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染九离》凉木汐

15、故人聚

　　我循着九离的气息，在人间寻了她多日，皆无音信。
　　第二十八日，她的气息大增，却又在刹那间层层退去。
　　我寻迹而至，却见她浑身素衣皆被鲜血浸染，气息弱到仿佛一碰便碎。
　　我又恨又痛，压下胸腔里翻涌不稳的气息，颤着手将她拥到怀中。
　　九离眉眼微阖，瞧见我时，张了张口，唤我:“师……傅。”
　　我颤声回她:“师傅在，师傅……带你回家……”
　　这尘世三千软红，你以前走了一遭，失了大半仙元灵力，如今再走一遭，八条性命被人层层刨去……
　　而你所遇这种种苦痛之时，我竟回回不在你身侧……
　　九离，青染……对不住你。
　　往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九离，我们回九离山。
　　待我元灵稳妥，便为你开漫山的离心花，然后我潜心修炼，再历一次天劫，飞身成仙。
　　我陪你在九离山，与世隔绝，千年万年再不入这人世。
　　九离双眼闭着，窝在我怀中。
　　前面便是九离山，可昔日杳无一人的九离山，此时，却立着两人。
　　一人素衫，是人间书生模样。
　　另一人深灰衣袍，背上系了一个素色包袱，左手执着一把剑。
　　他们二人挡在山口处，像一座人间雕塑。
　　我将九离在怀中紧了紧，方抬头与那两人对视。
　　那书生却并未看我，只牢牢望着我怀中九离。
　　半晌，他凝眉忘我，突地一笑道:“莫非，你便是九离口中的师傅？”
　　我身体突然一阵抽搐，掌上灵力差点就喷涌而出。
　　“原来，你便是……伤她的人。”
　　那书生又是一笑，“在下王念，从不曾想过要伤九离。”
　　我未言，只寻了处避风之处，将九离放下，又在她周围设了处结界，方缓缓回过头。
　　一丝灵力聚而成光，直直朝王念命门而去，却在离他一寸之处，被一柄长剑挡去。
　　王念向后退了一步，咬牙道:“原来九离口中师傅，竟也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滥杀凡人。”
　　我不言。
　　王念看一眼九离，又与我道:“眼下，我只想带回九离，你莫阻拦。”
　　我仍是不言。
　　王念见此，与那灰衣人道:“天师。”
　　那个被唤作天师的人，执着那把长剑刺了过来，身形灵力全显，竟丝毫不在我之下。
　　天有些暗沉，似乎要下起雪来。
　　我凝了力，将九离山的灵气聚集，化出一柄短刀，与那人相抗。
　　不，这不是人。
　　他的身法，气息，不是修仙之人，亦不像妖，更遑论人？
　　我又一次朝他袭去，他躲闪不及，胸口牢牢挨了我一掌。
　　我收力，负手而立。
　　大风突起，有稀碎的雪花飘落而下。
　　“你是……什么？”
　　那人吐出一口血，摇晃着站起来。
　　“我是什么，那位九离上神与你不曾说过吗？”
　　……
　　“你知道吗？那魅委实厉害……那上古神斧，也是半点不敢小觑。”
　　“失了我半壁仙元，竟也只是散他修为，性命却未伤分毫。”
　　九离的话，突然浮现在我脑中。
　　我心上一凉，却突见一个黑影欺身而上。
　　我一惊，闪身躲过。
　　那人背上包袱散开，手中长剑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散着寒光的玄铁巨斧。
　　上古神斧……
　　原来真的是他！
　　我心头一凛，捏了诀飞身而去，那灰衣人身形未动，手上神斧一闪，直直迎了上来。
　　两股灵力相撞，霎时天动地摇。
　　我掌中灵气穿过他肩胛，而他手中神斧之气，亦擦着我脖颈而过。
　　突然，眼前的人，勾唇一笑。
　　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一惊，忙抽身而去。
　　可我还是迟了一步。
　　那道我错开的强劲灵力，劈在九离头顶的结界处。
　　一瞬间，光芒万丈。
　　片刻后，光芒褪去，一个人影渐渐显现。
　　她容颜绝世，红衣如火地立在空中，遥遥唤我:“青染。”
　　我应道:“九离……我是青染。”
　　九离垂眸看了一眼地下那个素衣带血早昏死过去的另一个她自己，唇角一勾，朝我笑道:“青染，这么多年，也是苦了你倾尽所有，护我元神不灭。”
　　“不苦，一点都不苦。”我与她摇头道:“九离，你终于回来了！”
　　“傻青染……”九离又朝我笑了一下，伸了透明的手拂向我，却在还未触及我的身体时，就碎成了千万瓣。
　　“九离……”
　　“青染，上神时我护着你，如今，你便护着这个一无是处的我吧！”
　　她最后一点身影，随着洋洋大雪散去，那个她口中一无是处的自己，在上古神斧致命一击下，仍旧安然无恙。
　　她用尽最后一点残念，护住了她自己。
　　我真是无用。
　　作为石灵时，护不住身为上神的她，修了人身，活了千年后，守不住她的离心诀……
　　如今，连她的一丝残念都留不住。
　　我真的，很没用……
　　自她身归天地，我日日盼着能与她再见，可从未想过，是如今这样匆匆一面……
　　书生……王念。
　　天师……魅。
　　“哈哈……哈哈”
　　我竟不自知地笑了起来。
　　王念见我此等模样，不觉往后退了几步，那天师却是握了神斧对着我轻蔑一笑，“上神在我这把斧下都难逃元神皆灭的下场，你又有何本事与我对阵？”
　　我身形立定，凝神静气，周身瞬间灵气翻涌。
　　风雪花木一一暂停，世界突然死一般地寂静。
　　“你……你这是……”
　　“元神祭天，与天地同气……”
　　我看见那只魅终于白了脸，露出惊恐的神情时，我便知道，自己做对了。
　　我最后将眼神落在静静昏睡的九离身上，突觉一阵轻松。
　　离儿，你莫怕，师傅定是要护着你的。
　　师傅，也定是要让这只魅魂飞魄散的。
　　可是，如此，师傅便不能陪你了。
　　离儿，你，莫怪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