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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灵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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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国的丰年秋祭刚过,御景台的国礼事宜转瞬就摆到了眼前。谢知文,谢云礼是奉泱的当朝元老,往下一辈,谢云礼的长子谢安清是现今谢家的主事,近日以来便一直领着谢怀为等谢家众人们在越城接待各国前来的使臣。
时间临近,谢府上下却从容不迫,招待不同来客的礼数竟也都十分到位,准备国礼的相关事宜同样安然有序地进行着,一切按部就班,并未显现出丝毫慌乱。
国礼前夜,各国前来参加朝贺的使臣们纷纷入住到了谢宅各院,入夜时分,已经各自安顿就寝。月光静谧,秋意微凉,夜色如水。
“叮—铃—铃—叮—铃—铃,”房门上挂着的铃铛响起了轻微的声音,谢府的大管家谢连轻摇了三下铃铛后,便隔着书房的门等在了房门外。
“谢连?进来吧。”书房里传出了谢安清的声音,谢连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谢安清此时坐在案前,正与谢安道一同守着一盘棋局对弈,谢连一眼望过去的时候,只见棋面上黑白势力悬殊却还在继续,猜到是二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几步挪步到了谢安清身边。
“老爷,大太爷(谢知文)那边刚刚过来问话了。”谢连在一旁问道。
“嗯,回话吧,告诉伯父明日的安排一切妥当,不必担心。”谢安清执了一颗白子放在了棋盘上的一处。
“是。各院听候的下人们,少爷(谢怀为)也一早都已经安排好了,老爷还有其他吩咐吗?”谢连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
“今晚住在这里各院的人,都要小心伺候着。来了的,只怕各有各的惦记。”谢安清沉声又嘱咐了谢连一句,说话间却又捏起了一颗黑子,犹豫着落处,“这一步棋,看似是怎么都好走,但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国礼一事,朝上朝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谢府,你们做起事来,不要平白给人留了口实。”
“安清,叫下人们每隔上一个时辰都去小心探探各院的动静吧?”说话的人正是此刻坐在谢安清对面对弈的二哥,也是谢知文的次子,谢安道。
“也好。”似是觉得赞同,谢安清对着管家又示意了一下,说,“去安排吧,切记谨慎,莫惊扰了。”
“是,老爷。”谢连从书房出去正顺带关上书房门的时候,隐约看见谢安道从谢安清的手中接过了刚才那颗犹豫着的黑棋子,放在了此前落下的那只白棋子旁边,谢安清有些疑惑,谢安道便在棋盘上不远处另一颗黑子上轻点了一下,“这张好牌还在。”
三更时分,越城的谢宅突然灯火通明。
“大管家!不好了、不好了——”小谢泉一路小跑着冲到了谢连面前,“住在东林院的小郡王爷、佑亲王府的——咳、咳、咳——”跑得太急,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谢泉就开始咳了起来。
“喊什么喊,好好说。有什么事至于这么慌里慌张得?连句话都讲不清楚,平时在少爷小姐们身边也是这么伺候的?”看着谢泉慌慌张张不顾谢府形象的样子,谢连的语气不知不觉地也生出了几丝严厉之意。
“咳咳咳——您说得对,谢泉知错了!”谢泉的模样年纪都还小,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被管家严厉的样子一吓,赶紧就地认错。
“说吧,怎么了?”
“啊,是那位住在东林苑那边的、佑亲王王府的小世子,那边刚传来说、说是世子突然发现自己的灵狐不见了,世子特别在乎这只灵狐,现在正带着人满宅院地找着呢,拦都拦不住!我们这些个奴才,也、也不敢拦着啊!入夜前您特别嘱咐过、说不要惊动住在各院的大人们,可这——这——您看这可怎么办啊!”
