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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踢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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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踢馆
文书送达的七日之后,天魔会盟如期而至。其地点遵循旧例,依旧选定在北海正中的烟波洲。临行之前,为了打发在耳边持续数日喋喋不休的司礼仙官,更为了满足自己那点小小心思,我脱下惯常的轻简衣衫,钻进占据了寝宫整整一面墙壁的巨型衣橱,大翻特翻了足足半个时辰。一番鸡飞狗跳之后,终于选出了心目中“最能彰显天界威仪”的天后朝服。
只可惜世间万物总是事与愿违,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费尽周折才穿戴停当的我,苦着一张脸对着镜子扭来扭去,愈看愈发觉得,眼下这番打扮和自己的性情真真是八字不合——
乌黑发丝高高束起,在脑后盘成精巧的发髻,再戴上嵌着宝石的秘银头冠;身着淡紫色束胸曳地长裙,厚重而华丽的缎料表层用银线绣出葡萄藤的暗纹;脚踏紫金绣花长靴,鞋尖上点缀的两颗桑葚大小的深海明珠在裙摆边缘若隐若现。
这哪里还像我自己?分明像是、像是……
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双手扶着摇摇欲坠的沉重头冠,从镜子前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刚刚僵硬地挪了几步,便因过高的鞋跟而一个踉跄,险些崴了脚。
“什么破朝服!简直是对我有意见!”我气呼呼往床上一坐,双腿用力蹬去,幸灾乐祸地看着两只靴子从脚上甩落,径直飞到了对面的墙角,“肯定是骚孔雀派来的奸细做的衣服!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这回、这回洋相可出大了!还好没人看见!
我这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个转瞬,奔腾的怒火便散去不少。待回过神来,赶忙蹿下床去,趁着眼下无人围观自己的窘状,大步奔回镜子那边,试图以最快的速度揪下那顶荒谬至极的头冠。哪里料到,屋漏偏逢连夜雨,事态的发展再次和我的愿望背道而驰——
“哎呦,是谁惹本座的天后娘娘生气了?”
润玉推门而入,语气中透着一抹恰到好处的调侃,显然已经将方才那通怒骂听了个正着。我见“糗事”被当场抓包,只得耷拉着脸,将好不容易摘下来的头冠往梳妆台上随手一甩,愿赌服输地转过身,却刚好撞见原本气定神闲的天帝陛下在望过来的瞬间愣在了原地,惊讶的目光将我从头扫到脚。
“觅儿,你、你穿成这样作甚?”
“当、当然是为天界着想啦!”我面色不改,脑筋却转得飞快,朝着镜中的自己偷偷吐了吐舌头,故意拍着胸脯,摆出一副深明大义、慷慨激昂的样子,“像天魔会盟这么重要的场合,本上神身为天后,一定要穿着华丽、气宇轩昂,这样才能彰显天界威仪,不给天界丢份!”
“哦,原来是为了‘彰显威仪’。觅儿有这般想法,实乃天界之福。”润玉眉梢一挑,双手背在身后,围着我缓缓转了一圈,狡黠笑意渐渐浮上眼底,“这些话,是司礼仙官向你进言的吧?他为人持重守成,向来循规蹈矩,这几日怕是免不了在你耳边叨念些旧例。而觅儿之所以愿意照他说的做,除了方才的理由,肯定还有其他缘故。”
“至于这具体原因嘛……怕是和魔界有关,对不对?”
“那是自然!正所谓‘不打无准备之仗’,本上神此番特意打扮,就是要去砸穗禾那讨厌鬼的场子!可是——”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惊讶之情溢于言表的人,顷刻间就变成了自己。“可是你怎么知道的?小鱼仙倌,你也太厉害了吧!快说快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要去气那只骚孔雀的?”
“当然是猜的。”在我的穷追不舍中,天帝陛下无奈地交了底,“觅儿尚简约之风,平素最讨厌穿这种夸张而累赘的服饰,更不会被某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轻易劝服、去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如今却一反常态、主动妥协,定是有其他原因。”
“对于熟悉你的人而言,推理到这层其实没什么难度。至于将理由具体到和魔界有关,原本真的只是我的个人猜想。可没想到……”
“不过随便出言一诈,天后娘娘自己就迫不及待地交代了,连想要打击的对象都描述得一清二楚。真是不简单呀!”
“你、你竟然使诈!”我光着脚往地上一跺,抿着嘴唇,气鼓鼓地瞪了过去,“哼!不带这样玩的!小鱼仙倌,你耍赖!你显摆小聪明!你欺负人!我、我不理你了!”
