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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刻碑人 03 ...

  •   众人于是慢慢往里头开,沿路郁郁葱葱,日近西斜,金子似的光洒进来,伴随着愈发清晰的哀乐,忧伤得仿若流水漫漫。
      “这好像是老曲子。”姜云若一边开车一边说。
      “当然是老曲子。”裘一也答话,“你看这风俗,也是多少年前的老风俗了,哪里有地方还保持着这种繁杂的传统。”
      庾白凤带着激动地往前一指:“就是前面!”

      不远处正有白幡在微微地摆动,有些吵闹的人声。
      姜云若:“一也,要停吗。”
      “不停。”裘一也答,“降低速度,慢慢地走过去,先让我看一看。”
      落碑的人家在道路的右边,坐在左边的裘一也也没顾得上礼仪,立即起身凑近车窗去看,他一手撑着坐垫,一手撑着车窗沿,把自己的身子立起来。
      这个姿势可难为了端端正正坐在右边的商虚白,猛不丁过来这么个人,撑在他的大腿上,从商虚白的视角看过去,恰好看到裘一也凸起的喉结,往上,是泛着淡淡血色的唇,再往上,便是笑起来会微微弯起的眼睛。
      像什么呢?
      商虚白想,像静寂无人的江面上游弋的孤舟,像秋夜竹林上流着清冷光辉的弯月。

      他本不习惯旁人的靠近,但这时候盯着裘一也的眼睛,他斥责的话忽然间不再想说了。
      于是商虚白硬生生移开了目光,一同看着落碑的人家。

      那户人家不大,红砖木顶黛瓦,正是常见的样式,屋前的空地用白布撑起了一方区域,底下坐了两三桌人,不远处一个长方形的物件,依旧盖着白色的素布,想来那就是做成的碑。
      车子走过去了,裘一也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兀自发着呆。
      商虚白实在忍不住了:“裘一也。”
      “一也,一直走吗?”姜云若也在这个时候叫他。

      裘一也微微一愣,等反应过来了就猛地撒手往回退,坐回原来的位置,做了一个“对不起”的口型,接着答姜云若的话道:“对,往前开。”
      “可看出了什么?”商虚白问。
      裘一也:“什么也没看出来。”
      “那,该怎么办?”庾白凤问。
      裘一也:“怎么办?凉拌,别急,一会直接去问问好了,又不是没有嘴。”
      “是是是,你最厉害啦。”姜云若撇撇嘴。

      裘一也不理她,转而去问商虚白:“商老板,你有没有查到林月岑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全名。”
      商虚白摇了摇头:“上面没有说。”

      此时,车子停了下来,这里的确十分空旷,隔着蓊蔚的半人高的草丛,能看到依稀的碧色。
      “这旁边是条河?”庾白凤哒哒哒地往前看。
      裘一也一把拉住了小阴师的衣领子:“充其量只能算条溪,跟着我们。”
      “哦——”庾白凤委屈巴巴地抱着九五,跟在裘一也的后面。

      到了落碑的人家,商虚白刚想和裘一也商量一下怎么过去才不突兀,却瞧见裘一也脚步没停,极为自然地走进去了。
      他皱皱眉,也只好跟了上去。
      棚子的边角煮着几口锅,底下烧着煤,旁边坐着披麻戴孝的五六十岁年纪的女人,长得很瘦,露出来的手臂跟竹竿似的,颧骨高耸。眼睛又细又长,还是个下三白。
      裘一也靠近后微微俯下身,语气轻柔:“阿姆,讨碗茶叶蛋吃。”
      原来那几口锅煮的竟是茶叶蛋。
      女人抬眼看了他们一行人,没有动作。
      裘一也笑容不变,又继续说:“我们是月岑的朋友,替她来的。”

