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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合 ...

  •   是夜,鹤田家内灯火通明,除了在外做生意的鹤田先生,其他人都聚集在了院子中。而院子中央搭建起了一个临时高台,四周都是火把,高台上画着繁杂的阵法,在火光的映衬下如同鲜血一般,一个穿着狩衣的男人神情严肃地站在高台中央,低声念着咒语。

      卖药郎坐在离高台较远的长廊上,既没有拥挤的人群,也不会被火光照耀到。基本整个身子都陷入阴影里,半依靠在箱子上,膝盖上放着退魔剑。旁边的天平轻轻摇晃着,发出细碎的铃声。

      “卖药的,你怎么呆在这里?”老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卖药郎的身边,坐了下来,手上还拿着烟斗,一边吸一边咳嗽,“你不是说要斩杀什么......物怪?坐在这里这么远,怎么斩啊?”

      “老人家,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这样。”卖药郎没有回答后半句话,而是看了看老人手上的烟斗。

      “唉,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点都不体谅老年人的爱好,你和绘少爷都一样。”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是没有听懂卖药郎话里的意思,继续叼着烟斗,声音喊含糊糊的。

      卖药郎看了老人一眼,回答道:“这不是体谅不体谅的问题。”说完,继续平静地看着祭祀。

      “可惜了,可惜了......”老人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斗,张嘴吐出一团白雾,朦朦胧胧的,漂浮在空中,然后散去。

      *

      山神神社建立于后山的半山腰,在层层树木的遮盖下,从地下并看不到,但是从山神神社的屋顶上向下看去,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灯火通明的一片。

      这是一个残破不堪的神社,外围的玉垣早已破损,东倒西歪地落在地上,注连绳也是断成一节一节地垂落在地上,白色的纸张沾满了尘土,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了。参道上长满了杂草,只是被人踩出了一条窄窄的小路而已。神社的多个建筑因为年久失修,又缺乏神力保养,屋顶破的破,墙壁塌的塌,只剩下神明居住的本殿还算是完好。

      孤辰静静地躺在本殿里,脸上用神力凝结了新的面具,看上去与原来那个并无两样。孤辰自从回到神社就昏倒了过去,一直都没有醒来,忧心忡忡的白狐在他身边守候了许久,却迟迟不见他有醒来的迹象。

      白狐姿势优雅地躺在屋顶的砖瓦上,耳朵微微下垂,淡金色的兽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山底下的灯火,九条尾巴附和着风的轨迹,轻轻地摇晃着,看上去高贵而优雅,像一个温和有礼的贵公子一样,如果忽略他眼中的寒意的话。在房顶上躺了许久,白狐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轻巧地从房顶上跳了下去,身影消失在幽深的森林里。

      “阿孤?”孤辰茫然地睁开了眼睛,轻声唤道。

      却没有得到回应。

      *

      卖药郎和老人在那边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着,鹤田绘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他必须以家主的身份参加祭祀,祭祀的内容实在是太过繁杂,流程又多。鹤田小少爷一套流程下来感觉自己的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鹤田绘看着男人在画符的动作,内心实在是不安定。

      祭祀在男人画完符咒之后就算结束了,依照白狐平常的行事风格,这男人应该早就被他抹脖子了。这次祭祀到目前为止,顺利得不可思议。事实证明人的直觉是很准的,特别是在估计一些不好的事物时。

      鹤田绘还在这出神呢,那正在画符咒的男人手上的符咒上就突然冒出来一簇的火花。

      男子被烫得猝不及防,手指焦黑,顿时感觉到钻心的疼,立刻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伴随惨叫声的,是一只闲庭信步从后山中走出来的白色狐狸。

      “终于,来了吗......”卖药郎看些白狐,握紧了手中的退魔剑,“物怪之「形」––––白狐。”没有意料之中的声音传来,卖药郎有些诧异地看着退魔剑。

      “那只白狐,是妖怪。”正当这时,金的声音传入了卖药郎的脑海中。此刻金的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些许凝重。若对方不是物怪,那么他就无法出来,而没有他力量加持的卖药郎是无法打败这只九尾白狐。对此,他有着良好的认知。于是他继续说道:“那只白狐的目标不在我们。你的力量无法打败他。”斩钉截铁的两句话,直接告诉了卖药郎他的意思。

      逃!