“好好好!觅儿说得都对!我使诈!我耍赖!我欺负人!”润玉强忍笑意,拖长了声音,装模作样地对着我鞠了一躬,“在天后娘娘面前耍小聪明,是我的不对!小仙为此惶恐至极、不知所措,特地向您鞠躬赔礼了!不知天后娘娘可否满意?”
“嗯,这还差不多!看在天帝陛下如此诚心赔礼的份上……方才的事情,那就一笔勾销吧!”不久前的沮丧心情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我咧嘴一笑,故作大度地点了点头,“我这个人啊,最是守口如瓶了!譬如想要惹穗禾生气这种事情,若我自己不愿意说,料你也猜不出!”
“天后娘娘博览群书、深谋远虑,想出的计谋向来出其不意,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借烟波洲之行打击魔后气焰这种事情,若没有娘娘的明言,他人又怎能轻易猜出?”润玉的语气真挚无比,慢悠悠行至身前,顺势搂住了我的腰,“小仙当真不知,在众多衣衫当中,天后娘娘为何偏偏要选择这身繁琐的朝服?”
“因为骚孔雀最讲究穿戴了!在天界的时候,那派头可不得了!据说光是头发便要梳上半个时辰,还要搭配和发饰的颜色相一致的衣服!如今当了魔后,肯定打扮得比过去还要花枝招展!”来自天帝陛下的花言巧语让我无比受用,抬起下巴,不假思索地将实情和盘托出,“不论她穿什么,我都要穿得更漂亮!这样才能将她气到爆炸!”
“可是、可是……可是你看看这身衣服!”我重重呼出一口气,翻来覆去地揪着领口的花边,满腔的雄心壮志对着镜子一照,登时便哑了火,“明明挂在柜子里的时候那么好看!本来想着,如果穿上它,定能显出本上神的威武气势!可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穿上后疯疯癫癫的,反倒像是个吃错了药的荼姚!”
“吃错了药的……荼姚?”润玉终于再也忍不住,捂着嘴笑弯了腰,“行,不愧是觅儿!真有你的!先天后若是听见你这番形容,怕是要气得活过来。”
“不过,你大可不必如此委屈自己。若想要压制魔后的嚣张气势,除了穿得比她更为光鲜亮丽,或许还有更好的方法。”
“此话当真?”一听到不必穿这身累赘衣裳,我顿时来了兴趣,精神抖擞,“难不成……是找她寻衅打架、当面踢馆?可我们本打算前去会盟,共同找妖界的麻烦。我若是揍了穗禾,万一魔界翻脸了怎么办?”
“寻衅打架、当面踢馆?原来天后娘娘如此凶悍!”润玉紧贴过来,在我腰间宠溺地轻轻一捏,“觅儿,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虽聪明绝顶,但对魔后的恨意在前,无疑会影响你的判断。其实,应付魔后的关键,不在于衣饰华丽与否,也不在于武力之高低,而是在于你的心。”
“我的心?”我眨眨眼睛,不解地望着他,“这和我的心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心里希望她输,她就真的会输给我吗?”
“在魔界,先有魔后,后有穗禾。”润玉柔声应道,取过梳子,替我将散乱的长发重新绑紧,“鸟族族长费尽心机,才终于成为魔后。其一言一行,不得不顺从魔尊的意志、符合魔界的规范。是魔后这个位置,塑造了今日的穗禾。”
“但是在天界,先有锦觅,后有天后。”
“觅儿,天后之位虽然重要,但不能决定你应当成为怎样的人。身为天帝的我,虽能主宰天花凡冥四界,甚至干涉魔界,却永远无法控制你的心。我无法决定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天界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不是天后之位塑造了锦觅。而是活生生的锦觅,决定了九霄云殿的副位之上,坐着一位什么样的天后。”
“你的意思是……其实不用我出手,穗禾就已经输了?”我凝望着镜中的自己,若有所思,“因为……我可以随心所欲,而她不能?”
“正是。”润玉放下梳子,朝着镜中的我淡淡一笑,“觅儿,你平日喜欢什么样的穿戴,在烟波洲便照常那样穿。不必特意做些什么,更毋需委屈自己。”
“权势和富贵,武功和征伐,都只能将对手逼入困窘,却很难让他们诚心屈服。能让魔后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的人是你,一个随性恣肆、无拘无束的你。而不是天后这个身份,更不是天界的威仪。”
“若想要惹魔后生气,单单做你自己,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