谢连听了小谢泉的叙述,暗暗沉思了一下,佑亲王家的世子崇襄也是来观礼的,但因为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便未来得及进宫而是直接住进了谢府。这本也没什么,但听闻世子的这只灵狐似乎有些别的意义,加之佑亲王如今的身分也很微妙,倘若灵狐真的走失在了谢府,一则不仅灵狐事大,二则若是惊扰到了住在各院的别国使臣们,谢家恐怕还会落个招待不周的名声,三则,恐怕原本世子住府也不在安排之中,深更半夜又突发此事,只怕事情另有蹊跷。
思及至此,谢连便立时叫谢泉先去交代各院加些人手分头寻找灵狐,切记不要打扰各院的休息,复又传话叫东林苑正伺候的下人们尽量安抚,目的是稳住小世子的情绪以免在国礼前夜生了事端,最后又亲自去安排了谢府的亲卫队暗中加派人手,守在了越城谢宅里的各处,以防有人伺机钻了府内当下人员松散的空子。
嘱咐好一切之后,谢连却仍然觉得此事里被自己漏掉了些什么。心里暗暗拿捏了一番,又再次去谢安清的书房前摇了下门前的铃铛,摇完也不做声,只静静候着。
这一次却是谢安道亲自来开的门,谢安道侧身让谢连望了一眼书房内,只见老爷(谢安清)正在案前小憩,旁边是收了一半的棋局,看样子自己刚刚摇铃铛等着的时候,正是谢安道在收棋子,约莫是担心在房间里说话的声音太大会吵到正在休息的人,所以才直接过来打开了房门。
谢安道从房间里出来,谢连轻轻关好了门,马上和他叙述了一番佑亲王府住进来的小世子正在满宅院找灵狐的事情,和自己刚刚做的安排。
两个人站在书房门外的庭院里,近了深秋的夜色有些微凉,谢安道负手而立,听着大管家说起情况时微微蹙起了眉。
“二老爷(谢安道),您看奴才刚刚跟下人们交待下去的安排,是否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嗯,事出突然,辛苦你了。”谢安道站在庭院里,举目望着月色笼在夜雾里的清辉,向前缓缓走了一小步,手里边盘着两只核桃又接着说——
“崇襄世子的这只灵狐,还是成嘉五年初的事,那年太爷(谢知文)在西北军营辅着成美大人平了奉泱与北安的战事,朝堂上伯父大人(谢云礼)又在佑亲王迎娶西陵郡主为妃一事上助了一臂之力,想来已经时隔快七年了吧。”
“您说得是,大少爷(谢怀为)家的小公子(谢祈齐)也是那一年生的,也是今年初满了六岁才进宫做了小太子爷的伴读。”谢连听着谢安道的这一番话,自知事情还没有说完,便立时上前接了一句。
“祈齐这孩子,我也有日子没见到了。”谢安道沉吟了一下,又从庭院里转过身来,对着月光下的影子往前走了几步。
“这西陵国的民风,从皇家到民间,普遍都尊奉神灵,江湖上也有日沉阁和风满楼多年来相互扶持着,一直潜心于钻营此道。不同的是,日沉阁向来与西陵皇室交好,深得西陵萧式的信任。近年来但凡西陵的大小祭祀活动,多是由日沉阁代为经办,每次礼毕也只是领了赏赐谢了恩,又继续偏安一隅,虽也听皇命,却从不涉政,这日沉阁阁主倒是个深藏功与名的。相比之下,风满楼则行事飘忽,传闻民间发生过的许多奇异之事么,实则均是出自其手,每次都是不小的手笔。此番淮生(谢淮生,谢安道义子)虽是与风满楼楼主的掌上明珠有了一番姻缘,这楼主竟是连见见我这堂堂谢府做个亲家的面子都不给,也不知淮生之前还受了多少刁难。”
说起了自己的义子谢淮生,谢安道忽地有了些停顿。
“二少爷向来谦和,性子又很沉稳,从小便很识大体。”谢连适时地宽慰了谢安道一句。
“是啊。这才是最让我忧心的,从淮音(谢淮音,谢安道义女)走了之后,淮生这几年做的事,都过于识大体了。”
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都不在身边,正值中年的谢安道忽然有些悲从中来的意味,谢连看着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动容,便斟酌着字句说,“您......似乎说远了?”
