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前传》尚剑晴

15、第十五章 旧时王谢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香尘不知道为什么情绪为什么一直低落，心中总是会有放不下的事情，已经离开了七八日，却走得并甚不远。一时间几乎没有了人生的目标，找不到任何跟那件事有关的人，想到阿萝还独自一人在大理，虽然那个孩子有点烦人，不过毕竟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感情也是及其深厚的，当下策马回到大理。
　　这日来到当年自己曾住过的小院门口，只见对面来了一个老妇，正是当年自己雇的那个老妈子，老妇惊得仍掉了手中的菜篮，眼中噙着泪水，哭道：“小姐，想不到我还能见到你还能回来。你还是一点样子都没变。”香尘笑道：“我要是变了，怕你认不出来么。”心中却道：“我比还你大三个月呢，你知道么！”
　　阿萝却并不在家，老妇与家中丫环都说阿萝性子不愿总在家里呆着，总是会到外面去玩，香尘摇头苦笑道：“这孩子性格跟我差太远，我只想能够老老实实在哪里呆一辈子即使只是一个人。”待得傍晚十分阿萝才回到家里，见到香尘之后立即扑了上去，哭闹道：“我还以为姑姑不要我了，姑姑以后再也不能放着阿萝不管了。”香尘心中一软，便答应道：“好好好，以后姑姑去哪里都会带着阿萝，好不好？”
　　阿萝立即破涕而笑，道：“好啊，那可说定了啊。”香尘暗叫不好，自己尚有许多事情需要去查，怎么能带着这个麻烦的小包袱，可是已经答应了，总不能反悔吧，毕竟自己现在可是大人了，不能骗小孩子的。
　　小住了几天，发现阿萝每天都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并不是她们说得那样，后来也渐渐明白了，这小丫头是怕自己偷偷离开。这天回到无量山洞之中取了许多银两交给老妈跟丫环，自己带了一部分便带着阿萝离开了大理前往姑苏慕容家。
　　一路之上与阿萝共骑一马，这日才到苏州，早起睡意未消，眼前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远远听见有马蹄声响朝自己过来，正要抬头去看，只觉一阵风般从自己身边过来，也没瞧见那马上之人的面貌。但从背后看去，分明是个大秃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尚，隐隐觉得这人背影有些眼熟，一时却也没想起来是谁，便也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
　　这次来到慕容家，路程可就比上次熟悉得多了，也不用像上次一样几乎问遍了苏州人最后从别人的谈话中才得知他是住在城西三十里的燕子坞。一路领着阿萝来到湖边，也难为这孩子为了跟着香尘居然并不喊累。
　　便在此时，只听得款乃声响，湖面绿波上飘来一叶小舟，一个蓝衫少女手执双桨，缓缓划水而来，口中唱着小曲，听那曲子是：“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滩，笑脱红裙裹鸭儿。”歌声娇柔无邪，欢悦动心。
　　香尘暗暗吃惊：“上次来接我的是个男的啊，怎么换了个女的，还是这么好看的女的，嗯，是了，说不定是慕容博这家伙新买的美貌丫鬟呢。”
　　那划船女子早看见香尘往这边来，所以就在那里等着了，等香尘走得近些了，问道：“二位可是要去燕子坞么？”香尘心想：“她怎么知道，莫不是慕容博料到我会再来？难怪我心里一直觉得他很有问题，我这次又来了会不会是中计了啊？管他了，将计就计吧。”当下道：“劳烦姐姐带我去见慕容博。”
　　女子笑道：“那请二位上船来吧，这阵子来找我家公子的人可真是不少呢，我还以为公子要我来接一位大师父呢，想不到是个这般美貌的姑娘。”香尘这才仔细瞧那女子，只见她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秀美，肤色白嫩，典型的江南美女。香尘心想：“若论美貌我可不及你，但若是论温柔么，哼哼，唉，我也不及你，真不明白小虎为什么会喜欢我。”
