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依依下奉都》冼樱珞

54、第二章 姐弟（上）

　　别了董妈妈，柳一一便随着朱佩去自个儿住的地方了。方还一路说个不停的朱佩，现下却突地安静了下来，垂首不知在想些甚底，脚下的步子却丝毫没有缓下来。
　　柳一一倒觉得现下这样更好，她本就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而朱佩看似爽朗利索，十句话里却总掺着一两句试探意味的，而她虽不惧这些，能不左右思量自是更好。
　　两人这么安静地走了一路，突地，有急促的脚步声从西北边传来。柳一一微微抬首，只见一少年身影快步而来。
　　待行得近了，柳一一才看清他的样貌，心下不由得小小一惊，连愣在当场也未可知。只见那少年面若秋月，色如晓花，眉不画而黛，唇未施而朱，尤是那眉间一点朱红痣，当真是流华异彩，风韵摄人。这般风姿，也不知会引得多少男男女女为其痴狂。
　　朱佩在旁轻咳了一声，才让柳一一缓过神来，她倒不觉得自己这般有何不妥，毕竟若是他人第一次见着，也必不会比她好上几分，这少年，除了那惊人的样貌，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所为一眼入魔不过如此。
　　见着二人，少年略缓了缓脸色，朝朱佩颔了颔首，只是对柳一一却视而不见，就这般错身而去。
　　朱佩许是担心柳一一不满或者尴尬，忙开口道“这便是娘子的弟弟韶公子了，他虽话不多，却是一贯是有礼和善的。今个儿许是碰到甚底烦心事而又不知娘子身份，才没有见礼。”
　　柳一一点点头，显得并不介意，心中却略略过了一遍临行前父亲专门告知她的一些秦家的人事物。
　　再走了两步，便是她要住的地方了。说是说后院的次间，却是单开了一门，门口还有一小小的园子，现下还是一片荒芜，想必是等着主人来亲自布置。原先最讨厌拾捯那些个药材的柳一一却突然有了将这块儿布置成药园子的冲动，虽不知能在这儿留多少时日，然，能置成何样便何样吧。
　　碧荷菡萏已然面上带笑地在门口候着了，而稍微隔了一点距离的便是一身酱紫短衫并长裙，梳了个双环髻的高个丫鬟。那丫鬟低着头，看不清面貌，然，那微微露出的一点脸，还是能瞥见有些黑的脸色。柳一一的眉心不由得跳了跳，转眸看向碧荷。
　　“碧荷，这房里可收拾妥当？”
　　碧荷抬首迅速地看了一眼柳一一，而后恭声答道“这屋子本就备得极好，而这府里的姐姐妹妹们又都是利索能干的。便有些稍稍需要整理的地方，不一会儿也规整好了。”
　　柳一一颔首，侧首笑看着朱佩“朱佩姐姐，这屋子既整理好了，现下便不麻烦姐姐了。姐姐今个儿为了三娘劳累了一整日，现下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若是我这缺了什，或有何不懂的，日后可是少不得要麻烦姐姐。”语罢，看向身后的菡萏。
　　菡萏会意，回房里拿出了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递给了柳一一。
　　柳一一不待朱佩拒绝，便将荷包塞到了她手中，自个儿的手却并未松开。
　　“一点心意，望朱佩姐姐不要拒绝。”
　　朱佩只得收了，道了谢后也不再随着进房，而是径自转身离开了。
　　待朱佩走得见不着人影了，柳一一才唤上三个丫鬟一道进了门。方踏进来，也顾不得看看这房子的布置，便示意碧荷关了门。而后上前紧紧地握住那高个丫鬟的手，低声道“这一路，可苦了雅儿姐姐了。”
