响，“伪装司极渊这么久不被发现，果然只有最熟知他的人才能够做到！”

　　“深井君！”

　　瞻仰一手架起荆棘木，一手举起一册封页残损的书籍，朗声道：“我们已经找到了替代阳石的办法，不必再做任何无谓的牺牲。收手吧，一切都还来得及！”

　　此刻，素日里威严肃穆的司极渊面皮已被丢弃在角落。只剩下印象里始终和善可亲的深井君，此刻轻蔑嘲笑：“你们几个，还真是和这本书一样，一本正经！”

　　瞻仰微怔，而后一颗心沉了下去。
　　“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那又怎样？”

　　桃木盾于掌心极速旋转，那中心一点朱砂符文，携着某种熟悉的力量。

　　深井君：“葫中天成立日久，从茅草屋檐至今日通天大厦，付出了多少汗水，是多少无名血肉铺就？今日盛世，不能丧于我手。更绝不能，断送于这样一本玩笑！”

　　至此，法印已成。
　　桃木盾随其两指戟咒，形同一张蛛网从天而降。
　　与在落入井下前，所见者分毫不差。

　　法印落下前，荆棘木、天机扇、青云幡一齐顶了上去。
　　四道法器撞击瞬间，像天边一声锣鼓奏响。

　　观风月几乎没有多少法力，很快便吃不消了。
　　“深井君守着这鼎炉，这些年不知中饱私囊了多少阳石，功力竟然如此深不可测。我们三个加一起恐怕.....”

　　瞻仰惊呼：“师兄！”

　　天机扇失去支撑猛地下坠，观风月一声闷响双膝跪地，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身子抖个不停。

　　望烟雨冷汗涔涔，喝道：“小师妹！”

　　瞻仰双手托天，只觉手上像是压了一座城池。
　　昨日，她才从上一场浩劫中醒来，身体并未恢复。此刻，有心无力压得她四肢颤抖地根本不受控制。

　　望烟雨生怕她“站死”，念诀祭青云幡展至荆棘木之上，盖在了她的头顶。

　　瞻仰便一同跪在了观风月旁，终于再也忍不住喉间涌出一股腥甜。

　　从下往上看去，青云幡将他们三人笼罩在下方，迎着狂风，猎猎作响。
　　望烟雨的背影单薄又瘦弱，此刻被头顶重物更是压得佝偻变形。

　　他浑身都在颤栗，却不肯服输，擎着塌陷的天，声嘶力竭。

　　“啊！”

　　观风月颤抖得声音几乎弱不可闻：“师弟......”

　　桃木盾外，深井君的声音平静又森寒，“三位，方才的嚣张气焰去哪了？”

　　双眼麻木的，对准桃木盾方向，指尖暗暗传送力道。

　　青云幡损毁多年尚未来得及弥补，法印之下本就脆弱得像一张纸。

　　当下，针线胡乱勾勒的那道伤口处，发出“呲喇”一声惨烈。

　　毫无回圜，桃木盾像山一样对准脸面逼压下来！

　　瞻仰望着头顶，已经预料。
　　一旦落下，等待他们的，便是成为新的药引，同阳石的秘密一起被封印。

　　千钧一发。

　　就在这是，盖在头顶的桃木盾忽然挺住，且不受控地抖了起来。

　　不知从哪个角落，有某种声音飞出。
　　几乎瞬间变得强烈。

　　瞻仰万分熟悉。
　　是箫声！

　　箫声随后极速一扬，轻弹手指般毫不费力的，桃木盾便当即旋飞天外。

　　“右玄羁？！”
　　不知被这一个弹指的力道逼退了多远，桃木盾将将收回掌心，内息翻涌仍不平息。

　　深井君声音颤抖着，净是不可思议，质问：“右玄羁！不，此刻，应该称呼你为一声’天尊’。但无论任何仙神，都不可违反天界条例，随便干涉人间事！你身为天界统帅，一旦触犯天界条例插手人间事，不但威信不再，还要去倚危楼受严酷刑罚。你就......”

