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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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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煌在会议室只剩下老会长和前学生的时候,还以为要进入些不那么友善的话题了。
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来迎接一切有可能的责问。
结果,两位居然还是按部就班地扯着“五年间”的话题不放。唐煌想着现在还不是露出底牌的最好时机,只是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整个精力放在了突然开机的晴风上面。
人工智能的声音可以直接在他的隐形耳麦里响起,但人要想在不被别人发现的情况下对人工智能下达指令,可没那么容易。
这种技术是一门单独的学科,叫做人机精神对接,可以指令当然也可以用于对话。因为最早是被军方用在机甲操控,又被俗称为“精神驾驶” 。
即便它已经不再是军用的专利,但不仅人工智能的机子里需要配备硬件,操作者也要在大脑植入传导器,还得单独做相关的训练,考核通过了才能拿到“精神驾照”。这种考核也不是谁都能考,到达一定级别后光是申请就得过层层审批,而精神驾照的等级则决定了硬件的权限模式,直接影响到对接的同步率和隐私性。
唐煌有精神驾照,而且因为第一造物师的身份等级并不低。然而,这位身娇体弱科学家兼艺术家实在是和军人没法比,还没等他遇到审核困难,等级就被个人手残程度死死卡住,怎么也考不过了。
不过放在,眼下也够用了,就是,实在是有点劳神。
……不适合前一天还在退休养老的人。
他焦头烂额地让晴风追溯开机时网络和主机的变化,结果是内网运行稳定没有收到任何攻击,而他之前想出一身冷汗的“另一个主机”似乎也只是无稽之谈,纯属异想天开。晴风在礼貌地提示臆想可能是精神病的前兆并再次建议唐煌及时就医之后,非常明确地告诉他自己就是架设在他胸前的那个吊坠上,开机是因为权限忽然开放了。
唐煌当然没有傻到问在场的人自己的权限问题。
无论理智还是直觉都告诉他这一定不正常,活舟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时间点把权限开给他。
于是他继续要求晴风追查开放权限的操作者通讯终端。
但毕竟唐煌不是信息技术方面真正的行家,哪怕普通的场合能够应付一二,但对于活舟这样站在科技尖端的庞然大物,要单凭一个人工智能、还是在精神驾驶的情况下黑进内网,哪怕并不涉及到核心信息,也是痴人说梦。
他又从很多角度分析后仍然一无所获。调查卡壳,开机这件事就被这么搁在这了。
但他依然很在意卢西恩短信里“特殊的人工智能和主人”。
这之间有关系吗?
他的问题很快就被解答了。
下午阿隆索和或霍克尼双双告辞,不再准备和他一起浪费时间,于是唐煌的主要工作变成了和活金兽们玩耍。但显然他并没有那个心情,不光是因为晴风和短讯,更重要的是,他至今没有摸清楚活舟这一次的态度和目的。
他们在等待什么。这是唐煌的直觉。
等什么?
他还皱眉沉思的时候,短信却又到了。
【老师,原谅我以下犯上,但有时候您也可以选择求助其他人。您的人工智能知道很多答案,所以帮您把她打开了XD
发信人:卢西恩】
好,这下谜底揭晓。
不管“特殊的人工智能”和晴风有没有关系有什么关心,至少他现在知道了:一,晴风开机果然和他那倒霉学生有关系;二,他一定掌握某些信息;三,他恐怕还和活舟有很大关系,甚至有操控力。
唐煌突发奇想,卢西恩有没有可能压根就在这艘活舟上?
他有可能是活舟的诱饵,或者不支持某几个决策的“叛徒”。
片刻后他勾勾唇,他在不在都不重要,诱饵还是叛徒如他之前所想并无所谓,完全不影响当前的局势。当前的情况是如果卢西恩选择不出面,那么他肯定半根毛都见不着。
这个模棱两可的线索让唐煌不太舒服,他不喜欢被对方的只言片语吊着走,这个过程仿佛是什么人的一场解密游戏,而他很不巧地被选成了那个男主角,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解下去。他倒是不怕被利用因为他有随着两人的信息趋向对称时反客为主的自信,他只是不喜欢。
他在脑内对晴风说,不无嘲讽:你知道什么答案啊。
结果人家无情回复:你人生的答案。
唐煌没脾气了:什么?
晴风语调和缓:你会断子绝孙。
唐煌:滚。
看,他的人工智能就是这么没用。
不料,仿佛是上天感应到正在一筹莫展中逐渐丧失对这个寻人游戏的耐心,直接把答案送到了眼前。
晚饭过后,唐煌在楼道里逗鸟时和一人擦肩而过,晴风忽然充满不确定地“咦?”了一声。
这种声响是很少出现在晴风身上的,他一下子心就提了起来。
随后晴风用难得有些迟疑的语气说:“刚才,好像有一个AI跟我打了招呼。”
唐煌怀疑自己听错了,主人自我放弃,人工智能和人工智能还社交上啦?