      卖药郎沉默地看着白狐,白狐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淡金色的兽瞳直直地盯着卖药郎,里面是刺骨的寒冷。

      “我啊,不想逃了。”卖药郎轻声说道,将退魔剑放回了箱子里,缓步想着白狐走去。

      退魔剑在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剧烈地挣扎着,但是无济于事,这个箱子本来就是为了放置退魔剑而铸造的,就算是没有被封印的退魔剑也无法从里面挣脱开来。

      白狐看着向他走来的卖药郎,只是不缓不急地梳理着自己的毛发,可背后的九条尾巴竖立了起来,摆成攻击姿态每一条尾巴都有三米左右的长度,在半空中摇晃,就这卖药郎这个角度来看似乎连天上的月亮也被遮蔽住了。而尾巴周围,则是浮现出了一团团幽森的白色狐火,随时可以听从主人的命令展开攻击。

      卖药郎凝神,甩出一把符咒,于周身摊开,符咒层层叠叠,将卖药郎和白狐与外界隔离开来。

      白狐尾巴轻轻一甩,白色的狐火打到了结界上,迸溅出白色的火花。结界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堪堪维持原样。白狐见状,九只尾巴一齐甩出狐火,结界之上出现了清脆的“咔嗒”声,被狐火打到了地方裂开了一个小洞。

      卖药郎见白狐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趁着白狐打结界之时将符咒当作了飞镖,以刁钻的弧度扔了过去。

      白狐敏锐地感觉到了威胁,纵身一跳逃离了符咒的攻击范围,落地的瞬间改变自身的姿势,借力向卖药郎扑过去。

      卖药郎猝不及防,勉强将符咒拼凑成一面墙,挡住了白狐的爪子。只是很可惜这面墙被白狐给直接撕裂了,而卖药郎也被惯性牵连,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结界上。

      白狐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卖药郎大约五米的距离停了下来,这样的距离不会近到被突然的袭击伤到,也不会远到卖药郎有机会撤下结界逃跑。白狐的身影化作一团虚雾,而在雾中站着的,是穿着纯白色和服的昳丽少年。那双淡金色的眸子颜色很淡,在月光的照耀下近乎无色,卖药郎只觉得这不像是妖怪该有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应该是神。他淡淡地瞥了卖药郎一眼,淡金色的瞳孔中没有过多的情绪,清丽的声线中响起:“这事与你无关,离开这里吧。”

      “白狐?”卖药郎与他对视,却觉得心情渐渐平静了下去,“你与孤辰,是什么关系?”

      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孤辰与他说的话,卖药郎思索良久,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然后他就看到了,面前气质出尘的少年,脸上冰冷的面具瞬间崩塌,眼中也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你喜欢他?”卖药郎继续问道,将右手背在身后,捻起一张符咒,默默地输送灵力,随时可以撤开结界。

      “喜欢?”白狐笑了起来,清丽的声线莫名带了点婉转尾音,语调微微上扬,拥有倾城之姿的白狐即使是笑也是好看如斯。如果不是那愈发肆虐的妖气,卖药郎或许真的会以为白狐是在真心实意的笑。

      很可惜并不是呢。卖药郎握紧了手中的符咒。

      白狐轻笑着回答:“这么形容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未免也太肤浅了。”

      初遇时的救命之恩,后来的百年的陪伴,一同看过月升日浮,四季更迭。大可以说白狐的世界里至始至终都只有孤辰一人。这种感情,单单只用“喜欢”二字形容,未免太肤浅了。

      *

      老人沉默地看着卖药郎的身影消失在结界里,看着那一直响个不停的箱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烟斗在箱子上敲了敲,说道:“差不多就好了,你出不来的。”

      退魔剑一下子就安静了下去。

      “这还差不多,我们还是安安静静地好好看戏吧。”老人满意地笑了笑,将身影完全隐匿在黑暗之中。

      *

      鹤田家自从白狐出现就乱作了一团,佣人们都害怕极了,也顾不上自家少爷的脸色,挤作一团往外面跑去。鹤田绘看着面前的结界,脸色发白。他实在不懂,为什么白狐要三番五次地阻挠他,明明他做的事情对于白狐而言只是搬个家的问题,白狐大可和孤辰一起去别的地方居住。

      “鹤田......鹤田绘!”

