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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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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像是有什么东西打落在窗户上的声音,我睁开疲惫的双眼,下床穿起室内拖鞋想要去查看窗外的情况。屋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完全感受不到屋外的寒冷。我拉开内里那一扇木窗,看见透明玻璃上凝结着红色的冰晶雪花,血一般的红色。哦,原来是下雪了啊,我心里想到,看着地上一堆堆雪人,和穿梭在红雪间的过路人,感觉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从天上飘落的红雪就像是天裂开了一条口子,往下滴着鲜血,为什么血是红色的呢?那不然雪应该是什么颜色?“雪”的发音难道不是跟“血”一样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
我打了个哈欠,瞄了一眼日历,日历上被显眼的红笔圈出来的那一天,也就是今天——二月十四情人节,宜祈福、求嗣、斋醮、纳采、嫁娶、伐木、修造、动土、移徙、入宅、造庙、安机械、开市、入殓、除服,忌置产、造屋、合脊、开光、探病、安门、作灶。我觉得有些奇怪,我明明是单身,有必要把这一天圈出来吗?因为特意圈出来,我还仔细看了日历边的小字写着的适宜和忌讳事项,好像平时我都不在意这些,因为关于我人生中的大事,跟这些都没什么关系。
慢慢下楼走到客厅里,空无一人的房间。我已经自己住很多年了,可是却有点想不起来我父母的脸了,说起来有点可笑,自己住在一个偌大的房子里,没有人的陪伴,连一只猫一条狗也懒得养,有时候感觉自己真像个幽灵,飘来飘去,没人在意,自己也不在意。
我拉开客厅里的百叶窗,边泡着咖啡边眺望着窗外,十二层楼也不算高层,能看见的地方也并不多,这里比较偏僻,房区后面有一片流动的湖泊,周围点缀着一些郁郁葱葱的树木,让我联想到了大学时候的情人坡、小树林,每当夜幕降临,座椅旁路灯的冷光亮起,总会有三三两两的小情侣手拉手去那些地方幽会。哈哈,我突然在心里笑了一声,但是我居然不知道我为什么笑,可能只是怀念我那个时候的时光吧,我思前想后,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把今天用红笔圈了起来。咖啡煮好了,我把热咖啡倒进杯子里,走近日历仔细看着,想从上面找出来一些蛛丝马迹,才发现那一圈红色晕染开来,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那味道我很熟悉,因为每个月都有那么些天要忍受血腥味的折磨,我该不会是用血涂在上面的吧?我心里泛起一阵干呕,所以今天我到底要干嘛?我应该是和往常一样去菜场买菜,然后回家自己做饭,吃完饭之后窝在沙发里刷一天的手机,这才是放假的正常状态吧。我突然有些怀疑我是不是得了阿兹海默症,可是我这么年轻就得了这种病以后还得了,我把这种念头甩了出去。喝完咖啡,吃完吐司,换上了羽绒服,戴上围巾帽子,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打算出门买菜,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像一潭死水,也像深渊。
在我放下防盗门锁拉开门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慌乱的声音,我小心翼翼地拉开门缝向外看去,只见到一个惨白脸孔的男人坐在地上,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的手指着我,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想对我说些什么,我只断断续续地听见了几个零碎的词,对不起,饶了我,放过我。尽是一些我不明白的话,我心里还纳闷呢,我一个单身独居弱女子看到你这种在门外鬼鬼祟祟的男人都没害怕,你倒好,见了我倒像是跟见鬼了一样,其实我心里倒真的没有害怕的感觉,倒是痴痴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脸,有一点帅,看样子应该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是我从脑海里翻找不出来关于他的记忆,我应该不认识他才对啊,他干嘛见到我这么怕我?
我正准备用温柔的声音问他是谁的时候,他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似得,赶紧爬起来跑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我无奈地叹气,看来今天可能忌讳出门吧。
走出楼道口,我撑着一把黑伞,虽然是天寒地冻的天气,但是不刮风的话,脸上就不会像刀子在刮,雪花还是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在草地上、树叶上、野花上,满目的红色,看起来有点让我不舒服,红色是一种如此刺眼的颜色。池塘里的水也都被染红了,像是什么凶案现场,道路上也都是红色的雪花,远远看去就像是从每个行人身上流下的鲜血,还好我撑了伞,不然我的羽绒服可不好洗。
越往市区走,雾就越浓,到后来甚至能感到有人从你旁边走过,但是却看不到人影,只有飘落的红色雪花清晰可见,我用掌心接了一朵雪花,用舌头尝了尝,无味,跟自来水的味道差不多。
菜场在天桥的对面,我慢慢走上自动扶梯,紧抓着黑色扶手,不由自主地向周围看去,却发现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偶尔能看见几个穿着颜色比较鲜艳的人影闪过,心里觉得有些疑惑,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惊慌呢?好像情绪都被怪物吸走了,内心一丝波澜都没有。
走在天桥上,底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流,我看见对面有一男一女向我走来,看不清他们的面容,我眼中只有女生脖子上系着的那一条红围巾,因为那种红色实在太鲜艳,牢牢地吸引住人的视线,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没想到下一秒,那个女生就甩了男生一巴掌,破口大骂道“渣——男——!”