她继续说:“他问我:‘你是晴风吗?‘“
唐煌眯起了眼睛:所以?
晴风:“我说不是。”
唐煌:“……好样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晴风这连主人都没问的瞬间反应非常有唐煌本人的风范。
他拿指节闪电般地碰了碰雏鸟肚子上的绒毛,又稍稍挠了一下,然后不知怎么,鸟就受惊了似的飞走了。
——朝向某一个特定的方向。
唐煌作势追着鸟,不动声色地跟上了匆匆路过的年轻男人。
活舟没有完全限制他的活动范围,唐煌估计一是因为不想和他真的闹僵,二是因为对活舟舰体内的自信。他只要在这艘船上,就不会脱离他们的控制力。
因此,他刚刚其实已经溜达到了活舟的公共区域,又跟着那个男人到了一处有不少人的地方。
唐煌一走过来就暗自皱起了眉,哪怕是很礼貌的低声说话也让他觉得烦躁。那人是一名造物师,胸章上显示他是活舟的四级会员。
活舟的会员一共有五个等级,一级最高五级最低。造物师的四级会员放在外面是很体面的一个身份了,但在活舟里面可谓毫不起眼。
那人来到这片区域后,方才的匆忙就消失了,先是在角落处整理了下仪表,然后走上前非常从容地在个人终端上戳了戳,一套仿古木桌椅被旁边活金兽推来,他在上面坐下。
唐煌这才发现这里是一间“自由会所”——这种公共服务场所在他十来岁那会突然流行了起来,可以说是咖啡馆、酒馆、会客室和餐厅等等的结合体,没有客人的话就是空无一物,客人们可以在进去之后选择自己需要的服务,并且用气体隔断来规划个人空间,再由人工智能来协调整体空间的划分。
一般来讲,自由会所的爱好者都喜欢选择透明隔断,于是同一个空间里往往都有非常奇妙的混搭,一度成为了时尚的标杆。而活舟上的自由会所能提供的服务可以说是走在技术的最前沿了,有的非常先锋,也有完美而考究的仿古产品,而用于服务的大量活金兽在宇宙中可以说是独一无二,非常奢侈。
唐煌一直不喜欢这个。他觉得很辣眼睛。不过他不喜欢的事情多了去了,加上这个实在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于是用个人终端随便选了个咖啡馆套餐,在那人旁边坐下 。
他没开隔断。
唐煌把刚刚追了一路的鸟放在花瓶上,小鸟非常自觉地把半张脸藏在花里面,好像是在等着谁来给他照相。
他笑了声弹了弹翎毛,问晴风:还有动静吗?
晴风隔了一秒,忽然有点奇怪地说:“那个AI刚刚休眠了。”
唐煌挑眉。
寻找人工智能的主人。似乎他前面的剧本已经被人安排好了。
那么现在是应该静观其变,注意看看那个小造物师要干什么?
唐煌戳戳小鸟的小爪子,忽然径自站起身走到了隔壁桌。他懒得再这么一步步地走下去了,就算再顺利再不暴露自己也不能妨碍他自己正处在一个复杂的局里,不如掀翻棋盘赶紧走到终点。
他在对方有些莫名和惊讶的目光中,双手撑在了那方桌子上,笑了:“认得我吗?”
年轻人先是迷惑,然后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眼睛微微睁大——
“认识一下,我叫唐煌。”
唐煌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和颜悦色。
他对人类的耐心一贯非常糟糕,不过今天早上在会议室成功满足了一天的挤兑人需要,现在可以中场休息慈爱一回,这次的语气甚至比对晴风说话还要客气一点点。
但对面的小造物师还是一脸撞见鬼的表情,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您要干什么?这里可是活舟,有很多人,我……可以报警的!”
唐煌相当无语。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恐怖片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还是这看上去好好地一个三级造物师其实是个傻的。
唐煌开门见山:“你的AI搭讪了我的AI。人家待字闺房大姑娘一个,我觉得这不合适出来问问。”
话音刚落,他右手就猛地一个抽搐,因为这大逆不道的人工智能居然气急败坏地电了他一下。
唐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怎么了挡你桃花了?
