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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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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弥漫着浓重的大雾,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狂风凛冽而冰冷,偏偏四周全闻不到半点声音,安静到诡异。
这该是冬天最冷时候才有的温度,冰冷的寒气仿佛不是外在的,而是从自己骨头里渗出来的一般。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高渐离恍惚记起自己童年时期独自度过的燕国一个又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漫天的风雪洋洋洒洒一连数月,冰封千里,家家户门紧闭的时候,他仍旧不得不每日清晨一大早便起来,被迫在冰天雪地的酒楼门口击筑,吸引为寒冷所迫、闲暇在家中无事可做的人们上酒楼消遣。
那时候,那个肥肥胖胖的老板有规定,最冷的时候,每天的客人不超过十个,便不让他歇息。
所以他不得不让自己的琴技足够出众、足够吸引人,才不至于让自己冻死于那一个个漫长的寒冬里。
高渐离懊恼地想,那么痛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为何今天,却觉得自己马上要冻死了呢?
即便是那样寒冷的冬天……他也没有怕过……
那么,现在呢。
心底压抑不住的躁动的恐惧与无助,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后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怕的不是死,是怕等不到某个人的到来吧?
画面一下子就清晰起来了,就在他低着头专注于琴音的时候,有只手猝不及防地握住了他的手,悠扬的乐声便戛然而止,他错愕地抬头的时候,看见那人明朗的眉目,嘴角的笑意甚是张扬,像是冬日里难得的阳光,直散出温暖。
那人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掌间的温度温和而微妙。
“啊啊,什么啊,看你那么投入的样子,还以为你不冷的呢,”对方大大咧咧地笑道,“明明手都冰成这个样子了,逞强什么啊你。”
高渐离愣住。
“来来来,我请你喝酒。”那人不由分说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大步往酒楼里便走,“我很想好好听听,到里面弹吧。”
高渐离有些蒙,跌跌撞撞跟着站起来,没有留神,琴便从手上摔下来。高渐离一惊,伸手去抓,却没有料想长时间在冷风里维持同一坐姿,双腿早已发麻,不由自主向地面跌去,而后对方轻轻一揽,堪堪落入那人怀中。
对方几乎没有停顿,很自然地把他横抱起来,也不知道那人脚上怎么一勾一踢,原本摔在地上的琴也稳稳落入他怀里。
他一直想不起来那个慌乱的时刻自己究竟是何感受,这一次却分明有种突然安心的感觉,几乎要沉溺。
“看吧看吧,你身体明明弱得很,何必大冷天的在雪地里吹风啊,你想成仙么。”那人熟识一般稍稍责怪了几句,低头见高渐离瞠目结舌不知作何反应,又嘿嘿地笑了。
“你长得真漂亮。”那人一笑,道,“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真以为是遇见仙人了。”
老板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过来拦,“这位客人且慢,这小子是本店的招牌,招牌哪有不挂在门口的?供在家里,怎么吸引客人啊?虽然咱也知道这么大冷天地叫一个孩子在外面拉人不厚道,可这也是为生计所迫,不然这楼里的伙计连同我这个老板都得生生丧在这个该死的冬天里……”
“闭嘴。”那人不耐烦地低低说了一句,瞪了老板一眼。那人转身的瞬间腰间所配的长剑也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要自己脱鞘而出一般。
老板看了那剑,很明显是价值不菲的好兵器,咽了口唾沫,悄悄地往后退。
那人将高渐离轻轻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刚坐稳,高渐离持起竹尺便要击筑。
“休息一下吧,你。”那人摆摆手,“没必要这么急的,暖暖身子再说。”
高渐离一默,低低道,
“不用。……我想弹给你听。现在。”
——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激惨无人道的老板对自己的苛刻要求,因为这,让他在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就可以让那个人听见自己最完美的演奏。
才能成就这样只需一次,便魂牵梦绕铭记一生的邂逅。
曲终的时候,高渐离抬起头,看见那人眼底的惊艳与喜悦。
“我想一直听你击筑,可好?”他说,
——“我叫荆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