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种树指南》易珞谷

47、第四十七章

　　没有人想要回忆那天那可怖的场景。

　　山飞了过来，直直朝他们头顶上砸了过来，

　　那山对于实境来说，并不算大，千万分之一都算不上；对于修仙者来说，也不算大，他们随意捏个法诀能够打穿十座八座。

　　然而，对于此时的永乐城的凡人来说，他们看着那遮天蔽日的山头，狂风夹杂着碎石落下，用尽全力奔跑也跑不开那阴影落下的范围，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天塌了。

　　一直在刮风的高崇落在山石上，试图将他换个方向。

　　这换在很久之前，别看他是个糟老头子的模样，实际上可是武斗派的神灵，他一拳就能将这山轰碎。

　　然而如今，他只是个失去所有力量，沉寂在时光岁月无数年后重新苏醒的神明，除了刮两阵风，他什么都做不到。

　　刚才温柔的风在那一瞬间呼啸起来，却拿那山石无能为力。

　　阿木双手按在地上，胸腔里早已停止心脏被集聚在上面的绿色种子带动着，砰砰地跳着。

　　说来也奇怪，因为过去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她对人族早已失望，可是在面对这样危难的关头，她忘了所有，忘了刚才被嘲笑的事情，心里只想着不能让这石头落下来。

　　和高崇不一样，阿木并非武斗派的神明，甚至她现在都不是完整的她，只是一缕寄居在种子上的幽魂，那能毁天灭地的神器也未曾带在身上，她现在能够动用的仅仅只有一颗种子的力量。

　　埋藏在地下所有的生机被催生，瞬间土壤里有青翠的苗儿长出来，给她十息的时间，她便能让这颗小苗长成巨树。

　　可是，时间不够。

　　那残忍的山连这十息的时间都不打算给她，直直朝他们落下。有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怀里还抱着自己所挂念的人，或是爱人孩子，或是父母和兄弟姐妹，巨大的灾难面前他们依然试图保护对方；有人依然呆呆地看着那片阴影，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木没有闭眼，她孤寂的无人可拥抱，也没有迟钝到反应不过来。她手中的动作未停，黝黑的眼眸对上庞大的山体，她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或许是在期待奇迹？

　　奇迹会发生吗？

　　阿木不知道。

　　只是山落下时，并未砸到他们身上。

　　六十个石头做的金甲卫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面巨大的盾，挡在了他们上方对抗着那一座更大的山。

　　城民眼里的惊喜尚未露出，就变成了更深的恐惧和绝望。

　　他们的盾没有坚持许久，“咔擦”一声出现了裂纹，碎石落下，和不知是谁的泪水一同落下。

　　就在这时，一抹绿芽顺着石盾攀爬而上，那孱弱的绿色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固定住了石盾。

　　他们再一次撑住了，此时，不知隐藏在什么地方的散仙终于出手了，消弥了那块如天灾一样落下的山头。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无数人相拥而泣。

　　阿木身子晃了晃，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说，你反应也太慢了吧？”阿木对身后一身破烂的乞丐说。

　　老乞丐哼了一声，脸色难看，“是，就你反应快。”

　　那天天蹲在永乐客栈门口找晴星要吃的老乞丐竟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散仙，不过此时，这位老仙人脸色惨白，一口血就喷在了阿木头上。

　　阿木：“……”

　　她抬袖擦了擦自己的脸，“你居然衰弱到这种程度？”

　　金乞丐指着她越擦越脏的大花脸笑了下，哼了一声：“有什么办法？这天人五衰，除非真正成仙，不然谁也躲不过。”

　　散仙前面还带着个“散”字呢。

　　“而且天道对我们的限制越来越大，老夫刚才出手没有立马暴毙，就已经是天道它老人家仁慈了。”

　　阿木哼笑一声，没有说话。

　　这一切都是为了两个字——平衡。

　　男人和女人平衡，才会生息繁衍不绝，天地灵气中清气和浊气要平衡，万物才可定基，神道和仙道也要平衡，天道才会齐全。

　　在神道灭绝的几百年之间，除了那个年代活过来的修仙者，仙道再也未曾出过曾经仙道那些精神的人物，好不容易出了几个惊才艳艳之辈，也会因为各种原因陨落。

　　最扯淡的是当年昆仑剑宗有位天生剑骨，有望接替大剑宗之位的年轻人，在和大剑宗切磋时脚滑摔下擂台摔死了。

　　也不是没有人试图走神道的路子，但通常踏上第一步，就被闻声赶来的仙道将“威胁”掐死在源头了。

　　而轮回塔之战后代表修为最高的散仙更是死伤惨重，除了被阙逢明一把红莲业火烧死的，剩下那些也轻易动用不得灵力。

　　动了轻则吐血，重则劈雷。

　　“你还好吧？”老乞丐看着阿木的脸，问道“怎么一副快立地暴毙的表情？”

　　他不说还好，一张口阿木就觉得胸口疼，疼得恨不得立即把那颗种子挖出来。她捂住胸口，喘了两声粗气，骂道：“你不说话没把你当哑巴！”