　　原来这高个丫鬟便是穆雅，自从那日陪着柳一一上京，她便被打扮成了一副丫鬟的模样，毕竟，以她原先的身份却是不好跟着柳一一一道进府的。以秦江的手段又如何不知穆雅的存在，于是，单单换了穿着还不成，连样貌也得变一变，好在柳一一跟着柳相昀学了些易容之术，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反正涂涂抹抹一个时辰后，便是那脸上的疤痕都不甚明显了，若不是极熟悉的，任谁也无法将眼前这平凡无奇的丫鬟与那帅气娘子联系起来。唯一不好的便是穆雅了，那脂粉整日地糊在脸上，得深夜才能卸了，天还未亮又得上上，还要放柔了身段做出丫鬟的做派，直让穆雅整个人都阴郁了几分，原就不喜言辞的人，更是半句都不多说了。这一路上都有秦江的人跟着，柳一一也无法说些甚底，现下总算等着机会了。
　　“无碍。”眼见柳一一一副愧疚的样子，即使层层脂粉盖着，也能看出穆雅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雅儿姐姐，自你随我回了柳府，就不知帮了一一多少。现下秦府这局势，我也实在更需要你的相助。待一一哪日脱了这里，雅儿姐姐便去做自个儿的事儿吧。若是一一有能相助的地方，必会拼尽全力。”
　　穆雅未料到一一会说出这番话来，愣了一愣，终是释然，如一一这般聪慧，岂会不知她的心思，现下才如此说，只怕是已有了放她离开的想法，只是自个儿……
　　“三娘，穆雅不会走的。在三娘未真正过上想过的日子之前，穆雅会一直伴着你。”
　　“雅儿姐姐……”柳一一原本还有些怅然，听闻此言在在平复了不少。离开亲人来到这秦府，她心里还真不似面上那般平静，然，谁说这秦府之内就真无亲人了，雅儿姐姐，碧荷菡萏都是她的亲人，她又有何担忧恐惧的，即便是为了她们，自个儿也得好好的在这秦府之中存活下去，平安回到柳家。
　　“碧荷，菡萏。现下趁着房里无人，咱把话先说清楚。”柳一一正色道。
　　碧荷菡萏相视一眼，同声答道“谨听娘子吩咐。”
　　“我料着明日他们便会送一些近身丫鬟过来，外头那些个打扫的，只要把持住这屋子，不让她们靠得太近，便也无虑。只是，这近身的一旦来了，我等便不能如今日这般可以敞开了说话。”边说着，柳一一边四下扫了一眼，料想他们也不可能做得太过，这第一日便派人明目张胆地来相看，不过是小心为好罢了。
　　身前的三个人颔了颔首，柳一一接着道“我便也不多说甚的。只是往后少说少做，不是必要的一概不管，尽量安安稳稳地过了秦府的这些日子。若有何要紧的事，务必按我所言。至于要来的那些个丫鬟，放着也便放着了。正反我们装聋作哑便是了。”
　　见大伙儿心里有了数，柳一一便不在多言，现下才有了心思打量起这间屋子来了。这不打量不要紧，一打量不由得有些心惊。这整套楠木的家什倒不说有何精美，却恰恰合了她的喜好。更让她诧异的是，那床榻，小案，甚至于这衣物柜子的摆放位置在在和她在柳家的屋子一般。
　　柳一一还在思量中，菡萏便又待不住地开口道“三娘，方秦府的领头丫鬟告诉我等，说将次间最西边的前厅给娘子做会客用，后厅辟作小书房。此外，东边的那间小灶房也是归给娘子用的。秦相平日事务繁忙，夫人又是个体弱的，若无甚特殊时日，大伙儿都是各自在各自处用食的。只不过这单独的灶房除了夫人便是大娘子那边了，似二娘这般方来便有也是极难得的了。”
　　原以为这秦府的重视会让柳一一心情好些，然，却见她的眉头愈发紧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身旁的小案，半晌才长叹一声“罢了，只能这般了。”
　　第二日，果然朱佩领着十多个丫鬟让柳一一挑选，说她这边伺候的人太少，怎地还得添三个二等，四个三等丫鬟。柳一一含笑应了，便仔细地看了遍这些丫鬟，又认真地问了三四个问题，选了几个面容尚可，干净顺眼的丫头。那三个二等丫鬟当即赐了名字，分别为春花，秋叶，夏雨，这其中春花略微会打扮些，秋叶话最少，夏雨性子有些直接，既如此，柳一一又顺道让穆雅也改成了冬雪，无意外地又看见她有些发黑的脸色。
