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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3 ...

  •   此刻已值辰时,红日正移到中天。八大门派之人在雪坡上等了一个长夜,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催促,始终迟迟不见天山派有人出来,不由都是心下焦躁,有些性情暴烈之徒已叫嚷起来。喧扰声中,猛见青霜峡口转出一行人来,当先一人昂然直出,但见他素服青衫,仪容秀逸,看起来颇是年青,竟只似三十未到的光景,手中捧着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天山派诸门人都参差不齐的跟在他后面。人群中昆仑派掌门萧鹤脱口叫道:“阿瑶!”八大门派中不少人都曾不止一次的与天山派前任掌门傅宁打过交道,依稀识得这人便是傅宁的幼子竹瑶,更有人认出他手中所持的便是象征天山掌门身份的秋水古剑,登时各门派间都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萧鹤那一声叫唤,竹瑶自然听见,却不向他所在之处多扫一眼,目光只一掠之间,已见空地上的众人共分八堆,服色各异,井然有序。他自幼跟随父亲,识人阅世也算广博,眼前八大门派中辈分较高、地位较尊之人,便有一半曾经见过,不识者也能从各人的服色与站处看出各自门派中尊卑亲疏如何。他大踏步的走向人群,剑尖指地,先作了个四方揖,说道:“诸位江湖同道驾临天山,原是敝派的荣幸,仙影峰上接驾来迟,多有简慢,失礼之处,还请海涵。列位请了!”
      八大门派之中只有少数几人欠身还礼,人群中却已叫了起来:“你天山派好会哄人,说是傅掌门要出来,哄得我们多等了好些辰光,如今傅掌门呢?”竹瑶道:“家父业已仙去,在下新任掌门竹瑶,恭请诸位指教。”
      他这句话一说,人群登时一片哗然。天山派迟迟请不出掌门出见,八大门派早在猜疑那位二十年前的傅掌门多半已然作古,此事倒也不足为奇,惊奇的却是天山派竟自不加以隐瞒,当众明告,岂非自暴其弱?而天山派居然新推举了竹瑶出任掌门之职,眼见他风骨韶润,容止不俗,言谈举止间虽然深有风致,却只是一种翩翩秀雅之态,略无半分锋芒逼人的味道,江湖上也仅闻他是乃父之子而已,论声望武功,全不能同八大门派中任何一家的高手比肩,难道天山派竟将一派的安危存亡都托付在了此人肩头?众人既难以置信,免不得都互相询问,私议、窃疑、讥诮、讪笑,各处声浪此起彼伏,连天山派诸人都不由脸现不以为然之色。
      昆仑派中萧鹤忍耐不住,又叫了一声:“阿瑶!”竹瑶目光这时方才掠到他身上,点了点头,神色不变,道:“原来萧掌门的大驾也来了,不曾远迎,失礼莫怪。”萧鹤抢上几步,说道:“阿瑶,我特地来找……”竹瑶道:“不知道萧掌门前来,是要问门派中的公事,还是你我两家的私事?若是公事,请稍待细论;若是私事,阿瑶眼下却是不理会私事的。”萧鹤怔了一怔,满腹的言语窒在喉间,说不出来,隔了一阵才道:“也罢,等你的事完了我们再谈。总而言之,你放心,我不是来跟你为难的。”退了回去。
      此时人群间议论渐稀,一个白须垂胸的老僧越众而出,打个问讯,道:“竹施主,老衲失礼。”竹瑶识得是少林寺主持净源方丈,连忙回礼,道:“大师,不敢!”净源合什道:“老衲远来宝山,原是想一谒贵派傅掌门尊颜,不意傅掌门竟已涅盤极乐,思及往日,不胜伤悼。敢问贵派此刻是由施主执掌门户么?”竹瑶道:“在下新任天山掌门,适才已报过家门,大师犹有此问,是竹瑶不能取信于大师了?”净源合掌道:“老衲失言,竹掌门恕罪。”