　　香尘待要再问，阿萝却抢着说道：“都有什么人来找慕容公子啊？”那女子眉头微皱，显是不甚清楚，踌躇道：“有王家的人，还有河南的柯家蔡家的人，至于他们来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香尘问道：“姐姐如何称呼？”那女子道：“我姓王，爹爹叫我巧儿，你们也这样叫吧。等一下我给你们来剥红菱吃啊！”
　　舟行湖上，几个转折，便转入了太湖之中，极目望去，但见烟波浩渺，远水接天。上次来时听说小妹去世什么心情也都没了，这时即便悲伤犹然，但比之去年震惊却大大减少。
　　不一会儿小舟划入一处小港，但见水面上生满了荷叶，若不是熟悉此间指点，决不知荷叶间竟有通路。又转了一个弯，只见这边水面上全是菱叶和红菱，清波之中，红菱绿叶，鲜艳非凡。王巧儿顺手采摘红菱，分给二人。菱皮肉光洁，送入嘴中，甘香爽脆，清甜非凡，香尘上次虽然经过此地，但那男仆碍于男女有别一句话也未曾多说，何况摘红菱给她吃。
　　这般走了许久，终于来到参合庄上，才到码头，王巧儿冲着岸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叫道：“你怎么自己出来啦？回来爹又说你了。”那少年只是不住的咳，并没答话，待上了岸，王巧儿扶着那少年往里走，回头对香尘道：“您二位在这边等一下，我去叫公子出来。”
　　香尘跟阿萝只得在那湖边的一个凉亭内坐下，不一会儿还有丫鬟来上茶，摆上了有许多花样的小点心，阿萝吃的很开心。等了一会儿，只见码头上又来了一艘华丽的大船，船里出来一个风采奕奕的中年男子，那男子下了船便往庄子里面走，可是走到香尘所在凉亭时蓦地一愣，又摇了摇头，径直再往里走。
　　香尘叫道：“你是锦哥哥吧？”此人正是王锦，他见到香尘自然觉得眼熟，只是见到她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是自己十几年前见到的那个香尘呢？可是此刻香尘开口，他却不得不相信这人正是香尘，当下颤声道：“你……你是……”香尘叫道：“我是徐香尘啊！你不记得我了啊？”
　　王锦笑道：“你？你怎么？”香尘笑道：“锦哥哥可别见笑了，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王锦看了看阿萝，问道：“这是你……”还没说完阿萝便道：“她是我姑姑，我没有爸爸妈妈的。”香尘尴尬的笑了笑，道：“她是我带大的。”阿萝又道：“你还把我扔在家里呆了一年呢！”
　　王锦道：“徐姑娘这是来……”香尘道：“我跟慕容博的……”话没说完，一个英气十足容貌俊雅的翩翩公子从远处走来正是慕容博，朗声道：“原来是徐阿姨跟王伯伯一起到了啊。”香尘道：“你总叫我徐阿姨，我觉得怪难听的。”阿萝叫道：“叫姑姑多好？”慕容博笑道：“这位妹妹是谁，那我便叫她姑姑好了。”香尘对阿萝道：“阿萝，快叫哥哥。”又对慕容博道：“这是我哥哥的孩子，叫阿萝。”
　　王巧儿将那少年送回庄子，又跑了回来，对王锦道：“你又来催我回家了，把人家扔在这里就不管了，让我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啊，我才不要呢。”王锦嗔道：“这孩子，真没家教。”香尘噗哧乐出声来，众人心中都道：“孩子再没家教，也是你教的。”
　　慕容博道：“伯父如果没什么事便在小侄这里住上几日，恰好最近家里客人也多。”王锦陪笑道：“你这里客人多，我还留下添乱做什么？”慕容博刚要说“伯父怎么会添乱？”王巧儿就叫道：“爹爹，最近客人太多，大哥没有时间亲自接送他们，只能我亲自出马了。”王锦嗔道：“女孩儿家说话没规矩，你算什么人，人家用得着你亲自接送来着。”
　　香尘心道：“看来王巧儿跟慕容博已经是未婚夫妇了，这可如何是好，我还要不要问他，要不然我就在这里住些日子再说吧，反正我上次来他也说要我以后过来长住的。”王巧儿指着香尘道：“这个妹妹刚来这里，我想多陪她住几天不行么？”王锦笑道：“这位可不是妹妹，她是你姑姑。”王巧儿奇道：“姑姑？”
　　香尘解释道：“我是你爹的干妹妹，你说是不是姑姑呢？”王巧儿正要再问，慕容博道：“王家妹妹，麻烦你带这两位去客房好不好？”王巧儿笑道：“跟我还这么客气啊。”又冲香尘道：“小姑姑，我们走吧！”
