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劫》孙小鞘

5、劫狱

　　鸣鹤推开角门，将净心请出去，随后又是深揖一礼，说道：“今夜多谢师父了，我家公子休息需得我贴身照料，鸣鹤便不亲自去送师父了。”

　　“留步，”净心刚要走，突然又回头：“差点忘了，”他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纸递上去：“贫僧师父少时行医，经验丰富，他曾研制了一种药膏，有保养驱寒之效，此是药方，回去之后你可按药方抓药，将药汁熬成膏，敷在你家公子丹田、足下，虽于你家公子病体来说，收效甚微，但也聊胜于无。”

　　鸣鹤接过药方，再次对净心行了个大礼。鸣鹤是陆公子的贴身侍者，一路上走过的下人侍卫都会对他点头哈腰问好，看起来他在这府中是有自己的身份地位，可是今晚对净心已经行过好几次大礼了，这足见他对陆公子的重视。

　　马夫为净心掀开马车的帘子，净心先是看了眼车里的宋骁，这才要踩着脚踏上去，结果这时候背后响起了一声吆喝：“呦，这不是鸣鹤吗？这么晚了不照顾我大哥跟这干嘛呢？”

　　鸣鹤眼皮一跳，对着来人弯了弯身：“回小公子，鸣鹤替大公子送客。”

　　净心回头打量说话的少年，单就说话的这个腔调来说就能猜到这人的性格，傲慢，自负，自大。

　　说话的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多岁，身边跟着个似乎比他还小的小厮，他昂着下巴走过来，年轻稚嫩的脸上满是嚣张狷狂之色，“送什么客啊？不就是个和尚……”

　　恰巧净心抬头面向他，行了个佛礼，那少年登时说不出话了，眼睛巴巴地看着净心，仿佛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问：“这、这位客人是做什么的？”

　　鸣鹤回道：“师父医术高超，大公子特请师父来家里看病的。”

　　“哦，神医啊。”

　　净心点头致意：“不敢当。”

　　“那什么……”陆羽尘抓了下鼻子，“公子我最近总是胸闷气短，浑身乏力，要不你也去给我看看？”

　　鸣鹤目光警觉地一闪，回道：“师父今日义诊一整日，早已疲惫不堪，不如先请师父回去，待明日……”

　　“我说话，轮得到你插嘴！”陆羽尘对着鸣鹤怒斥一声，在自己跟班肩膀上甩了一巴掌，小少年登时会意，跑到净心身边做了个请的动作：“师父，还请进府给我家公子瞧瞧病吧，我家公子必有大礼送上。”

　　净心看着陆羽尘露骨的目光明白了什么，垂头婉拒：“实在抱歉，今日着实已晚，明日贫僧必定登门为公子看病。”

　　“我偏要你今晚给我看！”

　　鸣鹤压低声音道：“公子，您今日回来得本就够晚了，还是早点回房，万一被老爷知道了，就不好了。”

　　陆羽尘呵呵一笑：“你威胁我啊？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爹去辽东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呢，我娘都不管我，你算干嘛的？”陆羽尘蛮横地对净心道：“我偏要你今天给我看病！走！”

　　陆羽尘说着便要去抓净心，突然间手背剧痛，他迅速收回手，只见手背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开了一条口子，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谁？哪个混蛋敢偷袭我！给我出来！”陆羽尘捂着手背，惊恐地往四周望了一圈，直到马车里传出低沉的声音：“净心，上来。”

　　陆羽尘在马车轮上狠狠踢了一脚：“什么人在里面当缩头乌龟，有本事给我出来！”

　　马车里毫无动静，陆羽尘伸手就要去掀车帘，却见净心伸手在他手臂上拂过，也不知抓了哪里一下，他整只手臂瞬间没有知觉了。

　　“小施主这般年纪轻轻便纵欲过度，可是要折寿的。”净心神色淡淡地瞥了陆羽尘一眼，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陆羽尘脸色白了红，红了白，最后看了眼还在冒血的手背，甩手踢开角门，怒气冲冲离开了，他的小跟班连忙屁颠地跟了上去。

　　鸣鹤送走马车，往角门里瞥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转身进门，刚把角门关上，突然之间耳尖一抖，猛地拧头：“谁？出来！”

　　草丛窸窣，一个侍卫从草稞里钻出来，目光闪躲地看了鸣鹤一眼：“秦公子。”

　　鸣鹤认出来眼前人是府中守卫，名叫谢彬，不禁皱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彬回道：“我只不过是巡逻的时候听见这里有动静，没想到是小公子。”

　　“怎么只有你一人巡守？”府中规矩，巡夜的都是两人一起行动。

　　“老高今天肚子不舒服，上茅房了，正好我听见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一看。”

　　鸣鹤半信半疑地点了下头，皱眉道：“下不为例，刚才的事，不要说出去。”

