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种树指南》易珞谷

37、第三十七章

　　遗城里最近多了一个怪人。

　　但遗城本就是个奇怪的地方，里面怪人多了，他反而变得不那么奇怪。

　　众人悄悄地看着遗城最中央的枯木。

　　枯木下有两个人，一静一动。

　　静的那个跪坐在树旁，他的衣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头发也连接成块，就连眉毛和胡子上都有蜘蛛在上面结网。

　　他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树下不知多少年，像是在向神明乞求什么。

　　然而，遗城的众人都知晓，那位本就是上古神道的遗民，这座名为“遗”的城，是他的。

　　而另外一位，正在咔嚓咔嚓的砍木头，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这位就是那日砍了无数妖魔，从妖魔门里出来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混骸之荒里待久了，脑子有些不好使。

　　他不说话，也不理人，平日里就只有两件事做，做柜子，以及看着大树发呆，看着看着，他就咧嘴笑了起来。

　　诡异又恐怖的画面有时吓到不少城民。

　　叫他疯子，也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神智。

　　而最重要的是，这位疯疯癫癫的“动”要做家具，就需要木材，而整个遗城都是归于那位神道遗民的。

　　他一动树，这神道就要发疯，不知这两人到底何种修为何种境界，争锋相对的时候天地变色，各种杀招凭出，天雷轰轰、天火落下，搅得天地灵气都变得有攻击性。

　　偏生遗城里所有城民都修仙，一日都离不开天地灵气，每每引起入体的时候，经脉都被饱含戾气的灵气搅得生疼。

　　城民们苦不堪言，只得冒着危险小心翼翼地去城外给疯子找树。

　　这疯子要求还挺高，非名贵树种不要，虽然麻烦了点，不过两位大佬不打架了，这倒是让他们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他们照常把树送到疯子面前，他又裂开嘴笑了，露出个疯疯癫癫的笑。

　　一旁安静作祷告状的神道遗民忽然激动了起来，神经兮兮地在张望什么。

　　城民吓了一跳，“神、神老大，这树不是城里的，我们从外面扛回来的。”

　　神道遗民没理他，对着天边的位置狂笑，一边笑着，一边按住城民的肩膀重复说：“回来了！回来了！”

　　他眉毛和胡子上的灰尘簌簌往下落，皮肤褶皱里的污秽也因他的动作落下。

　　“什么回来了？”城民疑惑道。

　　“天道！天道回来了！”

　　他仰头高声大笑，跑起来挨家挨户地去敲门。

　　“回来了！天道回来了！神道回来了！”

　　遗城里的房子大多数都没有人住，他还是一间不漏的去敲门，大多得不到回应。

　　偶尔会有几个修仙者打开门，疑惑地看他两眼，问道：“神老大又犯病了？”

　　相邻的人摇摇头，正准备问起他人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们的房子晃了起来。

　　就像跟着神道遗民一起跳舞一样。

　　整座城都在震动，神道遗民和疯子的动静调了个头，倒是天天搁那做木活的人安静许多。

　　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疯子知道，他停下手中的活计，喉咙像是生锈的齿轮转动，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最终，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就在同一时间，北固城里燃起了一场大火。

　　没有温度的火焰席卷而过，扫过整座北固城。有的在火焰里安然无恙，有的却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整座城市都陷在这滔天大火之中，凡人紧闭双眼，待一阵狂风刮过，他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安然无恙。

　　城里的刽子手正和同僚喝酒的时候，烈火咆哮如雷，袭来的时候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小二端着酒坛子过来的时候，被那火光闪了下眼睛，再睁开眼时，那两位客官也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长椅上散落两堆灰黑色的粉末，风一吹，便全散了。

　　比起被动承担这场不知因合而出的火焰，修仙者们的反应便激烈多了。

　　他们想尽办法抵抗着这场火焰，大多数人却无力抵抗，被这火一烧，就化成了一团又一团的灵气飘在天上，成了一朵又一朵的云。

　　北固城的上空从未出现过这么多的雨云，厚重的云彩却是那么温柔，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刚才逃出生天的凡人们反应速度快极了，连忙去接水。

　　火焰和雨天同时出现，明明是想克的却在此时变得协调起来。

　　穿着擎天斋服饰的小弟子抱着脑袋锁在最角落，面前还有一个散落的盒子。

　　盒子上画满了上百个世间最为恶毒的咒印，只是小弟子不明白。

　　他才刚刚入门一年，跟着师兄屁股后面打杂。只是一个负责整理拍卖货物的。

　　刚才师兄让他进来检查一下今天的拍卖物，特意强调必须打开盒子，确定一下东西是否在里面。

　　小弟子无疑，便照做了。

　　没想到放出来的却是一团火焰。

　　他眼睁睁的看着这团火焰刚开始只有星火那么大，渐渐越烧越烈，越烧越旺。

　　然后，火焰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她高举双臂，火光大作，火焰便四散开来，轰的一下扩散，不停地向外扩散，点燃了整座城。