      鹤田绘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转过头去,却看到了一个自己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

      “孤辰!”鹤田绘看到孤辰快要晕倒过去的样子,连忙跑过去搀扶着他。

      孤辰疲惫地靠在鹤田绘身上,看着被攻击得近乎破碎的结界,轻声问道:“阿孤,在里面和......和卖药郎打?”

      “是的。”鹤田绘回答。

      “卖药郎手上可有退魔剑?”

      “退魔剑?卖药先生手上好像只有符咒。”

      “那叫好,”孤辰松了口气,借着鹤田绘的手臂站了起来,说,“麻烦你带我到结界那里去。”

      “你去那里干嘛?卖药先生和阿孤万一不小心波及到你了怎么办?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鹤田绘不赞成地说,语气里是满满的担心。虽然孤辰看上去与记忆中并无变化,但就凭他刚才那摇摇欲坠的样子,鹤田绘也能猜到孤辰的状态并不好,若是就这样上去,和找死无异。

      孤辰只是微笑着说:“没事的,我有办法阻止他们两个。让他们再打下去你家估计就要遭殃了。”说完也没有等鹤田绘反应过来,就放开鹤田绘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鹤田绘见他如此坚持,也只好一咬牙,架着孤辰缓慢地向结界移动。

      孤辰将手放在了结界上,属于神明的力量从指尖流泻而出,符咒上鲜红的眼睛感应到之后纷纷闭上了眼睛,变回了普通的纸张,一张一张飘落在地板上。不一会儿,全部的符咒都变了回去,洋洋洒洒地飘落。孤辰收回了手,金色的面具上再次出现了黑色的丝线,只是这次比上一次来得更加迅速,仅仅几秒就覆盖了整个面具。

      “孤辰......”白狐见状,也顾不上其他人了,连忙跑过去,化为原型,用自己的尾巴小心地环住了孤辰。

      本就一直在死亡和妖化边缘徘徊的神明吃力地喘着气,那些黑色的丝线在他身上涌动着,看上去格外恐怖。神明抬起手摸了摸白狐凑过来的头,将嘴凑到白狐的耳边,小声地说着话。白狐也只是垂下头尽量把耳朵凑近了,沉默地听着,黯淡下去的淡金色瞳孔里充满了悲伤。

      鹤田绘看着这一幕,捏紧了拳头,终究没有说什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最后,神明带着微笑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完全妖化之前。化成了满天飞舞的金光,如同仲夏夜空中梦幻般飞舞的萤火虫。

      白狐略带深意地看了卖药郎一眼,回到了后山上。

      卖药郎坐在原地思考了许久,不顾金的反对,还是把一切事情都告诉鹤田绘,并提出了离开的请求。鹤田绘听完沉默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希望卖药郎在这里最后住一个晚上再离开。看着夜色,卖药郎欣然答应了。

      *

      第二天清晨,卖药郎没有想和任何人道别,在天还是暗的时候就背上了箱子准备离开。倒是一出门就看见老人站在门口吓了他一跳。老人依然拿着昨天的那个烟斗,不顾卖药郎关于这样对身体不好的言论继续吸着,最后也只是留下了一句“有缘再见”就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懒散颓废的样子和刚见面的时候一样。

      卖药郎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曾与他买药的几个村民,微笑着与他们聊了几句之后便下起了雨,一开始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但雨势很快就大了起来。村民出来并没有带伞,无奈之下对方只好和卖药郎打了个招呼就一起跑回家了。卖药郎从箱子中抽出一把红色的雨伞,慢慢地向着村庄出口的方向走去。

      雨幕中,卖药郎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就那样站在村庄的出口,撑着一把油纸伞,依然穿着纯白的和服,在泥泞的路上站着却没有溅到半点泥土,发尾带白的黑色长发轻轻摇曳。即使站着什么都不干,就足以吸引旁人的视线。

      他也注意到了卖药郎,款款走来,将一张纸条塞到了卖药郎的手里。

      “这是什么?”卖药郎看着那张折叠过的纸条,问道。

      “我的名字。”他回答。

      “诶,妖怪的名字啊......”卖药郎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张纸,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走到一旁的树下,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金黄色的面具,交到对方手上,看着对方的眼中出现了些许疑惑的意味,笑着说,“这是我从孤辰那里拿来的,经过一些特殊的处理,若是你要,就拿去吧。”

      他没有说话,而是攥紧了手中的面具。

      卖药郎打开了纸条,看着里面的两个字,无声地笑了笑。

      *

      ––––白孤

      名字,可是最短的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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