      竹瑶微笑道:“不敢。在下虽出任了敝派的掌门,毕竟还是晚辈,又岂敢有见罪大师之处?晚辈幼年曾与大师有过一面之缘,记得当年大师还是贵寺龙树堂首座,晚辈年方七岁,由家父抱到座下听大师讲经。那时大师摩我头顶,赞曰聪明,家父言道可惜舍家乏嗣,不然便即舍与大师座下剃度,也好常常得聆法音。大师可还记否?”净源点头道:“竹掌门幼年时即是颖悟过人,不同凡器。”竹瑶道:“哪里敢当大师如此赞誉?是时年幼,只记得大师为我讲解佛法,有五戒十忍之说,五戒之中,首戒杀生。晚辈尽管资质愚鲁,生性顽劣,但自蒙大师教诲之后,好勇斗狠虽亦不免有之,手上却从未敢沾过半分血腥。当年之教,晚辈犹时刻铭记如此,此际大师更不辞辛劳远来敝派,自是更有慈悲佛法见示的了,晚辈不胜欣悦,便请大师明以教我。”
      武夷派掌门岳嵩向来智谋满腹,人称“岭外诸葛”,这回八大门派攻打天山,阵仗之事便多由他出谋划策。此刻耳听竹瑶说话渐渐锋利,净源张口结舌,招架不来,连忙上前接过话头,说道:“竹掌门新继大位,我等未曾致贺,岳某谨在此谢过了。”竹瑶笑道:“岳先生何必多礼?我做这掌门只是欠债,诸位便如是债主了,讨债上门,何贺之有?区区这个掌门也不知能否做到今日日落,但只消有命在此,债务便不敢不理,岳先生也用不着多所客气,一切只认姓竹的说话便了。”岳嵩道:“竹掌门快人快语,既不须客套,那我等便不免要放肆得罪了。”竹瑶道:“便请指教。”
      岳嵩一挥手,有两名弟子抬着一口黑漆木箱走上前来,将木箱往竹瑶面前一放,揭开箱盖,只见箱内尽是一册册新装订就的簿子。岳嵩伸手一指,肃容道:“这里所载,乃是贵派门下二十年来在江湖上之所为,竹掌门不妨过目。”广场上寒风吹过,最上面的几册书页都在风中翻飞,已可见每页纸上都有朱砂圈点,满纸淋漓刺目,便如血书一般。
      竹瑶拿起一册,只见簿面上题着“丙申年”,记得乃是父母封剑之后的第二年。他翻开一页,第一行字便即触目惊心:“正月初四,天山弟子某某、某某,在河南开封王氏宅中奸杀二命,放火烧庄。”最后八个字,有朱笔重重连圈了几道。
      他双手发颤,啪的一声掷下簿册,另取了一本来看,却是“庚子年”,翻到中间,见是:“六月初六,天山弟子某氏,以小忿杀蓬莱门下张姓弟子。初九,复灭其满门。”“七月廿十,天山弟子某与少林俗家弟子燕老拳师门下口角相争,纠合同门十余人攻入其家,妇孺无遗。燕老拳师年逾八十,身被十七创而亡。”“九月,天山弟子劫杀长白参客七人,目击者险遭灭口。”“十月下旬,于武夷山无故杀害游客。”他一册一册的翻看,簿册有厚有薄,所记尽是天山门下各年间所行过犯,奸淫掳掠,杀人放火,不一而足,都有朱笔圈点在旁,有的条款指名道姓,大多数却仅书“天山弟子”四字而已,其间自不免也有讹错,此际却也对证不得,更何况多数都属实情,白纸黑字记载得明明白白,又何用再去对证?
      竹瑶不禁冷汗涔涔而下,他一生下来就是天山门下,半世都以天山弟子自居,也自来都以天山竹氏为傲。虽然这二十年来侧闻本派弟子诸行不端,也曾痛心疾首,但派中之事历来过问不得,一向也仅能自律而已。既不管事,诸门人的行为究竟不端到何等地步,便也不甚了了。此刻忽尔睹此记录,但见一条条罪状昭然在目,没一件不是伤天害理,有些事甚至连下三滥的盗贼也干不出来,天山弟子却能公然为之,霎时间只觉得无地自容,心神颤栗,脸色惨白。
      岳嵩朗声道:“此中记载,件件属实,非是我等耿耿嫌怨,不能容物,实因贵派这等行为,已到了天人共愤之地。江湖上自有公道,是以我等不揣冒昧前来,不知竹掌门有何话说?”