　　到了客房，香尘问阿萝道：“阿萝，你喜不喜欢这里？”阿萝道：“这里虽然很美，可是阿萝不喜欢。”香尘疑道：“为什么？”阿萝道：“因为这里没有阿萝喜欢的人，如果到哪里都只有阿萝一个人的话，那阿萝哪里都不喜欢了。”香尘心想：“这孩子可真聪明啊，我才一开口她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看来把她留在这里的策略貌似已经失败了。”
　　叹了口气，便往床上躺下了，一个丫鬟来问说慕容公子求见，香尘道：“明天再说吧，我坐船有点儿头晕。”说完就拿辈子蒙在脸上，丫鬟又道：“公子说要给徐姑娘设宴接风洗尘。”香尘心想：“柯家的人也来了，我还是别去了，我最讨厌很多人客客气气的坐在一起吃饭了，无聊，喝多了酒人家又要对我印象深刻了，喝少了自己又难受。”当下道：“你带阿萝去吧，我现在只想睡觉。”
　　筵席丰盛自不必提，单说香尘一觉醒来天色已晚，阿萝居然已经睡着了，难得她居然没有吵醒自己乖乖去睡觉。腹中渐渐觉得有些饿了，吃了些点心，便想再睡，可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穿好了衣衫，便走出房门，来到小妹的坟墓，只见坟前兀自有几盆几乎快要枯死的凤仙花，不禁潸然泪下。
　　忽听得“哐啷”一声，听声音便往坟墓后方，连忙跑过去看，只见慕容博坐在地上，身畔一个跌碎的酒坛。见香尘过来，也不站起，只是揉了揉眼睛，苦笑道：“徐姑姑怎么到这来了？”香尘淡淡道：“我来看看你妈妈，不过你妈妈老了终于会死，你也不必太伤心了。”
　　慕容博叹气道：“父仇难报，我活在世上也是个废物。”香尘疑道：“你父亲是……”慕容博恨恨道：“是被人杀死的，可是那人武功太高，我不是他对手，甚至不敢接近他，我……我真的太没用。”香尘心生怜悯，右手轻轻搭在慕容博肩上，轻声道：“报仇这种事情急不得的，而且，你真的知道杀死你父亲的人么？”慕容博道：“我亲眼看见灵门和尚一掌打在我爹爹胸口。”
　　香尘惊叫道：“什么！是他……可是……可是为什么呀！”耳边是慕容博抱怨自己技不如人叫凶手先一步去世，脑海中是慕容龙城临死的情景，那天他说：“为了天下大乱，为了挑起宋辽之争，葬送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又问慕容博道：“你知道灵门和尚为什么要杀你爹爹么？”
　　慕容博哭着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爹爹说不许我报仇，我妈也说不许我报仇，我真的不明白，明明知道凶手是谁为什么不许我报仇。”香尘心想：“说不定他真的不知道他爹都干了些什么，不过说不定他爹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就被灵门杀了。”当下道：“你父母不许你报仇，你也不必太自责了，说不定他们是为了你好。”
　　慕容博却道：“徐姑姑也是觉得少林寺势力太大，我没有报仇的希望么？唉，怎么说，灵门也已经死了，就算我武功再好，也报不了仇了，何况我的武功根本不及我爹爹一半，爹爹死得又早我只能多交一些朋友来指点自己武功了。”
　　香尘劝道：“武功好不好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你住的地方这么美，就连神仙都羡慕你呢，何必给自己这么大的负担呢，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慕容博点了点头，拭干脸上的泪水，道：“多谢徐姑姑，我们回去吧。”
　　慕容博回到房间，拿起身边一个茶碗狠狠往地上摔去，怒道：“徐姑姑？呸！真以为自己是长辈呢，那你就传我几手功夫啊，上次来的时候我问她武功一定很好，她跟我装傻，说自己武功差劲。武功不好能偷听到小邓那样小声的说话，武功不好她的轻功能躲过我的掌法，武功不好能装死到差点把我骗了，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伤养好。她的武功虽然没有我厉害，可是却精妙之极，只要我把她留在这里找机会等她出手，我就一定能学到一些，到时候即便学到了一些皮毛，我自己加以改善，说不定比这个傻丫头还要厉害。”发了一顿脾气，心中也觉得顺畅许多，坐在床上，除掉了靴子，安慰自己道：“这几天还是要多多捧她一些，听母亲说她的心智根本无法长大，我只要多跟她聊聊母亲，说不定她有感而发便演示几招曾给我母亲演示过的武功也说不定。”
