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抔》先生在不在

1、楔子

　　清冷的月色透过小窗，映亮了牢房的一角。一只灰色老鼠从墙角的破洞里窜出，在碰到一抹白色的衣角后转头溜回了洞中。
　　一个白衫男子安静地站在窗下抬头仰望着那一轮浅色的轮廓出神，唇角的笑意似真似幻，看不真切。牢房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将男子从沉思中唤醒。
　　男子转过头，便撞进了一双盈满笑意的眼睛。一个身着红色正一品官服的男子站在门外，冲他轻轻一笑：“好久不见呀，七皇子殿下。”
　　“好久不见。”燕周微笑着颔首，“如今再见，你已经成了宰相了？恭喜恭喜。”
　　“不敢当。”司空见令狱卒将牢门打开。他身后跟着的小厮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跟了进来，此时正手脚麻利地将一碟碟精美的菜品取出，放在牢房里那张破旧的矮桌上。
　　燕周转过目光，看着那小厮的动作，突然说道；“孤知道你为什么来这……是不是又找不到人陪你喝酒了？”
　　司空见眉尖一挑，揶揄地说道；“殿下也想同我小酌一杯了吗？”
　　“是啊。”燕周微微一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孤都很久没有好好地喝一杯了。”
　　“那我今日这不就来同殿下解闷了吗？”司空见掀了衣摆率先在矮桌边坐下，同时看了那小厮一眼，“这里没你的事情了，出去吧。”
　　待到无关的人全都离开，燕周这才在司空见对面坐下，他笑骂道：“你这家伙，如今倒真有了几分当官的气势，总算衬得上你这个品级的官服了。不过孤倒没料到你今日会来这。看起来，你这把刀太后使起来还挺称手？”
　　“ ……太后喜欢的，是像我这种没有背景的人。谁不喜欢把权力握在自己的手里呢？”司空见敛了笑意，露出一脸倦意，“阿周，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孤知道。”燕周抬手拍了拍司空见的肩膀，“说到底，太后都是为了孤那个宝贝弟弟……皇家自古无亲情，孤心里早就清楚。”
　　司空见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力的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我本来还想着带了酒来，让你高兴一下的……”
　　“那你就摆出你那副纵横官场的模样来哄孤？”燕周笑着摇了摇头，“好歹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你那点小心思，孤还不懂吗？……那个小厮，孤在太后身边见过的。”
　　司空见面无表情地看着矮桌上的吃食，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对不起。”
　　燕周一怔：“怎么突然道起歉了……这不怪你，说得残酷一点，夺位之事于你来说，本就是身外事，你根本无需对此感到内疚。”
　　“可我如今已经被卷入其中，哪里算是局外人。可是无论我怎么做怎么说，却还是不能把你救出这囹圄之中。”司空见眼中流露出一丝愤恨，“我知你一向不愿插手朝政，可太后和燕康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你！通敌？叛国？呵，这罪名可真大！”
　　燕周见好友如此替他抱不平，不禁心头一暖，他握住司空见的手，轻声道：“孤无妨……只是怕连累你们这些昔日有过交情的人。”
　　“……那群人有什么好担心的，自你出事后，他们同七殿下的关系早已撇得干干净净，只恨不得再给你多造几条罪名！枉你从前那般善待他们！”司空见想到那群门客落井下石的嘴脸，脸色变得十分的难看，不过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又道，“只不过可怜了那孩子。”
　　“……那孩子？”燕周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你当年路过沂州收留的那个父母双亡的小孩，好像叫什么……江飒？”
　　燕周一愣，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那个孩子他当然记得。
　　三年前，他从雍州赶回皇城，路过沂州时遇上暴乱的流民，无意间帮助了江飒一把，于是那个十三岁的孩子便死活央求着要跟着他一起走。不过燕周将他带回来后就一直养在宫外的别院里，也没有再去关注他。想到那个瘦瘦小小，有着倔强眼神的孩子，燕周轻轻扬起了嘴角：“孤记起来了……江飒他怎么了？”