      竹瑶好半晌才摄定心神,身子仍是微微颤抖,抬起头来正视岳嵩,道:“列位前来,却是替天行道的来着?”岳嵩道:“替天行道四字,我辈不敢妄称,但天下是非,自有公道。”
      竹瑶淡淡一笑,道:“岳先生适才说过,江湖上自有公道,那是自然。诸般事迹件件在此,敝派也抵赖不得。历来血债都须血偿,竹瑶不会教列位失望便了。”
      天山群弟子相顾失色,料不到掌门人竟自说出这句话来,刹时不满之声四起。
      岳嵩微笑道:“竹掌门既如此的深明大义,那就是武林之福,岳某倒失敬了。”
      蓦地里有人喝道:“好,竹掌门既说血债血偿,那你天山派便把寒玉谷交出来,由我点苍一门将那帮贱人千刀万剐了便是,你们可别来护短!”只见一名中年汉子戟指而出,满脸怒容,正是点苍派掌门“天南一剑”霍追风。
      竹瑶抱拳道:“原来是霍掌门,在下有礼。”霍追风虽自性烈如火,终究是一门之掌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也不敢失了礼数,还礼道:“竹掌门,不敢!”竹瑶道:“不知霍掌门口口声声要来寻寒玉谷的不是,端的为甚?”霍追风大声道:“你适才还看得不够明白?他寒玉谷连伤我派门下,这五十几条的人命,可不能算完。你天山派庇护行凶,这帐也要算上一笔!你还不叫寒玉谷的贱人出来受死?”
      竹瑶道:“霍掌门此言差矣。我适才便说,万事都认姓竹的说话。寒玉谷是我一派同门,既然到了天山,再没有分开来各人担当之理。列位此刻冲着本派一门而来,霍掌门却单单向寒玉谷叫阵,这笔帐却不知怎生算法?若说贵派只是和寒玉谷门下的几位有怨,何不便在云南了结,何苦要纠合别派万里迢迢的赶上天山来?莫非贵派是无理可讲,便要以势压人的不成?”
      霍追风本来不擅言辞,被他这一通说话驳住,不由得满脸黑紫。青城派掌门慕陵子相助好友,冷冷的道:“竹掌门适才亲口说过的话,不想片刻间便即反悔。这般出尔反尔,岂非教天下英雄齿冷么?”竹瑶道:“在下何处出尔反尔,倒要请慕陵道长赐教。”慕陵子道:“竹掌门方才言道,历来血债血偿,阁下也不会教我等失望。言犹在耳,此刻霍贤弟向贵派讨要寒玉谷的血债,阁下怎么便即饰词抵赖起来,可不是出尔反尔么?”
      竹瑶道:“也罢,道长既以此见责,那我们便先论一论寒玉谷之事,藉以为例便了。霍掌门,你说是五十几的人命?”霍追风怒道:“霍某人的同门弟子死者共五十七人,还有若干伤者不计,这笔血债,今日可是要清偿的!”
      竹瑶回头道:“许师侄,不敢动问尊师门下原先共有几人,如今还剩几人?”许云香踏上一步,含泪回禀道:“寒玉谷自创立至今,家师门下所收录的各班辈弟子共有七十一人,谷中剑婢一百零三人,药僮五十六人,共计二百三十人,如今已剩不到二十人了。”她顿了一顿,又道:“历来斗殴损耗也不消多记,只昨日在峰脚遭受围攻,殒身的便有七十余人,家师伤重逝世,遗体尚自未殓,许云香苟活于世,好生惭然。”竹瑶也不由喟然,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一笔帐目,想必霍掌门与慕陵道长要比我算得更加清楚。”
      霍追风急怒交迸,道:“你……你……你这是什么算帐?你简直是赖帐……”眼见许云香躬身退下,突然戟指大喝:“辣手飞琼,你给我站住!本派二十几名弟子都死在你手底下,你想溜么?我也不管你们死不死人,反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没有别的话可讲,今日你给我纳下命来!”一伸手拔出长剑,便要直扑过去。
      竹瑶张臂拦住,凛然道:“霍掌门,若说杀人偿命,我许师侄固然罪责难逃,难道尊驾手底剑下,便不曾欠过一条人命?为什么尊驾还能安然站在此地?”
      霍追风怒道:“你……你……奶奶的,老子杀过人又怎样?走江湖有谁刀头不舔血?你给我让开!今日我定要宰了这贱人为我弟子报仇!”竹瑶道:“霍掌门要为弟子报仇,那程谷主业已身死,我许师侄的师尊血仇,却又不知该向谁人去报?”
