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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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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的七月,暑热蒸腾,吹风扇也出汗的天气。
潘子早就出院回家了,韩冰也到了出院的时候。就在医院到家的短短一段路上,韩冰遇到了三波拜访者。
没一个是他想见的。
第一波是个米粉摊主。穿着一件油渍麻花看不出本色的白围裙,朝着韩冰吆喝叫卖。
韩冰走到那个米粉摊子,买了碗米粉,又看似随意地聊了几句,然后一边嗦着米粉一边离开了。
然而根据一套复杂的密语系统,这段对话的大意是:沙漠的事家里已经明白。不要轻举妄动。等待指示。
米粉放的辣有点多,韩冰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第二波是个穿得人模狗样的家伙。韩冰对他有点印象,好像是吴三省手下马盘的一个小头目。那人从车里钻出来,假模假式地和韩冰套着近乎,说着什么好巧在这里碰上大冰哥一类的套话。
韩冰瞥了一眼隔老远就能感觉到热气的引擎盖,心说这偶遇制造得也太没诚意了。
那人忽然一咬牙,低声道: “盘口的兄弟们都知道三爷不会回来了。大冰哥,你还守着这个冷盘不放,有什么意思?”
“砰”地一声响,那人的脸和墙砖来了一个亲密接触。他的右手臂被韩冰拧在背后,发出不祥的“嘎吱”声。
韩冰捏着那人的脖子,将他的脸在墙上用力摩擦了几下,柔声道:“我还以为自强子之后,就不会再有人敢和我说这种混账话了。勇气可嘉。我放过你一次。但要是再来找我逼逼,我就让你咬掉自己的舌头。明白了吗?”
那人疯狂地点头。
韩冰松开那人,嫌弃地甩了甩手,自言自语道:“我讨厌蛇。” 施施然走向了楼梯口。
待得韩冰的背影消失不见,那人捂着划出几道血痕的脸,吐了口血水,阴狠地说:“给脸不要脸。反正吴三省不会回来了,他娘的,看你和潘子两个人能撑几天。”
第三波终于来了个讲点礼貌的。韩冰刚走到自己的一居室门口,就见一个微胖的妇人带着两三个伙计站在自己门口。
韩冰认得她是吴三省手下一个马盘的头头,其他人都叫她阿红,似乎还有个姘头姓邱,也是三爷的手下。
阿红明显比上一个倒霉鬼有分寸,只是云山雾罩地客套着,话里话外打听着三爷的下落和韩冰的打算。
韩冰只是敷衍地应和着,对阿红的所有问题一概回以“不知道”和“真的不知道”。
阿红终于受不了韩冰的态度,沉声问道,“兄弟,你给我句准话。三爷到现在还不出现,到底是几个意思?”
韩冰本想继续敷衍,忽地心思微转,低声道:“红姐,我劝您想想去年冬天那次。那次三爷回来,心情就已经很不好了,只是各位事情做得巧妙,三爷的火气没撒出去。可红姐,容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咱们三爷可从来不是个心胸宽广的。”
说罢,韩冰眨眨眼,轻声道:“兄弟言尽于此了,红姐,早作打算。”
红姐若有所思地走了。韩冰没指望这模棱两可的暗示能骗过这人精多久,只希望唬得一时是一时。
因为韩冰忽然意识到,潘子的处境怕是不太妙。
驱车一路开到潘子留给他的地址,韩冰才发现那是一个郊区的农民房,简陋、粗糙、低矮。楼房与楼房挤在一起,其间的缝隙小到似乎连阳光都显得拥挤。
轻手轻脚地走到潘子的家门口,韩冰忽然有些犹豫要不要敲响那个一看就不怎么具备隔音效果的门。潘子有午睡的习惯,但睡得极轻,军队带来的警醒的习惯让他身边凡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即清醒过来。
楼下却忽地传来一个油滑的声音:“潘爷,兄弟这实在是周转不开,您上次答应兄弟的三爷的欠款......”
韩冰心头无名火起,直接顺着楼梯迎向那个走过来的男人,把他堵在了楼梯口。
男人一见韩冰,面色陡变。还不待韩冰发话,男人便提高嗓音隔着门喊道:“潘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你让韩冰出来是几个意思?三爷又要赖账不成?”
韩冰眯起双眼,道:“我不管你的屁事,只管我的规矩。潘爷正休息呢,天大的事,也等潘爷醒了再说。”
“大冰,对王老板客气点。” 门嘎吱一响,潘子从屋内走了出来。
一见潘子,韩冰忍不住心里微酸。潘子的鬓角竟冒出了许多白头发,几天不见,看上去竟像是苍老了几岁。
潘子冷笑道:“王鸣,说话他妈的别闪了舌头。三爷什么时候赖过你们这些土耗子的债。至于钱——”
“至于钱,潘爷早就备好了。”韩冰忽然掏出一叠人民币,在手里拍了拍,“但老规矩王老板还记得吧。守礼数的,拿钱。不守礼数的——”
韩冰面无表情地捏了捏手指,指关节“咔咔”作响。
王鸣心下微寒,转念一想,忽然恶毒地说:“潘爷,我要是您,就不会放任这个疯子打着你的旗号折腾。外面的人可不见得觉得您忠肝义胆......”