　　“是。”谢彬点了下头，这才走了。

　　沙鹏牵着马在云雀大街上溜达，漫无目的地寻找他家王爷，一边琢磨着他家王爷怎么就莫名其妙不见了，一边又琢磨着他家王爷这会儿是不是回家了？

　　他抬头看看夜色，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已经亥时了，王爷该回家了吧？于是调转马头要走，忽然听见一阵悦耳的铃铛声传来，沙鹏立马循着声音追了过去。

　　这铃铛声他可太熟悉了，燕北的沙场上每天都有这欢腾的铃铛声。

　　夜深人静的大街上，两侧商铺招牌下悬挂的灯笼排成长河，照亮整个云雀大街，尽管此刻已无人声，但灯笼的华光，大街两侧的招牌，处处彰显着云雀大街的繁华。

　　净生一人牵着三匹马，累得一身厚实僧袍硬是硬生生被汗水湿透了，夜晚凉爽的小风吹着，都让他感觉到夏日三伏天的燥热，想着，他回头郁闷地瞅了眼腾云，心想，哪里来的倒霉马，竟然没有人来认领，难不成我要牵着它回赤峰吗？牵也就牵了，正经一匹上品好马，可是这家伙跟火苗五行不对付似的，凑到一起就打架。

　　想到这，净心又回头看了眼夹在腾云和火苗中间的春雨，顿时觉得太可怜了。

　　“腾云！”沙鹏冲着前面熟悉的马屁股叫了一声。

　　腾云听见呼唤，登时扬脖吼了一声。净生回头望去，正见沙鹏牵着马过来，他惊讶地问道：“这马叫腾云？是你的马吗？”

　　沙鹏将腾云看了一圈儿，竟然没看见他家王爷，顿时诧异：“是我家爷的马，你是从什么地方看见它的？”

　　净生“阿弥陀佛”了一声，解释：“这马今日在市集上发狂，还踢伤了人，幸好被我制服了，不然还不知道伤多少人呢。”

　　“被你制服！”沙鹏顿时别提多震惊了，眼睛瞪得完全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腾云是纯种汗血宝马和东胡草原骏马的后代，性子完全继承了她娘的草原风格，整个一狂放不羁的烈马，平日里除了主子谁都不让碰，宋骁也不拘着它，任它自在成长。

　　可是此刻，沙鹏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因此时此刻，腾云脖子上那条可有可无的缰绳正被那和尚攥在手里，而腾云竟然也没有咆哮。

　　我勒个乖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是从哪发现这马的？”

　　净生指了指左边，说道：“里头的巷子里，哎，这马既然是你家的，你赶紧给它带走吧？”

　　“多谢！”沙鹏旋身上马，调转马头就往净生指的方向跑了，腾云抻着脖子叫了好几嗓子他也没回头。

　　净生安慰地摸了下腾云的脖子，叹了口气：“哎，你啊你，怎么没人要你呢，还是小僧勉为其难接手吧。”说着，语重心长地牵着三匹马走了。

　　沙鹏骑着马在巷子里来回跑，却始终没找着他家王爷，于是心灰意冷准备回家，他慢悠悠在街上走，不知走到什么地方，突听一阵阵凄惨的哭声传过来，好奇之下下马步行，只见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客栈灯火通明，可是门上却挂满了白纱，凄惨的哭声从里面传出来。

　　时不时有“儿啊”，“天杀的”“我的孩子啊”传出来，沙鹏远远看了一眼，竟是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觉戚戚，心想，幸好他父母早死了，不然哪天他死在战场上，不也是叫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正要走，忽见那客栈墙角里走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那人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遮住头和脸，但是那身形和走路的姿势一看就知道是个女人，那人影低着头，顺着墙边阴影慢慢往东走了。

　　沙鹏刚要跟上去，突然想到他家王爷警告他不要多事的话，于是也没多管，牵着坐骑往家走去。

　　走得远了，那痛哭的人声也渐渐没有了，沙鹏正要走进方中大街，突然敏感地感觉到头顶人影一闪，他抬起头，正见不远处的房梁上有一黑衣人急速跑过，月光将他身影拉得老长，在沙鹏身上一晃而过。

　　沙鹏迅速弃马躲好，只见那黑衣人躲在一栋尖顶楼房上，鬼鬼祟祟地看着前方。沙鹏悄无声息跳到墙上，隐蔽好自己，顺着那黑衣人观察的方向望过去，赫然看见了被士兵把守的龙城府衙。

　　这黑衣人看府衙干什么？

　　沙鹏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围住嘴脸，静静看着，只见那黑衣人又是几个飞跃，从那高角楼跃到另一座二层小楼上，再次卧低身子观察着什么。