也不算特别大声,但是硬是出现了回音的效果,余音绕梁,三日不散。
我心里一惊,定眼向他们看去,围绕在他们身边的雾好像散去了一些,女生及腰的长发在风中狂舞着,虽然看不清她的五官,但是能看见她脸颊上的两行泪,挨了一巴掌的男生沉默着,根本没有开口解释的意图。我站在一旁,根本不敢往前走,还有一种看戏的心理在纠缠着我,吃瓜永远是人们喜闻乐见的事情,我都忘记了我快冻僵的脚趾,想等待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周围也渐渐地围起来了一些人,大概都是跟我一样等待着看好戏的群众。
就当我们围观群众都看得昏昏欲睡之际,女孩突然像发疯般掐住男生的脖子,用痛苦的声音说,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这句话她没有嘶吼,也没有尖叫,而是用一种心死的语气说了出来,让人感觉有点不寒而栗,周围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不过我没工夫注意他们在瞎讲些什么,我屏息以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令谁也没想到的是,女孩从包里拿出了一把冰锥,直直地往男生颈动脉刺去,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人都懵了,一时间全都僵在原地,那个时候我也懵了,看着那个女生的动作像慢镜头,一帧一帧,冰锥刺入血管里,喷出大量的鲜血,与地上红色的雪融为一体,往桥下流去,男孩好像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被夺去了呼吸。女孩的脸上身上全被飞溅的血液染红,温热的血液从她的眼眶缓缓流下,她轻柔地合上了男生的眼睛,虔诚地吻住了男生冰冷的嘴唇。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围观的人只剩下我一个,我看着他们两个就像看了一场悬疑电影,女孩放下了男孩的身体,爬上天桥的栏杆,一条腿探了出去,像是在试试深浅,她解开了自己鲜红的围巾,把它抛向空中,让一阵风带走了它,随后她纵身一跃,跌入了被浓雾淹没的车流中。我在她往下跳的时候想去拉她的手,但是没有碰到,她就像一张废纸一样化蝶了。我呆呆地看着底下的一片浓雾,等了许久也等不到□□被车撕裂的声音,我想回头看看那具新鲜的尸体,却只看见了厚重的白雾。
我怀疑大概是我出现了幻觉,不然发生了这种荒谬的事情,怎么可能还没人来调查。我继续迎着浓雾向前走,奇怪的是,明明浓雾盖眼,我却知道该往哪走,应该去哪里买菜,就好像走过上千万次的路,已经刻在脑海里。
姐姐,给哥哥买朵花吧。我感到有人在对我说话,我偏过头去正准备开口,却有人先一步回答,不用了哦。
我后退一步,才发现原来不是在和我说话,是跟我旁边的那对情侣在说话。离得这么近,我却依然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见他们的鼻子往下部位,我的视线又被那条红色围巾给吸引住了,心里还纳闷道,这年头都流行这种红围巾吗?是挺好看的,就是感觉红得有些刺眼。我看着那个女生及腰长发,不由得想到了刚刚那一幕,转而看向旁边那个男生,是错觉吗?怎么好像见过他,很眼熟的身形,该不会是刚刚那一对吧?我暗自腹诽。
这一次我预想到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他们看起来情绪很正常,氛围有点甜蜜,男孩摸了摸女孩的头,替她把红围巾整理了一下,女孩开心地挽着男孩的胳膊走了。我在旁边看得有点窝心,果然美好的感情谁都不忍心置喙呢。
我继续往菜场里走,走到肉摊那里,挑选了几块排骨,又去买了几块豆皮,顺便买了些小菜,准备回家。
想原路返回,正准备走上天桥楼梯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阵争吵声。男人坐在车里吸着烟,把车窗开了一条缝好让烟飘出去,看不清五官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成熟女性,戴着一条艳丽的红围巾,正有些痛苦地捂着脸,从指缝中泄露出一些低微的抽泣声,晶莹的泪珠滴在她青绿色的BVLGARI蛇头包上。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是对着牧师发誓,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你不记得了吗?女人止住了抽泣声,用平静的声音说道。男人依然在默默地抽着烟,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缕一缕白色如长蛇一般的烟消逝在寒风中,车窗上的雨刷不停地刷着红色的雪,像是在清扫着谁的血泪。
对不起。这是男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男人用左手夹着烟头,右手握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女人把手从脸上拿开,掏出化妆镜,用绵柔的纸巾轻柔地擦拭脸上的泪痕,笑着说,这个防水妆画得真不错,还真的没花呢。稍微补了点粉,女人好像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了,对男人说道,我接受你的道歉,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男人有些惊讶的样子,好像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接受了,点点头发动车子。