　　好不容易那颗种子被她安抚下来，阿木苍白无力地靠在身后那堵“墙”上，吐了口气：“还是人最后能够救人。”

　　金甲卫便是当年的大国师圣一为了保护人族而制造出来的，现在永乐城这六十个金甲卫已经全部报销。

　　阿木摸了摸身后有裂纹的墙壁，她已经分不出来谁是当时被她挠痒痒的乙一了，好看的眼睛上浮现一层难过。

　　颜大人已经在组织清点人数。

　　晴星跑了过来，脸上还灰扑扑的，眼眶通红，看见阿木眼泪便掉了下来，她一把抱住阿木。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阿木楞了一下，勾了勾嘴角，拍了拍她的背脊。

　　永乐城内并未伤亡，可是那些被派去去石料的人并没有这样的好运，颜大人派人找到他们的时候，只有一个年轻人还活着。

　　可这个年轻人也伤势很重，还没等抬回永乐城便在路上咽气了。

　　阿木没有想到自己也会亲眼看到“绝户碑”的雕刻。

　　动手刻碑的人已经不是曾经那批金甲卫了。

　　新的金甲卫在当天晚上就碑从北固城派遣过来，夜晚衙门里总是响起叮当叮当的凿石声，路过的人往里看一眼，就会看到金甲卫面前那些颜色惨白的石碑。

　　十数个青壮年的尸体就被摆在了义庄，还有一具瘦瘦小小的，先前他父亲还盼望着能固治好他的病症，当个健健康康的小孩。

　　颜大人还专门从其他城的人请了敛尸的人。

　　他们是在取石料的时候被滚落的山石砸死的，收敛的难度很高，不多几个人不行。

　　他们的死为永乐城上空蒙上了一层阴影，更雪上加霜的是另一件事情。

　　地渠被突如其来的山头砸塌了一段，永乐城断水了。

　　全城的人几乎是不要命的抢救那一段塌陷的地渠。

　　颜大人蹲在田野旁，那片如绿浪的麦穗如今损失不少，他的心简直在滴血。

　　“究竟……是谁？”他抹了一把脸，不让眼泪掉下来。这位德高望重的胖大人如今裤腰都松了一圈，脸色也憔悴了一截，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凶手是谁。

　　阿木现在也浑身是泥，手里还扛着把木锹，她也在帮忙把那些散落的山石铲开。

　　她刚好铲到颜大人身旁，听到他说的话，开口道：“一方应该是昆仑剑宗的，另一方我不太清楚。”

　　阿木当年也没少被昆仑剑宗的人追着试剑，早已熟悉他们的剑气，看到便马上反应了过来。另一方用的法术她则十分陌生，应当是她沉寂这些年新出现的门派法门。

　　颜大人愣愣地看着阿木，嘴巴嗫嚅了一下。

　　是，他是知道了一方是谁，可他又能如何？

　　修仙者踏上仙途后，就不再受世俗王朝的管辖，那些洒脱不羁的仙人哪里会理会这些条条框框？甚至他们轰开那座山时，也未曾想过山上有人吧？

　　不过就算他们知道，或许该如何也会如何。

　　他们早已超脱于人族，看着曾经的同族的目光如看虫虫蚂蚁一般，他姓颜的又能拿这群人如何？

　　颜大人的背脊一下就佝偻下去，一种无能为力沉重的压在他的脊背上。

　　“……比起这些，我更担心另一件事。”颜大人看着满目疮痍的永乐城，再开口时声音沙哑了不少，“阿木不是永乐城的人吧？”

　　阿木点头。

　　颜大人说：“那这件事情，只可能拜托你了。”

　　他站起身来，看着远处的山脉。

　　永乐城本身是被群山包裹在其中的，如今却开了一个缺口，生活在这里的人谁都不习惯，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看那山。

　　“永乐城十里之外，有一扇小妖魔门，名为陵周妖魔门。”

　　阿木轻轻点头，六十扇大妖魔门用天干地支命名，而无数小妖魔门则用当地的地名命名。

　　“那扇妖魔门在颜山之中的陵周镇中。”颜大人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肯定不知道吧。”

　　阿木默默没说话，她听高崇说过一次，还有颜山那位堕落的山神。

　　“永乐城的人大多都进不到陵周镇中。”

　　阿木好奇道：“为什么？”

　　颜大人解释道：“因为经过无数年的融合，几乎人人都有曾经陵周血脉，他们连那个镇都找不到。”

　　这倒是让阿木更加好奇，为何陵周血脉反而找不到陵周镇。

　　“除了我，无人能够进到那里，查看妖魔门上的结界是否完善，但如今……”他看了看这满目疮痍，“我哪能走得开？”

　　他是在担心这事情危机到妖魔门。

　　不过阿木更好奇另一件事情：“您也是永乐城的人，为何您不受影响呢？”

　　颜大人苦笑一下，自嘲道：“约莫是因为我跟颜山一个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