      听到“月岑”两个字,女人终于开口,语气略带犹疑:“月岑?是那个五婆的孩子?”
      “是。”裘一也从善如流地答道,“我们是她女儿的朋友。”
      “朋友?”女人问,面色有些疑惑,“五婆去了以后,月岑就回来少了,没想到她女儿还能记得。”
      “哪能忘了。”裘一也说,“子琳生了病,恰好我们顺路经过,就叫我们过来。”
      女人点点头,看向他身后的众人:“这是你的朋友?”
      姜云若没反应过来,就被裘一也面色如常地大力拉过来,强硬地搂在怀里:“这是我未婚妻。”

      未婚妻?
      姜云若登时就懵了,但没等她把疑惑的表情表现出来,骤然感觉到搂着她的手一紧,她霎时扯出个笑脸:“是,阿姆,叫我阿云就好了。”
      裘一也使了传音符,在姜云若脑海里嘱咐:“你是女孩,和宋子琳扯上关系会显得正常些,你说你是她朋友。”
      姜云若照着他的意思说了一遍,又在脑海里回问:“那他们呢?”
      裘一也没回答她,倒是自己说了,他指了指庾白凤:“这是阿云她弟弟。”又指着商虚白:“这是我哥哥。”
      看向商虚白的那一刹,他忽然发现商虚白难得极为认真地看着自己,眼神虚虚实实,看不出什么意味,而等到自己看过去的时候,商虚白又迅速把目光移开了。

      “是这样啊。”女人颔首,手上动作,盛了五碗茶叶蛋递给每个人。
      裘一也拿到手里,却没急着喝:“子琳说得急,我们都不知道具体情况,阿姆要是能介绍一下,我们也少犯些忌讳。”
      “也没什么忌讳,都是乡野人家。”女人说,伸手把竹桌上一碗热腾腾的茶拎来囫囵喝了一大口,桌上还放着瓜子花生、炸的红薯片,她掏了一大把瓜子,热情地塞到了裘一也的手里,“远来都是客,今天不过是前宴罢了,来的都是自家人,你们如果是代表五婆他们家,明天再来就是了——你们有地方住吧?”
      “有的有的。”裘一也很快就应了,“明天什么时候比较合适?”
      “鸡鸣之前,这碑就得上路——你们五点前来就好了。”

      “好的,谢谢阿姆。”裘一也笑吟吟地说,转身站起,对着众人道,“咱们走吧。”
      他一贯是个做戏做全套的人,起身了第一反应就温柔地去扶姜云若,口中道:“小心点。”语气缠绵,眼睛中的柔意都溢了出来,姜云若恍惚极了,呆愣愣地就着裘一也的手站起来的时候,一瞬间以为自己真和这男人有什么爱恨纠葛。
      裘一也馋着姜云若站起来,眼神随意地一斜,又见商虚白用那种虚虚实实的眼神盯着自己,一会移开,一会又移回来。

      姜云若的恍惚没持续多久,因为走出那个院子,那倒霉家伙就很不留情地撒开了自己的手,很做作地理了理自己衣服的下摆。
      “我有一个问题。”庾白凤弱弱地问,“刚刚裘护使你说,我们有地方住,请问是哪啊。”
      “我也想问。”姜云若泄愤似的咬牙追问。

      裘一也散步一样悠悠闲闲地走过商虚白,还微微停留了一会,很不在意地往前一指:“那不就是?”
      前面只有他们自己开过来的车。
      “你是说——我们睡在车里?”庾白凤惊讶地张大嘴,仿佛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商虚白全然没注意这几人的对话,他握着拳,手里是一把瓜子——刚刚那家伙走过来的时候,很恶劣地想要把瓜子塞进自己衣服的口袋,被自己发觉阻拦后,那人不仅全无悔过之心,就直接把瓜子塞进他手里了。
      他垂头盯着自己的手看,正思考该怎么处理这一把瓜子,听到裘一也轻飘飘的声音:“我说你这孩子——娇生惯养的,我们这可是在外头,难不成每次出来都得住五星级酒店?”
      裘一也笑嘻嘻地转头看姜云若:“你们地君连这个也报销?”
      庾白凤气红了脸。
      裘一也恶劣地继续说:“有的遮风避雨就不错了,想我当年——”他一哽,却说不出来了。