　　这般过了几日，除了去看看柳氏和董妈妈，柳一一也无甚需要做的。秦江每日早去晚归，忙到无暇顾及与她，到现在也没招她见第二面，又因着她至多也就走到柳氏那边，所以不要说再见这秦韶了，便连下人也看到几个。她平日就是个懒惰性子，能不见着人少些开口更好，只是到现在为止，也没人让她去见见那个美名远扬的双生姐姐，不由得也有些诧异。毕竟，除了秦相夫妻俩，就属这姐姐与她最亲，于情于理都不可不去。
　　这日，她方到柳氏那儿，凳子还未坐热，便有门外的小丫鬟通传少爷过来请安了。
　　和柳一一聊得正舒心的柳氏立马冷了脸，淡声道“让他进来吧。”
　　不久便见一团光华涌进房里，虽是第二次见，柳一一还是又看愣了少许，才微微低首。
　　秦韶规规矩矩地向柳氏行了一礼“孩儿见过娘亲。”而后转身又朝正盯着自个儿绣鞋猛瞅的柳一一道“小弟见过二姐，问二姐好。”
　　原以为又会被略过的柳一一这才仰首，嘴角噙着笑的看向秦韶，起身回了一礼“二娘见过秦公子。”
　　“行了，兰芝你且坐下吧。”对柳一一惯常将自个儿当成外人颇有不满的柳氏这回的脸色倒是好看了些，伸出手拉住柳一一，便欲压她坐下。
　　柳一一无奈地朝秦韶笑了笑，坐了下来，继续盯着自己的绣鞋不再开口。
　　此番再见，这秦韶面上虽有礼得多，然，柳一一还是能感到他这番做派下的冷漠，那双看似多情的眸子里，冰冰得空无一人一物。
　　秦韶方转首看回柳氏，询问起她这段时日身体可好。
　　柳氏淡淡地答了，秦韶又解释自个儿近来未向柳氏问安是因课业繁重,望母亲见谅等等。
　　柳一一虽未抬首，然，坐得近了，也能感受到柳氏的气息愈发低了起来。
　　柳氏勾了勾唇角回应道自个儿这边并无甚要紧的，还是课业重要，听上去是为娘的为自个儿儿子打算，然，这语气态度实称不上多好。
　　秦韶倒也不甚介意，又说了几句最近学了甚底，母亲万要保重之类的便退下了。退之前，自是也和柳一一道了别。
　　柳一一被柳氏狠狠地抓住了手，无法起身，只得笑笑当做见了礼。秦韶点点头，那团光华便闪了出去，整间屋子突地就暗了下来，甚至比他来之前还要更暗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怎地，柳一一竟觉得有些踉跄，忽而又想起他今个儿的脸色比上次见似是更白了些。
　　待秦韶走得远了，柳氏面色还是不善，只瞪着床尾不知在想些甚底。柳一一垂首当没看见，更不在意那几乎被抓得紫了的手，倒是朱佩开口道“夫人，您看，您一瞧见二娘就开心得甚底都忘了。您还未告诉她重要的事儿呢。”
　　柳氏似是突地被点醒了般，神色渐渐亮了起来，转首看向柳一一。
　　柳一一抬眸，笑容浅浅地对上柳氏。
　　“舞儿，”柳氏总算松开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前些日子你便该去见见你姐姐的，只不过她身子近日不大爽利，才耽搁了下来。今个儿总算见了好，明日便让朱佩领着你去见见吧。”
　　许是想到了些甚底，柳氏的神色更加和缓起来“我这身子也不知还能熬多久？日后你们姐妹俩当互相扶持才好。”
　　柳一一颔首，而后伸出另一手覆住柳氏那无意识拍动的手上“您万不可思虑太重，只要多多休息，按时用药，定有好转的一天。”
　　柳氏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头，不再多言。眼见着她有些疲了，柳一一便起退了出去。
　　待踏出柳氏的屋子，柳一一不由地心下长叹一声，这柳氏除了那身书卷气，又有何处似柳家教出来的女儿。一个挂在她名下的庶子就让她如此沉不住气，又何以成为这秦府的当家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