　　“不怕！”

　　右玄羁万分笃定，声音像一道巨浪，十分干脆的将前面的小浪花拍在沙滩上。

　　紧接着，他的身后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叮叮当当的，像是有弓箭刀剑在相拼，很多粗壮的声音在嘶吼喊杀，背景相当混乱。

　　他的声音有些急情绪有些激动，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在忙着，气息也不太稳。但却异常坚定，沉着有力。在这方寂静天地显得格外清晰深透。

　　“天下能奈我何者，唯有一人。我要保她，谁也不能阻挡。”

　　“瞻仰！”

　　话音落地，一声金属之音划破长风，发出“哗啦”一声闷响。

　　几乎是同时，只听破风而来的，还有“欻”的一声。
　　右玄羁喉咙一紧，像是在压抑着什么，难耐地压了下去。

　　“呃！”

　　依稀听到有人吼道：“不好！天尊中箭了！快掩护！”

　　漫天飞箭应声如雨落下。
　　一时间，欻欻欻！铛铛铛！接连奏响。

　　见势，深井君几分得意冷冷发笑：“哼！天尊又如何，都被人打到家门口自身难保了。”

　　瞻仰苦笑：“完了，全军覆灭......”

　　阴风再起波澜，寒意更盛以往。
　　那方桃木盾于掌心划出血红色的符文，深井君志在必得向下喝道：

　　“到此结束了。天途行者们。”

　　那张巨大的蛛网落下时，瞻仰和望烟雨哆哆嗦嗦的，凑了身上所有的明黄，合力送了上去，低声念诀。
　　“壁立千仞，明月巍岗！”

　　明月岗与桃木盾迎头相撞，发出刺耳的鸣响。

　　二人苦苦支撑着，终于站着撑起了一片清净地。

　　望烟雨：“小师妹，再稍微坚持下，我来想想办法。”

　　说着，反手又念了个诀。青云幡自身后飞出。

　　瞻仰：“二师兄，不可。青云幡受损严重，你若强行驾驭，易遭反噬。”

　　说话间，头顶的桃木盾立时沉重一压，二人已然丢了半寸城池。

　　情势危急，望烟雨继续念诀，青云幡迎风颤抖着飞了出去。
　　“别无他法了！”

　　青云幡飞出的同时，天外又想起了一阵熟悉的箫声。
　　铿锵有力，携几分阵上杀敌的气势，来势汹汹。

　　也几乎就在右玄羁箫声飞出的一瞬，有个声音，于暗中幽幽传音：

　　“深——井，住手！”

　　那声音气度威严，苍劲有力，令人肃然起敬，不可质疑的震慑。

　　听到那个声音，深井君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停下了手边所有。
　　桃木盾和明月岗，一齐散去了光芒。

　　而于漆黑暗中，一旁的那两道阵法，更加明亮。

　　“师、师父？是你吗？师父？”
　　阵法中的那两个身影依旧祥和泰然。分毫不动，深井君原地打着转寻找，那声音的源头。

　　很清楚的，是司极渊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深井！”

　　深井君似乎也备感疑惑：“我？师父，我在、我在......我在做我该做的事啊！”

　　司极渊肃声问：“你该做的事，是什么？”

　　深井君毫不犹豫回道：“替您守住葫中天，保护玄门中人，守护天下人。”
　　司极渊反问：“是吗？”

　　两个声音一问一答中，瞻仰得以暂缓喘息片刻。望烟雨推了推她，示意她留意远处。有道精白正闪烁跳跃，带着他们熟悉的气息。

　　瞻仰：“是师父的五岳真形图。”

　　深井君万分笃定：“是啊！你交代我的，这些，我都做到了啊，师父！”

　　五岳真形图中的那个声音，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沉吟片刻，沉声道：“其实，我很不想说，我当初看错了人。也不想说，深井，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深井君显然难以置信，脚下一软，险些站不稳。

　　司极渊未置理会，拔高了音量。

　　“诸位，我司极渊，有愧。在这里，要对所有人说一句......”

　　威肃的声音荡于四野，掷地有力。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