晴风冷冷道:“《人工智能规范法令》第二章第五条规定,不得以人工智能身份构成婚姻、抚养等复杂社会关系,妨碍人类社会秩序。我不是‘大姑娘’,博士,请不要踏在法律的明文上开不合时宜的玩笑。”
恼羞成怒了。唐煌听着这一段一段的大道理,心情好了不少地暗自窃笑。
而对面的小造物师似乎对他的说法非常不感冒,一脸戒备:“人工智能?唐……博士,请您不要这么开玩笑,况且我的人工智能是在休眠状态。”
唐煌听了这话正欲回答,却突然悚然一惊,他发现自己刚刚似乎脑子当机,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现在在活舟上,有第二个生物,知道他的个人人工智能开机了。
这时候,倒霉AI晴风才不疾不徐地落井下石道:“反应过来了吧?”
唐煌无力了,除了脏话不太想说别的。
他应该感激好在现在是在自由会所,这里因为联邦的统一的隐私规范并没有人类监控,只有顶尖的AI警察在时刻分析违法行为的可能性,只要没有触发警报就不会留有任何记录。但这并不妨碍活生生的证据现在正在他面前呼吸。
晴风还在补刀:“现在知道被电是你活该了吧?”
唐煌给了她一个非常简短的指令:滚。
晴风:“呵呵。”
唐煌觉得现如今不如自暴自弃地放弃之前的隐藏,之后再解决封口的问题。于是他对那小造物师说:“五分钟前,北面的过道上,你的AI对我的AI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是你授意的,还是它自己发送的?”
小造物师:“啊?”
“不要装傻。”唐煌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事实证明,当魔鬼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比如现在,对面的人在这种注视下后背发凉,下意识地回答道:“刚才安可的确是开着的,呃,但我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AI也会自己和别的AI说话吗?”
话说一半他自己纠结上了,茫然地看着唐煌,像是期待他能回答自己的问题似的。
搞不好这人真的是个傻的。
唐煌屈指在桌上敲了敲,他摸不清楚眼前的人是演技太好,还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他换了个自认为温和的方式转移注意力,淡淡道:“给我张椅子。你叫什么?”
小造物师忙调出了一张椅子让唐煌坐下,总算是结束了这种莫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他小声说:“我叫何其多。”
唐煌:“……好名字,文艺又简洁。”
何其多自豪道:“我自己改的,我本来叫何霁多的,但长大了之后想换个更酷一点的名字,这样哪天当了厉害的造物师叫出去也响亮嘛。”说完之后好像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个人好像就是传说中“厉害的造物师”,又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
……何霁多不好吗?
唐煌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品味相当别具一格。
他耐着性子有些生硬地聊起天:“忙吗?”
“呃,不忙。我朋友说今天晚上会有几个造物界前辈在这里聚会,所以来碰碰运气。”
唐煌不太感兴趣,抛出套近乎经典问题第二问:“你来活舟是做什么呢?”
可能是因为这听起来实在有点像审问,何其多有些紧张地答道:“就是来参加一个技术交流展会,然后找机会见一见圈内的大佬,再认识人交朋友这些事情。啊,您呢?”
唐煌勾了勾嘴角。
何其多表情忽然凝固,显然是想起来自己早上看到的新闻:“啊,来打记者的嘛,哈哈哈。”
唐煌觉得这话实在是没法接。
显然对方也感觉到了,那个僵硬的笑还没来得及从脸上褪去,看着唐煌黑沉沉的在自己的脑补下显得愈发凶狠的眼睛,没话找话道:“今天赶得巧顺便也打一下我……呃,哈哈哈?”
不知道怎么气氛就尴尬成这样了。何其多低下了头,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会说话。
唐煌觉得自己已经有了远超平均的耐心,给了仁至义尽的尝试,可以选择放弃迂回着找答案了,于是又粗暴地把话题拉扯回重点上:“你的人工智能是什么型号?哪来的?”
他知道这个内容涉及隐私,不过对方看起来很怕他问什么都肯定会回答的样子,他自己也不是多么讲究高贵的人。顶多给晴风的批判大会多贡献一个素材罢了。
没想到,这个问题却让何其多的目光有一些闪烁:“他叫安可,二十年前雷鸣公司的经典家用老机子了,限量款。是……我一个朋友从编外星系带回来送给我的,我喜欢复古的东西嘛。”
哟,复古爱好者。唐煌瞅瞅他选择的不太舒服的木质方底椅子,晴风刚刚分析说这是古地球16世纪某东亚封建王朝流行的款式,古地球21世纪的人没事也喜欢拿来做仿品。二十年前和古地球时代的古都复,这人真不挑啊。
见唐煌没有反应,何其多继续说道:“不过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了,这个型号停产之后也没有我也没再更新,出点问题也是可能的嘛。”
唐煌终于懒洋洋地开口道:“行,差不多得了。黑市买的吧?”
何其多表情再次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