      “走吧。”商虚白淡淡地接住了他的话头,临走时瞥了裘一也一眼。
      裘一也对着他,一点一点地勾起温温柔柔、人畜无害的笑容。

      坐上车,这几人都是辟谷过的,也用不着吃东西,众人饶有兴致地看了几场庾白凤和九五的人猫大战。
      中途庾白凤喘过气来,见一直没说话的商虚白动了动,探身从旁边扯出个面巾纸,摊开在膝头,把手里握着的东西哗啦全都倒了下去,又仔细地叠好,包成一个小包裹,又仿佛不大放心似的加了几层面巾纸,最后把包裹小心地放进自己衣服的口袋。
      做这些事的时候,商虚白安静地垂下目光,抿着唇。
      庾白凤分明看到,那不过是一把瓜子,为什么商虚白还要这么仔细地保存起来?要换了自己,不过是吃就吃了,不想吃就扔掉。
      嗯,阎王的想法就是难以琢磨。
      没等他仔细去想,九五新一轮进攻就冲上来了,庾白凤一时反攻,就把这个念头丢到九霄云外了。

      裘一也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互掐,有的时候评价九五:“应该往那里打,你看到没有,这小子就那里不经打,也怕痒,九五!使出你的绝招出来!”
      有的时候又鼓励节节败退的庾白凤:“它不过就是只猫,有什么可怕的!凶一点啊!”
      九五:“......”(敢怒不敢言)
      庾白凤:“......”(同样敢怒不敢言)

      后来,裘一也又和庾白凤姜云若瞎扯了好大一会,夜就渐渐深了。
      众人便都阖目休憩,养神的养神,入定的入定,一时安静下来,远处那户落碑人家的灯也是到了很晚才熄了,留了一盏不甚光亮的灯,想来是给守夜的人留着的。

      半夜,月光柔和,星空浩渺。
      一片夜色中,风呼呼地吹,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商虚白忽然睁开双眼,车厢里盛满了绵长的呼吸,而身边没有人——裘一也不见了。
      商虚白皱了皱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车。

      他就知道那家伙不会乖乖地和大家伙呆在一起,于是老早就做了前手准备,在裘一也的身上贴了符,不过为了防止被发现,那符不过只能略表方位,并不十分精细。
      商虚白凝神去探,接着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他循着符篆的方向而去,也不过走了几百米,就看见一棵极高的树,树干粗壮,得两人合抱才能堪堪笼住,虬龙似的树枝仿若甲骨文一般,没有半枚叶片,光秃秃的,凛冽而又坚硬。
      就在看到那树的一霎那,不好的预感直上心头,商虚白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就像是咫尺之外就是黄泉。
      他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在地上以匍匐的姿态缓慢前行。

      原来树下竟有个人影。
      形单影只,一根竹竿似的,呆呆地站在树下,仰起头,看着没有枝叶的树冠。
      商虚白拧眉,取了张丹书出来,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刚想投出去,下一秒,掐着丹书的手指被莫名而来的手掌握住,躯体的温度靠近,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就像那人平常有的一样,尾音轻飘飘的,噙着笑意:“别急。”

      这人的手握起来还真不怎么舒服。
      裘一也又想起了在车上的时候,商虚白伸过来的手,冰冷坚硬,就像是极地终日长冻的寒冰。

      商虚白抬眸看他,目光中满是疑惑,但还是听话地把丹书收了回去。
      “挺听话啊。”裘一也暗笑道,又见对方平下去的眉又皱了起来,方才说到正经话题,“那又不是人,何必用这个。”
      “游魂?”
      “是。”裘一也点头,“重点不是他,重点是那棵树——商老板也看出来了吧。”
      商虚白颔首,他的声音就和他的手、他的体温一样,冷冰冰的:“阴气极重,似乎不是人间的东西。”
      “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人间若有这种东西,这方圆几百的好风水都得让它败完啰。”裘一也冷笑道。

      人影终于动了。
      “他”把两只手举起,左手放在胸前伸直,右手从胸前往后拉,速度很慢,就像用了很大的力气一样。
      再接着,右手猛然一松,整个人影倏地也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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