      净源一直在旁静听,听他一言之出,忍不住合掌道:“善哉,善哉!冤冤相报何时了,竹掌门此言,大有菩萨心肠。”
      竹瑶道:“大师谬赞了。其实霍掌门门下弟子横夭,固是惨事;而寒玉谷百十余条性命又何尝不教人痛心?众生平等,世人原无高低贵贱之分,不论善恶正邪,我佛看来,尽是含灵。”净源双掌合什,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霍追风提剑在手,上又不能,退又不甘,满脸都是怒火,只道:“不管怎地,反正是寒玉谷欠本派的!反正是你天山派的过犯!”
      岳嵩低声道:“此人口齿伶俐,能言善辩,总之要以一套言辞将他派中罪孽尽皆开脱了才罢,大师可莫要轻易上了他当。”竹瑶微笑道:“岳先生,区区虽然见识浅陋,却也知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何况我方才已说过,事实俱在,敝派罪孽也抵赖不得,这一笔笔血债最终总会有血来清偿便是,岳先生何故见疑之深?”岳嵩料不到低声私语尚被他听得,不禁脸上一红,抱拳道:“竹掌门,谢过!”
      青城派掌门慕陵子冷笑道:“竹掌门适才几句言语已将点苍派与寒玉谷的冤仇轻轻揭过,此刻却又说这‘血债血偿’四字,不知还要有什么见教?”
      竹瑶道:“敝派门下管束不严,犯下种种过恶,以至列位今日上得仙影峰来,竹瑶暨诸同门尽皆汗颜无地,又岂能昧了良心说话?但岳先生起初便曾说过,天下是非,自有公论。列位也曾一再声明,只为咎罪,非是灭派。想那辩白是非、追究罪责之举,自必要公道行事。列位今日并非只为各自与敝派的私嫌小怨而来,想必灭门绝户的勾当也定非八大门派所屑为之,是也不是?”他这几句话是对净源而说,净源不觉点头。岳嵩道:“公道自在人心,竹掌门也是不消多说的。”
      竹瑶道:“既然如此,眼下的事就是公事了。如今种种,论根由是敝派的不是,竹瑶也不必讳言,更不敢护短。今日之势,列位占在一个‘理’字,这才能兴此问罪之师,敝派所屈于列位的,也只是在此理之一字。倘若列位不讲以理服人,只仗着人多势众,武艺高强,前来欺压敝派,那我等头可断,志不可屈,天山派内纵然只剩孤子弱妇,也要誓死同列位周旋到底。净源大师,岳先生,二位以为如何?”
      净源念佛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岳嵩道:“竹掌门何出此言?我等倘若无理可恃,今日哪能立于此地?何况贵派种种行径,竹掌门适才也尽皆过目,不必多说,只请贵派给出一个公道说法便是。”
      竹瑶道:“在下适才过目的种种事端,有的年深日久,有的姓字不详,不能尽皆考证,但想列位是何等人物,自不至于诳言欺人,诸册所载即使有些许出入,但这等事体有一桩便足以愧杀在下,何况这里洋洋二十余册字迹俨然?总而言之,这些尽是天山弟子二十余年来陆续所为,也就是我天山一派的过犯。在场诸位代表各派联袂而至,那便是冲着天山一派而来。个人的私怨是由个人了断,门派之间的过节自然也该有门派之间的处置手段,是也不是?”岳嵩道:“正是。还请贵派给出一个明白答复。”
      竹瑶道:“敝派的答复若是教列位都能满意,那么仙影峰上所余数百名弟子的身家性命,是否还在列位的反掌之间?”岳嵩见净源点了点头,便道:“我等前来,本为讨个公道,贵派若能给出公道答复,我等又凭什么掌握贵派门下的生死?”竹瑶点头道:“是啊,强凶霸道,必非在场诸位之所为。何况各位上峰之时,敝派弟子已丧过半,其间固有为非作歹之徒,却也尽有终身不曾下过天山的无辜门人。倘若每条性命都要认真以直报怨起来,种种债目何日勾销得了?这场罪孽既是由敝派而起,敝派自任其咎,此际便以血洗清了诸般恶业,也就是了。”
      他相貌清秀,温若处子,兼之性格随和,言谈之间令人如沐春风,便自少了一份英雄气度,教人乍见之下,虽然都惊于他风致之佳,却也难免生出轻视之意。但此际在各派豪杰之间侃侃而言,一脸正气凛然,神情中自有一股逼人气势,难以轻侮。天山派众人一刹时竟如见到乃父复生,想起当年前任掌门睥睨傲视的气概,忍不住都已热泪盈眶。温珉素来瞧不起这个兄弟,这时却猛然自惭形秽,低下头去,只觉自己竟及不上万分之一。
      八大门派之中,武当、太行、蓬莱三派的掌门人都未亲至,各自由派中大弟子统率前来,而昆仑门下萧鹤虽然在场,但昆仑五城门户分裂已久,这掌门人的位置有名无实,也实则和没掌门无异。此刻但听竹瑶说来说去,少林武夷青城点苍四派自掌门以下都默不作声,显然是被他言语挤兑住了。众人万里迢迢的赶来天山,在冰天雪地中围攻半月之久方始打破峰头,难道单凭他这一番口舌之利便即撒手?那四派门下登时叫嚷起来:“废话少说,有答复就拿出来,谁跟你拖延辰光?”“姓竹的,你到底有没有本事答复?尽在这里罗嗦不休,算什么男子汉?”“哼,老子千辛万苦的打上你这仙影峰,我们派里也折了不少人手,你想凭几句话便将咱们打发回去,可不是做梦?”