韩冰的右手三指鬼魅般探出,无声无息地伸向王鸣脊椎。“住手!”潘子喝道。韩冰右手指尖已微微掐入王鸣背上肌肤,应声顿住,一行血丝顺着王鸣的脖子缓缓流了下来。
韩冰转过头,有些不解地看向潘子。
“大冰,回来。”潘子有些疲惫地说道。韩冰只得松开手,重重地在王鸣背上推了一把。
王鸣再不敢多话,阴毒地看了韩冰一眼,狼狈地走下了楼梯。
韩冰目送王鸣走下楼梯,忽然有些委屈地对潘子说:“潘哥,三爷在的时候……”
潘子苦笑道:“现在三爷不在。大老板不在,伙计把事儿做绝了,那就会有人说,这伙计要对老板取而代之了。”
“我明白了,以后注意分寸。”韩冰低下头,闷闷地答道。
潘子欣慰地点了点头,忽道:“大冰,你今天来替我解围,哥哥我很感激。但你以后还是找份别的营生,好好过日子吧。”
韩冰急忙问道:“为什么?就因为我差点废了那个王八蛋?潘哥,我保证以后不再自作主张了!你别开除我啊!”
潘子苦笑道:“大冰,三爷对我恩重如山,我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不一样,你已经为三爷做得够多的了,哥哥现在不能再拉你下水了。以后不管你跟着谁混,只要别做对三爷落井下石的事儿,那就还是我潘子的兄弟。”
韩冰摇了摇头,执拗地说:“我就跟着三爷。”
潘子叹道:“你这是何必呢?”
韩冰笑笑。个中缘由牵扯太多,如今他已经不可能给潘子解释清楚了。
他忍不住想,如果没有汪家,没有他经过的一切,他会如何选择呢?可这没有意义。没有那一切,他只是一个柬埔寨的玉石商人而已,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帮潘子的忙。
韩冰左右看了看,挑了个话头随口问道:“潘哥,你怎么还住租的房子,没自己买一套?”
潘子落寞地说:“买不起,我一直以为三爷会一直在下去,等老了就和三爷一起去住养老院去,也没存什么钱。谁知道会这样。”
韩冰抓耳挠腮也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最后只得道:“潘哥,别住这破地方了。去我家吧,好歹我家还有台电视。”
潘子的车也为了还债卖掉了,韩冰只跑了一趟就把潘子那家徒四壁的“家”搬空了。一张折叠平板床,一张板凳,一个垃圾桶和最值钱的三爷的灵位和香炉,就是这个长沙城赫赫有名的“疯潘”的全部家当了。
主人一个多月没回,韩冰的家里也落满了灰尘。两人操起抹布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遍,才算勉强可以住下两个人。
韩冰家只有一居室,卧室却不算小。把潘子的平板床铺在韩冰床的对面,两床之间还留出了一条可以过人的空间。
满身是汗的韩冰看着卧室的布局,忽然道:“嘿哟,这怎么这么眼熟呢?”
潘子仔细看了看,也道:“他娘的,还真有点眼熟。”
韩冰伸手比了比,喃喃道:“这样的床再排出去七八个,对面放一排柜子,床头叠一豆腐块......”
两人不由得相视大笑。韩冰的描述,正是经典的部队寝室的格局。越南人民军很大程度上师承中国军队,两人看着卧室的布局,均觉有趣。
天色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潘子躺在床上睡得很沉,韩冰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天花板上的霉菌也盯得腻了,韩冰忍不住翻身坐起,怔怔地看着潘子。
潘子的大腿上又添了一道伤疤,面积不大的疤痕下面掩藏着的是一道曾经深及动脉的伤痕。
他又添了一道伤,他添那道伤的时候我又不在。韩冰怔怔地想。我在保护他的三爷,这大概也算帮了他的忙,可如果我在他的身边,他不会伤得这么重。
韩冰喃喃道:“以后你要受的伤,我都会替你受。你要做的事,我都会帮你做。” 他又轻轻地笑了笑:“除了娶媳妇以外。潘哥这么好的人,一定要娶一个顶好顶好的姑娘,生一堆大胖娃娃。”
韩冰的眼睛闪闪亮亮的,仿佛真的看到了潘子牵着一个漂亮姑娘的手,身边围着一堆可爱的孩子。
他忽然开心地笑了,笑着翻身躺下,陷入了深沉而甜蜜的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