　　“你被关起来这些天里，他可是到处求人，想要把你放出来，可如今的形势你也明白，又有谁愿意出手呢……前两日他在街上听见有人在背地里议论你那莫须有的罪名，结果硬生生把人家两条腿打折了……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努力把他保下来了的。”司空见以手抵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倒也真是难为他了。”燕周摇摇头，“只是这小小年纪就同人打架，这性子确实得改改了……以后怕是要给你添麻烦了。”
　　司空见身子一僵：“阿周你……”
　　“嘘——”燕周打断了他的话，“孤不是说了吗，孤明白你的来意，也不怪你。况且这最后一餐能有你作陪，孤也十分庆幸了。”
　　燕周刚执起酒壶，便被司空见按住了手：“阿周，何必说这么丧气的话……”
　　“好了。”燕周轻轻拨开他的手，一边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遍说道，“孤知道你的处境。以前为了避嫌，我们已许久未同案而食了，如今好不容易有这机会，你又何必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呢？”
　　司空见抿着嘴角，沉默片刻说道：“这些菜是我去临江楼给你买的你最喜欢吃的，喝酒之前先垫垫肚子吧，不然很容易醉的。”
　　“也好。”燕周取了竹箸，慢慢地吃了起来，司空见就沉默着看着他吃，偌大的牢房中此刻只得听见箸碟相碰的清脆响声。不多时，燕周便放下了竹箸。
　　“你不再多吃一些吗？”司空见的脸色有些难看。
　　“不用了，一个人吃这些，哪里吃得完？你又不动筷，这些吃食浪费了倒真真是有些可惜。”燕周拈起一个小团子送到司空见嘴边，“你也尝尝？”
　　司空见犹豫着咬了一口，眼眶泛红。
　　“你这个样子，怎能让孤去得安心？那个遇事果决，手段狠毒的笑面虎司空大人呢？”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抹干净嘴角，“你能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已经很感激了。”
　　“阿周，我不会放过他们的。”司空见猛地抓住燕周的手，眼中迸发出阴冷的光芒，“燕康那些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冤冤相报何时了……”燕周叹了口气，“报仇是件费心力的事情，孤不希望你因这些事情忧虑太多。若你有心，多看顾这天下的百姓吧。”
　　“你、你当真不恨吗？！你甘心就这样看着太后和燕康抢走那个本该属于你的位置吗？！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放过他们！”
　　“不，不是孤放过他们。”燕周抽回手，握住了酒杯，浅浅的月光映在酒杯中，泛起粼粼的水光，“孤是在放过自己。”
　　燕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身为皇家子，凡事不由己……孤只求下辈子，能够过上个安稳的日子。唉……倒是可惜了这好酒。”
　　“会的，会的。”司空见掀开矮桌，将燕周揽进怀里，“阿周对不起……对不起……”
　　“孤都已经说了不怪你了……你怎么就不听呢……”燕周忽地呕出一大口黑血，腹中的绞痛令他下意识蜷起了身子，“以后你在太后那，行事更是要多加小心，当初让你去那当卧底……终是孤对不住你……还有江飒那孩子……你一定，一定要好生教导……日后一定要……要做这国家的……栋梁之材……”
　　“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司空见努力地用袖子擦去燕周脸上的血，可那血渍却仿佛刺在了他的瞳孔中，怎么都擦不干净。
　　“弄脏你的……官服了……”燕周抓着司空见的手，轻笑道，“别擦了……”
　　那轻飘飘的力度让司空见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用力回握住燕周，却只能感受到那仅存的温度正一点点消失。冷意从他的手指一直传到了他的心里。
　　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阿……阿周……”
　　再没有人笑着应他一声了。
　　庆康元年元月三日，七殿下燕周，薨。

作者有话说

　　没啥存稿但我还是硬着头皮来了！希望你们能喜欢！有问题的话欢迎指出！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