谢安道点点头,“世子崇襄的这只小狐狸便是当年西陵郡主嫁到佑亲王府时带过来的,作为日沉阁和风满楼备给郡主的嫁妆之一,听闻很是通灵。郡主第二年就诞了如今的小世子,这只小狐狸便自幼与世子同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这样想来,若是这狐狸真的是在府里自己私跑了,定是被这府中的什么稀奇罕见的物事引了去。若这小狐狸不是私跑去的,怕只怕是有心人知道了一些什么。”
说完此番话,谢安道的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他站里那里却不再言语,就那么看着管家谢连,像是已经交待了答案一般。
“这稀奇罕见的物事,莫非您说得是那......?那这有心人岂不就是......?”谢连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差点吃惊地问了出来。
“嗯,”谢安道应允了一声表示默认,看着谢连微微点了点头说,“也去汜水榭那边通传一声吧,莫叫东边闹腾的动静吓着了小小姐。”嘱咐好之后又顿了顿,“更深露重,小小姐若是冷了,叫汜水榭伺候着的下人们机灵一点。”
“是,谢连记住了。”谢连会了意,便按捺住心中的惊讶和猜想,忙退了下去快步离开,庭院里的谢安道仍旧站在书房门前若有所思,月光下树影、人影接连晃了晃,谢安道看了一会儿,复又推开书房的房门回去了。
——汜水榭。
奉泱虽地居东部,却有溦水、沅水等多支水系过境,到了越城,城南多有府邸和人家引水过宅,再辟出来一方地界辅以山石、花草、虫鱼,造一处宅内的天然水景供人观赏,这本来也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只是连日来各国使臣和礼节纷纷入驻了谢宅之后,谢宅的通体布局风格肃穆、方正,很符合百年谢氏的严谨家风,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虽然府内的奇巧景观也兼而有之,但到底是个书香门第,旁人看来,奇技淫巧又多而无用的造作摆设也颇多,水景却是未曾见到,只觉得府内讲究的文人墨客之气还是重了些。
“哎你们都快过来!快点着啊,刚才是谁和世子殿下说看见的,是不是这里?!”一个世子府的太监正站在汜水榭前的小路上,一面手提着夜灯躬身站着,一面对着身后正小跑着过来的几个下人急声呼喊,“刚刚看清楚了没有?真的是进了这个院落?”
跑来的众人面面相觑议论了一番,最后一个大丫鬟推了推旁边的小丫头,“应该是沫儿最先说的!”
小丫头怯生生地点点头,对着太监回话,“沫儿的确看见了,就是北边这个院!”
这领头提着灯的太监听了丫鬟们的话之后,再次打量了一番这方院落,朝着院内的景观看了看,夜半三更一群人来找小狐狸的吵嚷声却越发地为这汜水榭平添了几分静谧之意,太监却不知为何心中察觉了一丝古怪,领着下人们站在这方院落的门前有些犹豫。
世子这次来皇城是要观明日御景台的国礼,一行人路上遇到事情耽搁了一些,故而没能及时进宫,可皇亲国戚的身份却也不容得当夜随意选地落脚,因而机缘巧合便被安排住进了皇城的近郊、也是临近御景台的越城谢宅,却没想到,当晚才住进来,世子崇襄的小狐狸便跑丢了。
此时此刻再打量一番这“汜水榭”,太监心里的古怪自然又有了几分,自打傍晚住进了谢宅起,一路途经所见过的几方院落——颐元、文景、临渊、静祈、乐乎,以及世子府众人安顿下的东林苑等,风格上虽然各有巧思和侧重,总体上还是趋近于一致的,谢宅里的所有院落方正且中规中矩,但这“汜水榭”的方位和布局怎得......?