我看到她心底的悲哀,也听出她语气中的心死。那条红围巾好像紧紧缠住我的毒蛇,让我有些想品尝毒液。我站在天桥上,眼睁睁地看着那辆玛莎拉蒂撞向了河边的护栏,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掉入河中,我听见碎裂的声音,废铁落入水中的声音,人们尖叫的声音。可惜一切的一切都终将被淹没在涌起的浓雾中,被天降下的血色雪花埋没。我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我可能就快知道今天的特殊含义了,时间越往后推进一步,我就离真相更进一步。我有些隐隐的期待,又有些恐惧。
搭乘电梯来到了十二层,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我看见门缝里正在缓缓流出一些液体,有些是鲜红色,夹杂着暗红色,我虽然已经猜到了那会是什么,但是我心里有一点不愿意承认,远远闻到的那股味道,更让我确定了,浓重的血腥味。我有点佩服自己的意志力,一般看到这种情况不应该赶紧跑吗,我却像着了魔似得拿出钥匙,扭开门锁,拉开门,映入眼帘的是。
一具男性的尸体。
这次我清楚地看清了他的脸,不就是我出门的时候在我门口的那个人吗,我忍住干呕的冲动,踏过被血迹浸染的地板,尽量让自己别踩到血迹,才发现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一个女人。
我首先看到的又是那条红围巾,实在是妖冶的红色,让我不由自主地就把目光放在上面。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只留给了我一个后脑勺,我大气不敢出地向她走去,走过玄关时顺手拿了高尔夫球杆准备防身用,离得近了,我更慌张了,毕竟她应该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怕自己打不过她,那能逃跑好像也不错,带着这种矛盾的心情,我缓缓地向她靠近。没想到她主动地转过脸来看我,白皙的脸庞上沾着鲜血,嘴唇就像是刚吃过生肉沾上的血迹,我看清了她的五官,就像照镜子一样,除了头发比我长一点,其他好像没什么不同。我明明应该很惊讶的,但是此时我却感到毫不意外一样,我就这样看着她,手中握着的高尔夫球杆不禁紧了几分,但是当我看到她左手拿着的那把带着血液的刀时,我有点发怵。
她好像看出来我紧张的情绪,主动把刀放在了茶几上,纯白的桌布瞬间就被染上血腥,她开口说,你不用紧张,你所在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假的,我没必要杀你。我觉得她说这些话就像在说明天去哪里吃饭一样简单,仔细思考一下我又觉得很奇怪,于是问她,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她没有半点不耐烦,耐心地跟我解释道,我是另一个世界线上的你,今天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两的世界线部分重合了,不然我也不想让自己看见自己“杀人”的过程啊。
我好像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好像事情原本就该是这样。我突然闪回了刚刚看到的片段,我看见那些女生、女人都是自己的脸,她们大概也就是各个世界线上的我吧。能跟自己对话,我感觉很有趣,明明我们的思维方式都是一样的,可是经历却完全不同,于是我问她,那你为什么要杀这个男的?她白了我一眼,像是在看一些愚不可及的东西,当然是因为这个男的背叛了我,做了不可饶恕之事必须死啊。我感觉我问的问题的确有些多余,我大概能想象到那个男的做出了什么事情才会想让“我”置他于死地。
屋内温度很高,我借给她了一套我的衣服,她那件带血迹的衣服已经被扔到垃圾桶里了,玄关处的男人没人管,我有点受不了那股血腥味,于是问她该怎么办,她自顾自地撕开一袋薯片开始吃了起来,说不用管他,过一会就消失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默默地往鼻子里塞了两坨卫生纸。我们就在客厅里相看两不厌地闲聊了一下午,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和自己聊天这么愉快,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也知道掌握聊天的分寸,感兴趣的东西都一样,获得的感动也都一样,我感觉我都有点爱上我自己了。大概我自己也是一样的感觉吧。
所以当她把头伸过来的时候我没拒绝,和自己接吻的感觉也很好。
暮色四合,天渐渐地暗了下来,窗外的红雪依然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落,有时候敲打在玻璃窗上,身后的尸体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可能是在我们沉浸在接吻时?总之我终于能顺畅地大口呼吸了,指针指向晚上六点,我突然感到脑子里被强硬地塞入一些东西,于是,我去厨房拿了一把锋利的小刀,直直地刺入她的心脏里,她眼中没有丝毫惊讶,甚至对我露出一个微笑,在我拔出刀之前,她甚至还有力气抚上我的脸。我虔诚地吻了吻她溢出鲜血的嘴角,反正明天一切又得重头来过,我趴在她还没有完全冰冷的身上,回忆着每个我是如何把磨得光亮的锋利物刺入那个男子脖子里、心脏里,不知不觉中我好像变成局外人一样在观看别人的人生,我被永远困在这一天,看着以我为母体的她们,过着或许幸福或许不幸的生活。
不过无所谓啦,为了遇见你,这些都值得。
明天再见啦。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