      竹瑶待人声稍静,环顾四周,朗声道:“诸位,冤有头,债有主,区区在下既然做了天山派掌门,自然就该为天山派欠下的血债担当。姓竹的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侠客君子,这一辈子,却也不曾做过半件有负良心之事,天底下的好人坏人,更是从来没杀过一个。此刻诸位既要叫我拿出句话来,这一笔笔血债,便算全是竹瑶一个人给欠了,天山派的答复在此,诸位可觉满意?”说毕秋水古剑出鞘,回手往颈间一横,正是:
      一腔热血飞红雨,三尺霜锋染素衣!
      这一下变出俄顷,谁也不曾意料,惊愕之下,尽皆呆住,直至竹瑶尸身仆地,众人口里的惊呼之声,这才发了出来。天山派中温珮眼前一黑,骇然晕倒。温珉失声大叫:“阿瑶!”抢步出去,俯身去扶兄弟身体。
      只见雪地上一片殷红,竹瑶剑刃断喉,呼吸已绝。天山高寒,虽当三月之间,亦是满地冰雪,只片刻工夫,流出的鲜血已然凝结成冰。竹瑶半边脸上染满了血迹,嘴角边竟微含笑意。这般满不在乎的微笑模样,温珉自来便已看惯,平素还不免觉得腻烦,此时此刻,却犹如尖刀般直刺入心底。他呆了良久,哑着嗓子又唤了一声“阿瑶”,缓缓俯身,将竹瑶身体抱了起来。
      净源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合掌言道:“竹掌门慷慨赴义,杀身成仁,甘舍一死化解冤孽,消弭了这场血光之灾,如此存心,非佛祖化身而何!竹掌门既以性命偿了这场血债,其派中诸多过犯,自此便该一笔勾销。老衲深感大德,今后约束本门弟子,不得再向天山门下有半分失礼之处,却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他少林寺为天下武学总源,这回八大门派联手远征天山,便公推净源为首主持,说出话来实有一言九鼎之势。何况眼见此时形势,寻仇问罪既已得了公道答复,而天山派这等答复又实是惨目酸心,众人震骇之余,再听净源之言,倒有一大半人心生附和之意,尚有少许人犹豫不决,一时广场之间,寂然无声。
      温珉霍地转过身来,怒道:“便是你这老贼秃逼死了阿瑶,如今还假惺惺的说这些话!我……我现下跟你拼了这条性命!”一下将竹瑶尸身又放落雪地,冲过去便是一拳“其利断金”,迎面打至。
      净源不跟他一般见识,侧身让开,天山派中已有人抢出来拉住了温珉,齐声劝道:“温师兄,你要冷静!”温珉双眼火红,挣扎大叫道:“我不要冷静,我家的人都死了!”这时天山派门人方始哭出声来,八大门派站得稍远之人却争先恐后的直涌过来观看,广场上登时混乱一团。
      竹琬赶到之际,正值竹瑶自刎之时,前后相隔不过一瞬,兄妹二人竟致生死永隔。若是竹琬早到一刻,又或竹瑶迟得片时,事态或不至如斯,但生死茫茫,祸福渺渺,又有谁能预先测度?造化弄人,往往只在转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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