　　沙鹏悄悄奔走，换了个方位，再次看去，只见那黑衣人此刻观察的竟然是牢房！我嘞个乖乖，这黑衣人莫不是要劫狱吧？

　　或许是验证了沙鹏的话，那黑衣人往远处丢了个什么东西，哗啦一阵异响，顿时惊动了牢房门口的四个守卫。

　　就在四个门卫面面相觑之时，那黑衣人一跃而下落到地面，几个助跑之后一举爬上了高高的牢房顶。四个守卫中有两人持枪去往发出异响的地方，门口只剩下两个守卫。

　　只见那黑衣人一跃而下，手段极其利索，一左一右两个手刀，将那两个守卫砍昏在地，兵器落地发出脆响。

　　黑衣人立马蹲身在守卫身上摸索，似乎在找牢房钥匙。

　　就在这时，沙鹏从高楼上一跃而下，那黑衣人迅速察觉有不速之客，钥匙没来得及翻出迅速起身，沙鹏没给他机会，一脚踢在他肩膀上。

　　黑衣人踉跄数步站好，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露出愤怒的光。

　　“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闯牢房？”

　　那黑衣人也不说话，直朝沙鹏挥拳而来，沙鹏不进反退试探这黑衣人的招式，招招式式格外漂亮，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杀伤力，看着有些像……

　　“喂！什么人！”

　　两人双双回头，只见不远处那两个守卫去而复返，见到躺在地上的两个同伴顿时高声呼喊起来：“来人啊！有人劫狱啊！来人啊！”另一人竟然从腰间掏出一个牛角号子，低沉的号子声撕破寂静的黑夜，在空旷的大街上传出去好远。

　　沙鹏和那黑衣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放弃对打，双双跃上高楼，黑衣人遗憾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牢房门被从里面推开，一大队士兵从门内涌出来，黑衣人露出些震惊的神色，回转头，在高墙房顶迅速跑走。

　　沙鹏跟在他后面跑，叫：“你这劫狱犯，休要跑！”

　　二人你追我赶，在房顶留下两道飞追的黑影。

　　那黑衣人从墙上跳下，在巷子里奔跑，却不慎一头跑进了死胡同，猛一回头，紧随而至的沙鹏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再跑啊！”

　　那黑衣人没有再跑，迅速飞身而起，再次与沙鹏打斗起来，经过刚才交手，沙鹏已经摸清这黑衣人的武功路子，一脚踢进黑衣人膝弯，将这人踢得跪了下来，沙鹏狠狠钳住这人肩膀，将他头罩面纱一并取下。

　　漆黑无人的巷子里，风息云止，面纱飘然落地，无声静默，一头黑发在半空飞散，迷乱人眼，那人回过头，隐在发丝下的双眼，映过夜空柔和月光，冰冷的视线瞬间将沙鹏整个人穿透，一动不敢动。

　　须臾，沙鹏像被烫了手似的松开了手，连忙后退了几步，黑衣人缓缓站起，一头长发披散及腰，干燥的双唇抿出愤怒的线条。

　　“实在抱歉，我不知道你是……女的。”沙鹏语无伦次，眼前这女子个子极高，差点和他一般高了，而且身材笼罩在一片夜色中，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此刻近距离看着，似乎还真有些玲珑的曲线……沙鹏赶紧把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

　　女子从地上捡起面纱和头巾，什么都没说，从沙鹏身旁走过，许是刚才沙鹏那一脚踢得太狠，走路时有些跛脚。

　　沙鹏更加尴尬和抱歉，道：“不好意思。”
　　女子也没有回话，慢慢往远处走，沙鹏喊：“你不要再去劫狱了，挺……危险的。”

　　“用不着你管！”那女子喊了一声，声音很沙哑。

　　沙鹏嗤了一声：“刚才要不是我的话你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你不知道那牢房里多少衙役等着你呢。”

　　说衙役衙役到，只听得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敲锣声，成片的脚步声在巷子里传来回声，那女子脚步一顿，立刻将面纱重新系到脸上，飞快地跑了。

　　“哎？”沙鹏撇下嘴，摸了摸脸上的方巾，只听得那些捕快衙役的声音越来越大，飞身而起，朝着与那女子相反的方向跑了，巷子里捉人的衙役见到头顶人影闪过，迅速转头追来，“在那呢！在那呢！快追！”

　　沙鹏几个来回将追兵甩开，连马都不敢回去取，飞快地跑回了半月胡同，索性这一路没有遇到追兵，不然准得惹麻烦不可。

　　他回到周宅的时候，已经子时三刻了，门已上锁，他翻墙而入，一眼看见福生还靠在门口墙边打瞌睡呢，于是走过去把人叫醒，“福生小子，醒醒，回屋睡去吧。”

　　福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了沙鹏一眼，仰头打了个大哈欠：“大沙子，你回来啦？爷回来了吗？”

　　沙鹏正要下台阶，闻言，脚步一下子就停了下来：“什么？爷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