　　哪知慕容博这个如意算盘可打错了，每次与香尘谈到谈到自己母亲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武功的影子，而且香尘为了隐瞒逍遥派的秘密也总是东一句西一句叫人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慕容博心中虽然恼火，表面上却总是彬彬有礼，脸上时常带着微笑，根本没有人可以看出来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这天路过王锦一家所住的别院，见到香尘带来的那个叫阿萝的孩子正跟王巧儿还有她的弟弟一起玩的开心，心中想法飘忽不定：“徐香尘带着孩子来我这里住，显然是囊中羞涩，如果我可以娶那个小姑娘到手，她好歹也要给我一份像样的见面礼。不好，不好，这个女孩年纪太小，我都快三十岁了，她不一定会答应啊。何况这样怎么跟巧儿妹妹交代，虽然没有说明，不过我跟她已然心中明了，我日后定会娶她为妻的。”眼睛一瞥间，瞧见了王巧儿的弟弟，心中又生一计：“倘是这小子娶了阿萝，徐香尘应该也会给他些什么，不对不对，王锦这个家伙不喜欢孩子练武功，巧儿妹妹就总是因为这个跟他吵架，何况这小子一身痨病，谁知哪日里就咳上了西天呢。”这些计策都想了不行，便想再去探探香尘口风。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声音，仔细一听是柯百岁在跟香尘一起说话，柯百岁道：“我爹跟我说了前辈好饮，那日筵席上您没有来，晚辈好生失望啊。”只听香尘又道：“别前辈前辈的，不好听，你就叫我徐姑娘吧。对了，你爹要是知道咱俩能在这里碰上，一定会叫你带着酒来的。”柯百岁又道：“是啊，只是现在慕容家只能借花献佛了。”香尘又道：“好，我就喜欢你这种干净爽快的男子汉，干了！”
　　慕容博听了最后一句话，高兴的不得了，连忙跑回房间，计划着下一次的行动：“徐香尘喜欢干净爽快的男子汉，那我就直接说想拜她为师，学上几手功夫又何尝不可，真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啊，我早该想到她那脑筋绝对听不出什么言外之意的。好，我明天就去跟她直说了吧。”
　　哪知到了第二日他还没去，香尘便先来找他了，慕容博心中暗叫不妙，微笑道：“徐姑姑有什么让人叫我一下就好了，何必亲自过来呢？”香尘道：“你这么忙，我怎么好意思叫你过去呢。这些天打扰你了，你经常来陪我说话，谢谢你了，不过我现在有事想麻烦你。”慕容博道：“晚辈必定竭尽全力。”香尘道：“我想离开一阵子，阿萝可不可以拜托你照顾？我不会离开太久的。”
　　慕容博心想：“还好还好，只要阿萝在我这里她就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我还是有机会的。”正想到此处，只听一个稚嫩哭声飘了过来，二人朝门口瞧去，只见阿萝泪眼模糊的走了过来，哭道：“姑姑又不要阿萝了，阿萝好可怜啊。”几个丫鬟如何劝她只是一个劲的哭。香尘脸部抽筋，对慕容博道：“我好像不用麻烦你了。”
　　慕容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如意算盘再次落空，可是又不愿出声挽留，只得道：“那就请徐姑姑办完事情之后，务必再来姑苏小住。”香尘抱起阿萝，陪笑道：“一定一定，哦，对了这几天麻烦你了，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说完右手递过去几颗五颜六色晶晶亮的宝石，慕容博登时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失败的。
　　香尘看着慕容博怪异的表情，心想：“这时代还真是不同了啊，十几年前送金豆子都觉得贵重，今天送一大把宝石连谢谢都不说了啊。”无涯子曾收集了无数珍珠宝石之类，有些用来雕饰玉像，有些做成首饰给李秋水或者香尘，到了他临走，还有许多未曾加工成物件的宝石。而香尘怕带钱累赘，就抓了些宝石出来路上没钱的时候好换银子，哪知一颗宝石就能换到许多年才花完的银子，所以就大方的送了慕容博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