　　宋恒此时正在和火焰对峙。他周围的火焰渐渐有了温度，范围却越缩越小，直接将他包围在了中间。

　　“老宋，没事，让这火烧一烧，我反而浑身舒坦。”说话的是一位须发皆白须发皆白的老者，碧蓝色的衣袍随着烈焰形成的气流而飘动，手持一枚散着温润荧光的珠子。

　　干枯的手接过了一团火焰，火舌吞吐着从他身上窜出来的黑气。

　　若有一个修为较低的修仙者看到，定然会发现那黑气就是只有妖魔特有的魔气。

　　这位老者赫然已被魔气所污染。

　　老者满头银发，脸上满是风干橘子皮似的褶皱，若不说，谁也不晓得他竟然和表面年轻的宋恒同龄同修为。

　　宋恒手中宝剑出鞘，如海浪吞噬一切的威压汹涌而出，火焰就像是被狂风吹灭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阙逢明，传言司职轮回的神明，这火焰名为红莲业火，能燃烧一切因果和罪孽。”宋恒看着脚下又蠢蠢欲动的火焰。

　　不爱天下苍生，亦不爱山河社稷。

　　罪孽和因果，是红莲业火最好的燃料。

　　只是这火焰并不完整，它只是残留在阙逢明一小块骨头里的残焰。

　　当年那场火焰才叫凶险，三百散仙打阙逢明一人，一半被火烧得当场陨落，另一半则修为尽失，与天同寿的寿命也在百年之内结束。

　　也正是因为当年在轮回塔的那场火焰过于恐怖，残余的神道更是遭受到了仙道的打击。

　　宋恒便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宋恒一脚踩熄灭那团火焰，看着满城的大火，还有火中隐隐绰绰的人影。

　　碧云剑出鞘，再一次杀死了神明的残影。

　　那个木道神明说得不错，他已经习惯做这样的事情了。

　　他毕生的愿望，便是让那些从来都高人一等的神明彻底消失。

　　可是......他看着永远环绕在实境上空的魔气在北固城上方通了一个洞，忽然有些茫然。

　　“碧涛师兄。”宋恒问身旁的老者，“我当年真的错了吗？”

　　碧涛老神道：“当年之事，谁说的准呢？”

　　·
　　离北固城不远的永乐城所有人都看得到那场火。

　　城民们都在惴惴不安。

　　“北固城那些大人们又搞出什么事情了？”

　　“谁知道？不知道这火会不会烧过来。”

　　“烧过来也没办法啊，颜大人已经带着金甲卫去梧桐林那边了。”

　　“是得守好那边，这林子要是着了可是没办法的事情。”

　　有人看到温家的人已经赶着马车朝城外走去，数十辆马车排成了长队，结果车队还没走出城门，那火就熄灭了。

　　城民就看着他们又把车队赶了回去，温大管家一直在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

　　有人还看到一辆马车里坐着一群小老头，仔细一看便发现，永乐城里所有的大夫都在里面坐着了。

　　大火发生的时候，阿木正在客栈里吃糖。

　　草药熬制成的润喉糖吃起来有些清凉，但这玩意不是阿木一个小杂役会买的，而是晴星的娘带过来的。

　　“这好像是杏林堂做的润喉糖吧？”阿木喊着嘴里的糖块，眼睛眯了眯。晴星含着糖果，口齿不清地问道：“娘你今天没把药材卖给卢大夫吗？”

　　晴星娘摇头：“卢大夫今天没在，就留了小孙子给邻居照顾，结果杏林堂就找上我，开出高于市场两场的价呢。”

　　像他们这样有经验的采药娘，采下的药能妥善处理，发挥出最大的药用，城里几家医馆都抢着要。

　　“杏林堂？”晴星若有所思道：“他们不都是有专门的人上山采药的吗？”

　　杏林堂背后是财大气粗温家，压根不缺这点药材。

　　晴星娘说：“这谁知道呢，反正卢大夫也不在，不如就卖给他家了，等卢大夫回来了，再卖给卢大夫也不迟。”

　　晴星说道：“不过城里这些大夫被温家请去都好几天了，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了。”

　　晴星娘压低声音说：“告诉你们个事情，可千万别和别人说。”

　　这话一说，客栈里现在闲着的人都围了过来，就连柳掌柜都抖了抖袖子，放下手中记账的笔，老乞丐也翘着屁股爬在门槛上准备细细一听。

　　“温家啊，现在到处收集紫河车呢。”

　　阿木眉毛一跳。

　　紫河车便是妇人生产时的胎盘，听闻是上好的补品，能够治疗虚损、气喘类的病症。

　　可温家需要看大夫的就温老爷子一人，但这老爷子生的病却是中风。

　　这温老爷子刚好就是在三个月前中风，整个永乐城都在讨论这件事情，哪怕是刚到的阿木也知道。

　　可这中风又用不上紫河车。

　　晴星娘说：“从三个月前开始，温家就在收集紫河车呢！”

　　“咱城里面、隔壁北固城的紫河车听说都让温家买了，甚至他们还派人去更远的西陵城买哩。”

　　“甚至啊，听说有妇人生产，温家的仆人就已经带着银两站院子里了，不管那胎是男是女，那胎盘品相是否好好，他家都要。”

　　晴星问道：“他要那么多紫河车干嘛？入药不是只需要一点点吗？”

　　晴星娘摇摇头，只道：“不是用来入药的。”

　　一旁偷偷听的孙芯拿着扫把往这边挪，小声说：“不是拿来入药，难不成拿来吃？”

　　晴星娘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孙芯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