他们这一拨人是因为找小狐狸才沿路找到了这里,汜水榭的方位,说得好听一些,是偏安在整个越城谢宅的北部一角,说得难听一些,竟像是刻意到简直不能更刻意的偏僻之处,院外小路前的这一处虽然没什么过失之处,但看着也是一番荒芜、没有雕饰的景致。
可领头的太监刚刚在院外朝着院内看了的那几眼,分明感觉到此处院落里面的景观和府内见过的其他院落都不一样,是了是了,心中那丝古怪的缘由多半是因为这个,汜水榭不仅是进府以来唯一见到有水景陈设的院落,是名副其实的“水榭”,且从门内一眼望进去花草山石更是看不到尽头,竟曲径通幽一样——更像是别有洞天般的存在。
秋夜里有微风拂过,夜间的凉意一阵阵袭来,现下三更左右的时辰,越城的谢宅已然是灯火通明,谢家府内上下都在帮着佑亲王府住进来的这位世子找狐狸,各处院落住着的人多少也都闻到了些动静,院内渐次都亮起了光亮,陆续有听了消息的下人们也已经纷纷赶到了汜水榭的院前,一半人是想着来等着狐狸找到了的消息、然后回去回个话大家各自安心睡觉的;另一半人,大抵是好奇世子崇襄的这只大名鼎鼎的灵狐,更想要借这个机会也来一看究竟的。
院落前的人越聚越多,有最先到这里的世子的下人们,有住在府上别院的别国使臣的人,还有些谢府原本跟着过来的下人们......住府的人,多半是前来参加明日国礼的,多少都心记在外要先有礼数在前,谨慎戒备之心兼具,万万不能失了自家主子的身份,因而都是持着站在这里继续观望一会儿情况的态度,没有人要在这个时候做第一个冒失进院的。
可更让这太监觉得奇怪的是,院外这般闹腾,这方院落竟仍然是出奇得安静,沿途过来的小路上既没有见到谢府内如各处一样的守卫,且如今也在院落前耽搁了有好一会儿了,这院内也没个出来答话的下人,难道这院里是荒着的、谢宅里一处空着不住的院落?还是说,这院里住着什么特殊的人?世子的灵狐可不会无故走失,若真是进来了这里,难不成是里面有什么?
领头的太监越想这情况越觉得情况不妙,赶紧去打发了一个小太监去请世子殿下也速速过来此处,毕竟如果没有主子在场的话,一群下人们都在别人家府上的别院前一直守着似乎更要说不过去。
谢连揣着刚才谢安道特别交待的几句话,带着谢府帮忙寻狐狸的一群下人,就是在这时候来到了汜水榭前,远远就看到院落前集聚的众人不免有些忧心,于是自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等走到近前了,谢连便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领头太监,看这身上的服侍和装扮,便知道是佑亲王府世子身边的人了。太监这时也看到了前来的谢连,衣着打扮瞧着也是谢府中人的规矩,便也赶紧上前说话。
“不知这位怎么称呼?”
“谢府管家谢连。公公可是佑亲王府的人?世子傍晚进府时,谢连匆忙安排府内事务,还未来得及前去请安,此番听说了灵狐走失,却是谢府招待不周了。”
“管家说的哪里的话,确实是因为这狐狸金贵无比,世子府的众人才不得不连夜寻找,现在是误打误撞来到了这汜水榭前,不成想也扰到了住在各院的其他主子们,实在多有冒犯。可饶是我们世子府再怎么心焦,也不能折了主子的颜面更加造次。此番正忖着,就这么随意进去怕是不合礼数,管家您来的也正是时候,下人说是瞧见了世子殿下的灵狐跑进了这里,世子殿下正过来路上,不知稍候......能不能劳烦您带我们进这院落里找上一遭?”